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我霍家人,不屑
那婆子不用掂,臉已經白了,喜的。
那銀子足有二十兩以上,比她兩年的月例錢還多,加上二小姐是未來的親王妃,雖說侯爺不許她放人進去,但只要說攔不住,了不起就是挨幾聲罵罷了。侯爺要防的,應該是下人們亂說,不包括二小姐才對。
想到這兒,那婆子低下了頭,慢慢向後退入了黑暗中。
琉璃對憶秋丟了個眼風,讓憶秋守在門外,自己則獨自走進屋內。
還沒踏進門檻,刺鼻的藥味就撲面而來,甚至有點辣眼睛的感覺。琉璃腳下一頓,知道冷玉必死無疑,現在不死,只不過是活受罪。
步向內間,因為沒有遮擋,直接就看到冷玉躺在床上,就算琉璃心有準備,也不禁吃了一驚。這哪裡還是那個有幾分尖酸刻薄相的俏麗姨娘?純粹是一個腐爛的木乃伊。
身上,不著寸縷,糊滿了灰綠色的藥膏,頭髮全沒了,若無那拉風箱一樣艱難呼吸,這房間甚至就是一個被挖開的墓室。
冷玉昏昏沉沉,一腳陰,一腳陽,隨時撒手人寰,對外界的感知只有痛苦。奇怪的是,琉璃一進屋,她就知道了,而且還立即醒來。
「我撐著不死,就是想看看到最後,誰還能來看我。」冷玉擠出話來,聲音沙啞,每說一個字,就像刀割著喉嚨似的疼。
可是,能說話,證明還活著,所以她拚命說。人,只有到了生死邊緣,才能明白生的渴望有多強烈。
「沒想到是你,一個外人。」冷玉輕嘲,「也是,這個家裡的所有人都沒有心肝。」
琉璃不說話,慢慢越走越近,最後直到床邊,也不嫌骯髒。近距離俯視著,好像是能夠主宰冷玉生死的神。
「我快死了,是嗎?」 冷玉的聲音就像砂紙相磨,刺耳、刺心。
她多麼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但琉璃卻無情地點點頭,「燒傷藥膏中大約摻了毒,你每呼吸一次,毒性就會入骨一分。我猜到明天早上,你就解脫了。」真正的燒傷藥膏,是不會有刺鼻辛辣氣味的。她不懂毒。但她有常識。
冷玉愣了下。自嘲的冷笑。溫凝之啊。果然夠狠。
不過她的臉燒傷嚴重,嘴歪眼斜,耳朵只剩一隻,眼瞼合不上。嘴唇沒了大部,露出乾澀醜陋的牙床。這笑容,足以讓人做噩夢。
「他還是不讓我活。」冷玉道,「你知道是誰要我死嗎?你……救我……救救我……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你那義父的好大秘密。若知道了,可以拿捏他一輩子。」
琉璃不回答,臉上浮現出一絲好笑的神情。
在這個時候,冷玉仍然感覺到了侮辱,不禁問。「你笑什麼,又為什麼會來?」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琉璃開口,清冷如初雪,「你若不問,又怎麼會知道死在誰的手上?又怎麼會求我救人?」
冷玉詫異。只覺得身上那如墜地獄中的痛苦減輕了,腦子也非常清醒。除了不能動,她幾乎認為自己在好轉。混不知,這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迴光返照。
聽到琉璃的回答,她有些疑惑,不禁又問,「你是誰?」是她眼花了吧?如果是二小姐來看她,一個漕幫之女,未來的親王妃,溫凝之的義女,為什麼有仇恨的感覺?
「不是含巧賤人害我,侯爺下毒手嗎?」
「我是琉璃。」琉璃不理冷玉的囈語,直接回答前面的問題,神情間有些驕傲,「不過,我不姓水,我姓霍。霍紅蓮的霍。」
冷玉怔住,以為自己耳朵燒沒了,所以聽錯。但看到琉璃的眼神,她心裡就像射進一道極為明亮的光,令她瞬間明白,眼前的姑娘說的全是真話!是在她死前,來告訴她真相!
