第四卷 第六十七章 真正的男人
正當蕭左焦頭爛額之際,秋天就要到了。蕭十一樂滋滋的、每天心情很好的在家收拾細軟,而琉璃則找了個身段和霍紅蓮差不多的輕功高手高手高高手,扮成姐姐的樣子,還用輕紗蒙了臉,利用蕭十一的人脈和蕭左無暇顧忌溫凝之,加上百官心無政務的空子,天天偷入刑部大牢去見那位從雲端跌入泥裡,而且還是爛泥裡的前寧安侯。
於是,溫凝之每天午夜,都看到一團飄渺的紅影來到他面前,也不說話,森森的眼神祇盯著他。那模樣和打扮,那火紅的衣裙,不是霍紅蓮又是誰?
「來人啊,來人啊,有鬼!」他淒厲慘叫。
牢頭腰裡揣著大把賄賂銀子,以為是霍大將軍的崇拜者,憎恨溫凝之所為,特意前來扮鬼嚇他,所以很配合的假裝什麼也沒看見,只斥責道,「嚷嚷什麼?我看你是心虛的吧?做了虧心事,才會遇到鬼。像你這樣的,早該被掐死了,若霍大將軍英靈出手,只怕還污染了人家的氣節。鬼?你還怕鬼?過不了幾天,你就是鬼了。只怕到了地下,還得下油鍋裡去炸,石臼裡去杵,沒完沒了的苦楚刑罰呢。」
溫凝之見只有他才看到霍紅蓮,就堅信有鬼魂來找他,嚇得吃不下、睡不著。其實蕭左對他倒沒有食言,派人好吃好喝的供著他,但他一想到很快到來的問斬,就算有山珍海味也無法下嚥。如今又夜夜夜驚魂,被精神折磨得完全沒了人樣子。
就這麼一連半個多月,他不僅天天見一遍那貌似虛無的紅影,還聞到一股蓮花香。紅蓮身上曾有的,那非常美好的蓮花香。也只有聞到這香味的時候,他感覺好受些。由此。也產生了深深的內疚。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道理投射到行為上,有等同的效果。
眼看問斬日就要到了。溫凝之反倒沒什麼感覺了,可能是嚇啊嚇啊。麻森了。再見到「霍紅蓮的魂魄」,也只覺得淒涼意,恐懼反而消失。
「紅蓮,我對不住你。但你知道,我只是劊子手,並非主謀。我不是怕受懲罰,只希望你看清那個人。哪怕死了,也要死個明白。」
「霍紅蓮」靜靜地飄了會兒。這麼多日子來,第一次開口,聲音僵硬粗啞,根本與往日不同,但溫凝之已經深信,不疑有他,「真要恕罪的話,在刑場上就說實話。真相,必要大白!」
「我我……」溫凝之驚喜,因為紅蓮終於肯理他。他覺得,受到了救贖。
「不用怕蕭左報復溫家,他已經自顧不暇。只要你肯說實話。就會有人給你收屍,我也將寬恕你的一切罪孽。」
「紅蓮!紅蓮,你真的能原諒我嗎?」溫凝之大叫,「霍紅蓮」卻已芳魂不見,只餘一縷蓮花香氣。
第二日午時,溫凝之被準時帶到刑場上。
這一天,刑場的附近人山人海,斬個奸臣,老百姓就像過節似的開心。琉璃在蕭十一的陪伴下。在附近惟一的酒樓二樓包間坐定,顧不得環境簡陋。因為要親眼看到溫凝之伏誅,清還對姐姐造成的傷害。
刑台上。溫凝之的恐懼感又重新回來了。任何人,在面對著劊子手中拿的那把寒光閃閃的大刀之時,都會心驚膽顫。特別是,那寒氣似乎就貼在他的脖子上。
他不知道自己要在人群中尋找什麼,只是貪婪的再看看這個世界。他知道已經被溫氏一族除名,也知道兩個女兒與他斷絕來往,從沒來大牢看過他。而今他一無所有,卻對人世充滿了眷戀。
可突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個老人的身影。
那是勁伯!老人老淚縱橫,肋下夾著一領草蓆,看樣子是要給他來收屍的。溫凝之不禁有些驚喜,立即原諒了勁伯「背叛」他的過錯,只感覺死前還有人為他落淚,也算不枉此生。
他努力抬起頭,看陽光有沒有正照在頭頂上。可就在這時,他聞到了一股清甜而熟悉的蓮花香氣,劊子手大刀柄上的紅綢,被風吹著,就像紅蓮常穿的裙擺。不知怎麼,他瞬間想起昨晚紅蓮與他說的話,胸中突然充滿勇氣。沒留意到,那劊子手把個香囊在他鼻子前晃了下,就又緊緊的藏起。
