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十一章 傻傻一笑泯恩愁〈上〉
後來很多年,東京都的人們還經常談起這一幕,唏噓霍大將軍之死,感歎臨山王妃的有情有義。不過在當時,琉璃只是窩在蕭十一懷裡,哭了個肝腸寸斷,心裡那麼痛快,卻又像被生生撕裂了舊傷一樣,痛入骨髓。有的傷口,是永遠也沒辦法癒合的。即便表面上看起來已經好了,但其中仍然鮮血淋漓。
蕭十一並不說話,也不勸慰,只任琉璃這麼哭。她是那樣直率而銳利的人,可為了報仇卻不得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壓抑自己的感覺。她很少掉淚,再難過也是倔強的忍耐著。其實算起來,她還是個小姑娘呢,是他的小王妃。她經歷了那麼多苦楚,那麼多為難和困惑,卻一個人忍,一個人擔,正應該宣洩一下才對。
他始終抱著她,回到王府後親自幫她泡了熱水澡,絕不假手丫頭,還為她擦乾身子、絞乾頭髮,換了舒適軟和的衣服,又雙雙歪在軟塌上,讓她舒服的倚在他懷裡,並有一搭沒一搭的摸著她的長髮,或者輕拍她的後背,直到她完全從悲傷的情緒中恢復過來。
「好些了?」聽她像是哽咽似的長長舒了口氣,他才柔聲問。
琉璃有些不好意思,乾脆就把頭埋在他胸前,悶悶的嗯了聲。
蕭十一挑起她的下巴,溫柔地在她唇上輕吻了吻,又吻了吻,再吻了吻,才溫言道,「小琉璃,你要記著,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任何事,都不用覺得不妥當。」
琉璃心中湧上熱流,卻什麼也沒說。重新把臉埋在他懷裡,過了好半天才又問,「映宣他……」
「放心吧。沒事。」蕭十一的聲音穩定,很給人安全感。「我讓袁丹青善後呢,那小子做事牢靠得很,儘管交與他。映宣的傷都是皮外傷,接進府來後,自有最好的跌打大夫醫,還有蕭蠻在,安撫一下就好。」
琉璃又嗯了聲,到底有些內疚。
溫映宣有那種白癡天才的特性。還是經溫宏宣的提醒,她才發覺的。他雖然傻了,但很多事反而記憶力超強,不管是多年前的,還是最近看到聽到的。不然,溫宏宣也不會無意中發現她的秘密,並借此要挾,把她捋到海上,最後差點令她和蕭十葬身魚腹。
把搖光送走後,琉璃花了很多心思在溫映宣身上。細細問起姐姐臨死那些日子所發生的事情。那些不好的回憶令溫映宣很痛苦,可琉璃硬起心腸刺探。後來她發現,因當年溫映宣年紀小。又喜歡四處亂鑽亂躲,倒是無意中看到很多事。比如溫凝之和冷香冷玉給姐姐下藥,比如姐姐那天逝去時的細節。
她誘導溫映宣把那些不好的畫面,具像成語言,並在受到強烈聲音刺激的時候,就會全部大聲說出來。她也知道刑部的人維持秩序時會吹響鐵哨,於是她故意製造混亂。
是的,溫映宣當眾說出其父的罪惡的場面,是她一手導演的。她利用了一個智力有缺陷的人。這是她心中難過的原因。她再度確信,自己不是好人。為了復仇可以不擇手段。而她,明明答應過溫宏宣。要照顧他弟弟的。
「我們以後都會對映宣好的,你從來沒有違背誓言。」呢喃出心中所想,蕭十一就勸慰她道,「映宣之前受的那點苦楚,只當是為了他父親贖一點罪。他心思單純,很快就會忘記這一切的。往後,咱們保他一世平安喜樂就是。」
「我覺得自己很壞心,儘管我不想承認這一點。事實上,我一直因映宣是溫凝之的兒子而心存芥蒂。」琉璃低低地道,「我不計較他,是姐姐給我的善,但我心中,是有惡的。直到我知道他曾勸父親不要傷害姐姐,這才釋然。」
「人的心中都有惡,所以才會受折磨。不過,一切都過去了。等明天你去看映宣,跟他傻傻一笑泯恩仇,豈不輕鬆快意?」
琉璃就手擰了蕭十一的腰間一把,氣他把「相逢一笑」說成「傻傻一笑」。那並不是嘲諷溫映宣,是笑她來著。
蕭十一捉住琉璃的手,低沉的笑意伴隨著胸口的微震。當琉璃感覺他另一隻爪子摸到她的後部渾圓時,立即拍掉,正色問,「你進宮的事,還順利嗎?」明著是為溫映宣求情,實際上有其他原因。
大雨之中,霍紅蓮所居的愛蓮居轟然倒塌,露出下面的地坑和埋藏的金銀珠寶,這在旁人看來,只會聯繫到溫凝之頭上,坐實他收受韃靼人的賄賂,連自己的妻子也暗害的可悲又可怕的事實。可是,蕭左卻是會懷疑蕭十一的。蕭左生性多疑,而之前,是蕭十一幫著修繕寧安侯府。蕭左完全可以懷疑是蕭十一藉著機會,暗中埋下的東西,以陷害溫凝之。儘管,蕭十一能找出很多人來證明,他基本上沒動愛蓮居。
