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被鬼迷了
冷香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巨大的恐懼就像一枚釘子,把她死死釘在原地。
但,紅衣女子卻動了。只一步,向前只跨了一步,就從陰影走入月影。她的臉有月光下看得清楚,正是屬於霍紅蓮的,此時七竅流血,卻笑了,「冷香,跟我走吧。反正,你也跑不了。」
枯白的手,伸了過來。冷香啊的一聲驚叫,直接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只覺得手腕一陣鈍痛,驀然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地上。
夜涼如水,外面的更鼓正敲響三次。慘白的月光照在窗欞上,有院裡的花樹枝葉輕輕搖動著,映照著窗紗,就像一隻小鬼的手,再向她召喚:來吧,一起下地獄去!
冷香打個寒戰,向身邊望去。
沒有大小姐,但地上有一灘血。不,不是血,是鋪陳於地的大紅綢緞。細看,上頭隱隱繡著蓮紋,是大小姐最愛的花樣。可是自從大小姐沒了,這種花樣的布料就不許出現在寧安侯府中,因為大小姐的名諱中有個「蓮」字,府中的池塘湖泊,連蓮花也不能種。外人都道溫侯深情,有誰知道其中隱含的懼怕和不安。
所以,這布料是從哪裡來的?
冷香拚命爬起來,到外間去搖晃桃兒。可不管她怎麼用力,怎麼叫喚,明明是活人,卻像睡死過去那樣,就是不醒。不僅是桃兒,她折騰出這樣大的動靜,院子裡其他的丫鬟和僕婦也沒有應聲。
這是被鬼迷了!只有被鬼拿住了魂竅,才會像活死人一樣。
冷香跑到院子裡,只覺得全世界都在沉睡,只有她一個人清醒著。那種恐懼是一種無邊的孤獨,彷彿面臨死亡。
於是,冷香再度昏了過去。
而此時在墨玉軒,雖然大門緊閉,只有院內廊下掛著的燈籠閃著微光,卻有一條黑影穿房越脊而來,直接進了內院的主屋,也沒有通報。
琉璃站在窗前,抬頭向外,看著月光。
「順利嗎?」她低聲問。雖然光線不好,但眼睛早就適應了黑暗,所以看得清楚。
「小姐,把『嗎』字去掉吧。」扮成霍紅蓮的青檸也低聲回答,卻掩不住興奮。
「果然應了那句話,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那賤人心中有愧,奴婢才打了個照面兒,她就嚇死過去了。好不容易弄醒了,她見身邊的人怎麼也喚不起,怪叫了幾聲就又暈了。那些人被奴婢點了睡穴,能醒才奇怪啊!真是……浪費了奴婢的演技。奴婢練了一天的陰笑,結果沒用上。」
「小姐我也為你遺憾。」琉璃抿抿唇,「不過,這是因為先前冷玉嚇唬得好,你又大白天鬧過炸毛,所以在她心裡打了底,剛才你行事也就容易多多了。你別大意,難辦的事在後頭。」
「奴婢知道。」青檸雖然不怎麼守規矩,但在正事上半點不含糊,「之前,奴婢守在她床邊時,看她一直做噩夢,含含糊糊的一直嚷嚷,「小姐,我沒辦法……奴婢是被逼的,如果小姐不死,他就落不得好去。」
青檸捏著嗓子,學得惟妙惟肖。
「行了,大半夜的,聽著多?的慌。」青黛一直安靜地站在離琉璃不遠的地方,聽候小姐吩咐,此時忍不住插嘴。
青檸這丫頭,永遠這麼不管不顧,難道不知大小姐的去世對小姐有多大的影響嗎?居然還繪聲繪色的描述冷香的夢境,那不是重現當日的情景嗎?那小姐得有多痛心啊。
偷眼望去,卻見琉璃很平靜,似乎真的看開了,心中暗鬆一口氣。
她還記得那時候,小姐得了信兒,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也不說話,後來還試圖自殺,誰也攔不住的瘋狂,用了各種慘烈的方式。說什麼這輩子就是為了償還,上天不給機會,她要親自去問個清楚。若不是水幫主寸步不離,後來還強行帶著小姐到寧安鎮外的山上,親眼著到那滿城素縞,看到百姓自願為大小姐戴孝,她也哭不出那一聲,說不出那句:姐姐此生,也值!