那香味令他像是得到了某種神性的命令般,猛然掙扎著抬起頭,以他所能發出的最大聲音叫道,「霍大將軍英雄一世,是我給她下的麻痺藥,令她的孩子胎死腹中,連累了母體,最終一屍兩命。」他一開口,週遭的嗡嗡聲就停了下來,使他的話聽起來更清晰,「是我做下的,我不再狡辯,也不否認。我就是天間下最大的混蛋,死不足惜。可是,我是受了別人的意,才做下這等惡。我是受了皇上的意!是他,是皇上,他不願意西北霍家軍威脅到他的皇權,所以計騙霍大將軍來京,又讓我暗下毒手!就連霍老將軍霍江林之死,也是皇上一手策劃,聯手韃靼人阿魯台做下的。他,皇上,為的是削藩。為了這件事,他不惜與外敵為伍。這就是皇上,我們大趙的皇上!哈哈。霍大將軍,是我溫凝之對不起你,今天對天立誓,死前之語,絕無一字謊言,否則,讓我世代輪迴為豬狗,永世不得翻身!」說著,綁的一個頭磕在地上。那力道重得,額頭立即見血。
有的話,說出來就會讓人深信不疑的,何況這種臨死遺言?而當溫凝之的話音才落,百姓們就轟然炸開了。一個侯爵的醜聞都讓民眾沸騰,何況是皇上的?那讓他們出離憤怒。
監斬官沒想到會有這一出,再阻攔卻也來不及了。說出的話,就像潑出的水,收不回。他很怕這事被怪在自己頭上,嚇得也顧不得時辰未到,連忙拔出令簽,一連串的嚷嚷著斬首。
劊子手已經做完別人托付他的撒香之事,自然聽從上鋒命令,於是手起刀落。
驚呼聲後,一片血紅。
琉璃沒看到這幕,因為在關鍵時刻,蕭十一伸手擋在她眼前。他不願意他的王妃看到殘酷的一幕,就算她為復仇而來,但她承擔的,已經夠了。
片刻後,琉璃平靜的拉下蕭十一的手掌,向窗外望去。刑場邊,勁伯已經在跪地收屍,她看到的是一片血跡和溫凝之露出草蓆的,已經形如枯槁的手。
「為你最後肯說實話……」琉璃輕吁了口氣,正色道,「我代姐姐原諒你。溫凝之,你得到了我的寬恕。」
「東西也已經收拾好了,我們走吧。」身邊,蕭十一溫暖的臂膀攬了過來。
「宮中如何?」
「洪長志傷了筋骨,在安靜的養傷。崔淑妃借不到力,又覺得局勢不穩,只好自己再度和蕭左提讓九郎回來的事,被斥責了,還被禁了足。」
「九郎,會回來嗎?」琉璃問,突然心有不安。
蕭十一搖搖頭,「我當初把他送走,就是不為了讓他攪進這種漩渦。自然,不會讓他回來的。至少,在局勢平靜之前,他不能回來。」
……
遠在西南邊陲,有十萬大山,雖不挺拔入雲卻連續不斷,風景秀麗。
蕭真和王琳琅,某天就從某座山中走了出來。兩人一前一後,王琳琅微微低著頭,身上穿著男人的衣服。
走到岔路上,蕭真就回過頭,低聲道,「前面有農家,我去借身衣裳給你。這樣回去,只怕不妥當。」想了想,忽然又拉住王琳琅的手,認真地道,「儘管我自知身份不配,卻一定會負責的。等回了軍城,我就向你叔父提親,娶你。」
王琳琅猛地抬起頭,認真地道,「九郎,不要這樣說。論身份,沒有人比你貴重。」
蕭真的唇邊勾起微微的苦澀笑意,「什麼貴重?我已經被貶為庶民,除了身上還流著蕭氏的血,已經一無所有。你不同,雖說也是來西南避禍,卻終究是威遠侯府的小姐,是西南將軍的親侄女。」
「有什麼關係?從前,我不曾因你是皇子而高看一眼。現在,自然也不會因為你只是軍械庫裡最低等的雜役而看不起你。」王琳琅的神情和語氣中都流露出真正的驕傲,「其實只要我與叔父說明就行了,他最疼我,並不用你……」
「不,無論高低貴賤,至少我還是個男人。」蕭真堅持,「既然求娶於你,我就會親自向西南將軍提親。」
王琳琅聞言,咬了咬唇,雖低下頭,但任誰都看得出她有多開心幸福。
這對東京都有名的皇子與貴女,如今都已不復當年的模樣。王琳琅還好些,到底有叔父疼愛,仍然是軍城裡最尊貴的大小姐,只是條件有限,少了精緻華美,多了天然的山林氣息,很是動人。蕭真的身上卻再沒有皇子的印跡,粗布短打,面容黝黑精悍,長身玉立變成了粗手大腳。但有些人,氣質是生在骨子裡的,這些年的磨礪不但沒有折損,反而令他整個人都散發出粗獷和有擔當的氣韻。比起成日價湯泡在皇宮那種女人扎推的地方,倒是長成了真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