這一招,是險招,很險,琉璃本來不同意。若為了溫凝之暴露了蕭十一,最後影響到他們的大計,那簡直是得不償失。
可蕭十一卻說,「多疑的人,總是會猶豫。而越是猶豫,就越會不確定。於是在被逼到絕境,或者有確鑿的證據之前,都不會真的動手。而且吧,我那皇叔一向認為我比鬼還要機靈幾分,這種把柄明顯的事,我怎麼會做呢?可我偏偏就做了,還在第一時間跑去和他申辯,把自己撇清。必要時,做出些受驚嚇的慫包樣子。這樣一來,他反而愈發以為幕後人是在利用我轉移他的視線,我們反而相對安全。頂多,他就是再多派暗衛來盯我罷了。反正這種事他做了很多年,我應對起來真是熟練得很。」
後來琉璃想了想,覺得這一險招確實很巧妙,正是負負為正的道理。再者說了,溫凝之伏法之後,他們必會與蕭左直面對上。離彼此兵刃相見的時候已經不遠了,蕭左的懷疑不等變成確定。大家就會一拍兩散。
至於那些西域的寶物怎麼運過來,愛蓮居又是怎麼塌倒的,那就是石頭的功勞了。漕幫想秘密運送東西。哪怕是這麼大批量的,哪怕是在蕭左的眼皮子底下。只要佈置巧妙得宜,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而漕幫中還有好多工事上的人才,借蕭十一修繕寧安侯府的機會,偷偷潛入愛蓮居做手腳。等五月雨季來臨,讓那府中的內應撤掉地基上的支撐,泡個兩天雨,塌倒是必然的。而她這邊,一切都準備好。只要配合就行。
復仇,她追求的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些仇人最在意什麼,她就要他們先失去什麼,然後在痛苦折磨中死去。
冷香和冷玉,要的是溫凝之的愛和在府中的地位。那麼最後,就讓她們在對男人的失望之中,和對姐姐的負疚裡,驚恐絕望的離世。
霍其堅因為是蕭十一殺的,相對痛快了些。但他要的是霍家的財產,最後沒有什麼也沒落到,也算懲罰。
郭有年。想求姐姐而不得,因妒生恨,最後中了她設下的桃花連環計,不管怎麼掙扎,到底敗在女人的手裡。
阿魯台,愛戰場,愛權勢,因常敗於霍家而計殺霍氏義父,火燒霍家大宅。那麼她就讓他成為權勢的犧牲品,各方爭奪的待宰羔羊。最後沒得善了。
溫凝之呢?愛名聲,愛榮華富貴。愛財也愛美人,甘當蕭左的走狗。於是,她就讓他的好名聲達到極致,被當成神一樣的崇拜,讓他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是人生贏家。而後,她再讓他品嚐跌落神壇,身敗名裂的滋味。喜歡女人,卻不能人道。喜歡錢財,看得到卻花不了。當走狗求富貴,最後就讓他的主人親手斬下屠刀。
還有什麼,比讓他以為得到了一切,卻瞬間失去一切更虐心的嗎?可笑的是,無論他如何搖尾乞憐,到頭來仍是死路一條。而在那條路的盡頭,還等著雄雄燃燒的地獄烈火,等著姐姐的鄙視和憤怒,等著那無盡的恐懼。
姐姐,你看到了嗎?我幫到了。下面,就只剩下最後的始作俑者。對蕭左,那就簡單的多了。他做的一切就為了江山,那把龍椅,那麼,我便拿走它!
這麼想著,就抬頭望向蕭十一。
蕭十一誤以為她還有擔憂,就輕輕拍拍她的臉,「你放心吧,朝堂上自有我的人,到時候不致令溫家上下跟著倒霉。冤有頭,債有主,溫凝之一個人上路就是了。」
其實從他心裡來說,這種盡量不牽連旁人的要求,實在沒必要。誰被株連,是誰倒霉。之前,也跟著溫凝之得意過不是嗎?可是,他很願意保護他的小王妃心裡的那種善良。太狠、心性太涼薄的女人有什麼意思,反正他是不會喜歡的。
「其實我是想問,遺詔的事怎麼辦?」琉璃眨眨眼睛道。
「先讓我那皇叔頭疼溫凝之,之後,你不是還有後招嗎?」蕭十一順手拍了琉璃的豐臀一下,「小壞蛋,你急什麼呀,你的戲演完了,我的戲才上場。過些日子,你把細軟收拾好,等我的戲唱到一半,咱們就要跑路,亡命天涯嘍。」說著,忽然伸手掐向琉璃的腰。
琉璃怕癢,一邊躲一邊笑,兩人就此在塌上纏成一團。不久後,熱鬧聲變成令人耳熱心跳的喘息和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