霍家大火後,她們隱姓埋名,進入漕幫,蟄伏三年,才有今天的開局。
「快去換了這身吧。」想著,青黛就拉住青檸,「還上癮了怎麼著?若不是小姐熟悉大小姐的裝扮和動作語氣,你想模仿得這麼想也不能夠。」
青檸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一邊隨著青黛往外間走,一邊用手摸著從七竅流出的「血」來,又把手指放到口中去吮,「這是什麼做的?黏黏的,還有點甜,挺好吃。」
「糖漿!」青黛沒好氣地瞪了青檸一眼,「就知道吃和玩,半點正事做不得!」
看著兩個丫頭離開,琉璃忍不住唇角上翹。
哪有什麼看不開的呢?蟄伏的三年,她每天研究那些人、那些事,早就已經可以平靜的面對。不然,怎麼報仇?報仇是技術活,衝動和控制不住情緒都不行,只能把自己搭進去。
現在,已經有一隻螞蟻因為不安和怯懦開始鑽洞。這千里長堤,離崩潰還遠嗎?
她等著。
第二天,紅院就鬧開了,說是二姨娘著了涼,又病了,而且這次的病,來勢洶洶。
大夏天的,人人怕熱,她倒著了涼,大姨娘含巧聽到信兒,冷笑一聲,「這位病西施又出幺蛾子呢,打量著侯爺會加倍憐惜。」
一邊的程媽媽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跟我還不能說?」大姨娘看到這情形,忍不住問。
她不在乎自己,但宣夫人留下的孩子們,她必須要保護。等他們成家立業,娶妻生子,她才能放下這擔子。為此,她平時沒少給幾個管家好處,相處得也極為合意。
「奴婢是聽到些沒邊沒影兒的流言,怕是下人們見識淺薄,亂傳的,說出來沒得讓姨娘打奴婢的嘴。」程媽媽道。
大姨娘明知如果真不想讓自己知道,就不會露出形跡,當下便道,「說出來當閒篇聽聽也成啊。每日裡管家,一年到頭也去不了外頭幾趟,怪悶的。我最知道那些流言,越傳越真,若真是說得過分,正好提前約束一下。侯爺最重名聲,可不能出了錯。」
程媽媽又猶豫了下,這才湊近大姨娘的耳朵,壓低了聲音道,「紅院那邊傳出來的消息是……昨晚鬧鬼了。」
「鬧鬼?」大姨娘唬了一跳,蹭一下站起來。
「您倒是小聲點啊。」程媽媽輕按大姨娘又坐下去,「聽說,那院裡侍候的丫鬟婆子昨夜都睡得死死的,什麼動靜也沒聽到。早上起來,看到二姨娘就暈死在院子當中,叫醒後就有點神智不清,不斷說:別來找我,我也不想,我是被逼的。倒像是……做過什麼喪良心的事。」說完,極快的瞄了大姨娘一眼。
大姨娘不動聲色,可心裡卻翻起驚濤駭浪。
宣夫人怎麼死的?霍夫人又是怎麼死的?都蹊蹺著呢。自家的宣夫人便罷了,為侯爺子嗣計,毀了身子,還在床上病了好幾年。後頭的霍夫人呢?那樣剛強的女子……都說是小產,一屍兩命,可她不信。那樣強健的身子骨,懷相又一直很好……
想到這兒,她就渾身發寒。很多事是不能揭開的,縱然懷疑,也得死死捂在心裡才行,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寧安侯府,外表上花團錦簇,誰又知道裡頭有多黑。
「說……是什麼鬼了嗎?」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大姨娘平靜的問。
「沒人瞧見什麼。」程媽媽斟酌著字句,「但是聽二姨娘的話音兒,似乎是……似乎是霍夫人回來了。」
果然啊!當年霍夫人懷胎七月,身邊只留下二姨娘和三姨娘貼身侍候,她們眾口一詞的說辭,由不得外人不信。所謂日防夜防,家賊難防。若真是如此,兩個賤人死不足惜。
「你得空說說底下人,別沒事亂傳些有的沒的。」大姨娘正色道,「霍夫人雖說去得很是有些凶險,可到底是因為產子,並沒有天大冤曲。她生前是巾幗不讓鬚眉的人物,過身後哪會和家裡過不去?依我看,二姨娘實在是氣虛神弱,好好調養一下便好了。我這裡沒什麼事了,你便去吧。」
程媽媽應了聲,轉身退下。
等她一走,大姨娘就叫來自己的心腹丫頭翠兒,低聲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道,「你出去轉轉,別讓人留意到你。但是,把這件事想辦法傳到老爺那裡去。」
「姨娘,這樣……好嗎?」翠兒有些猶豫,「咱們與她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引火燒身?」
「我本也想安分守己,難道還真對侯爺有其他想頭兒?」大姨娘冷笑,「可惜,有人就是天生愛生事。」她伸出指頭,比劃個「二」字,「她還算老實,可那位……」又比劃了個三,「是個心野的,想獨佔侯爺還不夠,連我這邊也要插手。」
說著,臉上露出狠意,「她怎麼折騰我不管,但不能沾了少爺小姐們的利,不然我就是魚死網破,也跟她沒完。這件事,把三姨娘也牽進去才好。侯爺心裡有了疙瘩,看她們還得意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