「你到底是誰?」她突然想喊叫,但聲量仍然低而暗啞。而她真的很害怕,知道誰害她時倒還好些,不知道敵人是誰才是真正恐懼。
「霍紅蓮,是我的姐姐。」琉璃神情安靜,因為想到姐姐,甚至有些幸福,「你以為你和冷香是貼身丫頭,就知道我姐姐的一切。卻不知道,你們出現之前,我就被送到了山上。姐姐為保護我,不許人提起這件事。」
冷玉瞪大眼睛,因為眼瞼燒傷,眼珠子都似要掉出來了。
「我改頭換面,身入漕幫,又與皇子定親,來東京都,全是為姐姐報仇而來。」琉璃不留情地繼續說,「你以為,當年你們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覺嗎?如果我不知道真相,又怎麼會直接找到寧安侯府?你還記得火兒嗎?告訴你吧,火兒回家了,找到了我,我在火兒身上找到了姐姐留下的手札。姐姐不傻,她只是太信任身邊人,可惜她錯認錯信了一窩子豬!」
冷玉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姐姐發現不對時,事無鉅細就已經紀錄在手札中了。你和冷香背著女主人、恩人、再生父母,偷她的丈夫時,姐姐就知道。她只是傷心,她只是善良的給你們留了臉面,考慮改天給你們一個名份。等姐姐發現身體不聽自己使喚時,也開始了調查。那個供藥的人,你以為沒有找過姐姐嗎?不,他找過,只是姐姐不答應他的條件,於是沒有得到解藥。你以為,姐姐沒想過離開侯府嗎?她只是發現有孕,走不了了。你以為最後她被你們害死之前,沒有預感嗎?不然,她為什麼會想盡辦法放火兒走?」
琉璃突然俯下身,面對那張噁心的、恐怖的醜臉,「你們以為切斷姐姐的手腳,姐姐就什麼也做不了,可她做了,她是在告訴我,她所受到的一切傷害和背叛!她要我小心!而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冷玉哀叫一聲,想團起身子,因為有一種無邊的恐懼襲擊了她、淹沒了她。她總是表現出無所畏懼,但此時她才發現,霍夫人被她們害死後,她就怕得要命。
「愛蓮居鬧鬼,冷香疑神疑鬼。最後被掐死,還偽裝成吊死,你以為是誰的手筆?」琉璃重又站直,「吊死和被掐死,脖子上的痕跡不一樣,你以為我沒看過屍體?現如今,你和大姨娘爭權奪利,互相陷害,你以為誰在推波助瀾?若是沒有逍遙散的細節,溫凝之不會相信是你洩露了當年的醜事。也不會對你動了殺機。這些。你又以為是誰布的局?你自以為聰明。其實愚蠢無比,你能好好活著,不過是真正的聰明人從來沒想過要修理你而已!」
「原來是你!」冷玉恨。
原來她一直被人耍了!連所謂鬧鬼也是人為!
「因為你該死。」琉璃絲毫不懼冷玉的恨意,「而且你該不得好死。所以我不直接殺你。我要你受盡折磨,被你出賣良心和靈魂才得到的男人、一心要依靠,爭寵諂媚也想得到的那個男人親手除掉你。我要讓你明白,你用盡一生爭取的,其實不過是噁心的垃圾!你活在人世,生得骯髒,死得無聊,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冷玉想掐死琉璃,可是她動彈不得。徒勞的掙扎,就像落到岸上的魚,還是燒糊了的。
「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琉璃向後退了幾步,坐到空無一物的桌邊。
「你說。」冷玉想不理。卻控制不住自己。
「姐姐給我的手札,是她去世前幾天。我想知道,當天發生了什麼?」
冷玉忽然笑起來,鬼哭一樣難聽,「你說得對,霍夫人是聰明人。她發覺走不了了,就放走了火兒。人家都說老馬識途,侯爺雖不知道手札的事,他卻向來謹慎,派了無數人去追一匹馬,往寧安郡的方向追,卻沒有找到。他還以為火兒走丟了,或者死了,哪想到火兒果真是神馬,居然那麼聰明,能繞路回家。那時候,霍夫人肚子裡的孩子已經死了,因為胎兒不動,身為娘親的,哪能不知道?不過她身子很差,連門也出不了,就自己換了成親時的大紅嫁衣,安然等死。她說:我霍紅蓮就算沒能光榮的死於戰場,卻也不會自盡,因為放棄自己的生命是懦弱的行為!我霍家人,不屑!」
冷玉一口氣說這麼多,喘息急促,緩了會兒繼續道,「侯爺叫人給霍夫人虎狼藥,說是要讓死胎下來,但女人生子本就一腳跨過鬼門關,已經七個月的胎兒又太大,就算女病聖手,也未必能保住霍夫人性命。何況,侯爺叫那個大夫加重了數倍的藥量。霍夫人明白,那是藉機要她的命,可她一口把藥喝了,她對侯爺說:這是你給我的孩子,我還你!」
冷玉停下來,陷入當日的回憶。
血啊,到處都是血。人的身體裡,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的血?霍夫人疼得冷汗如漿,可她硬是一聲沒吭,臉上始終掛著輕蔑的笑意。直到血盡人亡,面白如雪。但那身紅衣,卻如血袍般包裹著她,令她看來並沒有死人的可怕,只有她最風光時的美麗。
自愧弗如!在一個死人面前,她居然慚愧得抬不起頭來。
這些事,這些話,她沒有任何人面前說過。此時,人之將死,她居然喃喃的合盤托出。
琉璃認真的聽著,要拚命攥緊拳頭,才能控制自己不憤怒的大叫,不悲傷的大哭。她彷彿看到那一天,看到了姐姐,雖然痛得心如刀絞,卻驕傲的昂起頭來。
姐姐,永遠是她前方的旗幟。
「為什麼?」琉璃的聲音都變形了,「姐姐對你和冷香這麼好,你們為什麼這樣害她?就為了一個男人?!」
人,怎麼會輕易昧得下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