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番外】三年〈上〉
「老伯,快點劃啊,你好慢啊。」少年催促。
「二公子,您別插手行不行?」冬天的海面上,還是很冷的,老人的額頭卻冒了汗,「您的力大,老奴的力小,兩邊用力不平均,您看,小船就在水上打轉兒了,半天前進不了一丈。」
「那……要不然這樣好了!」少年突然丟了手中槳,「您劃一會兒,我再劃一會兒,免得只累一個人,又影響速度。」
「那怎麼可以!二公子,您可是尊貴人兒!」老伯不允。
少年卻瞪大眼睛,很認真地道,「我大哥說過,咱們家最可信的就是您。二姐姐又說過,尊敬老人是美德。我啊,雖然笨,可卻是個有美德的人哦。」
老人怔了怔,露出複雜的神色,卻抿緊了唇,不說話,只奮力向前劃去。
船,是小船。四人乘,只一張簡陋的小帆。照理說,這樣的船,這樣的一老一少,是不能隨便出海的,而且還走了那麼遠。萬一遇到風浪或者兇惡的狗魚(現代人說的鯊魚),將會面臨極大的危險。
可是,少年沒有意識,也沒有危機感,反而興高采烈的,因為他是腦子壞掉的溫映宣。而老人從不違背,因為他是溫家最忠誠的老僕勁伯。
說起來,琉璃與溫家是對立的關係,但她恩怨分明。她整死了溫凝之,為姐姐報了仇,了了自己的心願,卻也收留了溫映宣,成全了對溫宏宣的承諾。而勁伯給溫凝之辦了後事之後,就想把溫二公子帶走。只是他也知道自己沒有能力護溫映宣一輩子,最後只能懇求留在溫映宣身邊。
勁伯對琉璃的感情是比較複雜的,很難喜歡。畢竟溫凝之及溫家一手敗在琉璃的策劃下。但他幫助溫凝之做過不少壞事的善後工作,知道那是報應,因此倒沒有憎恨。也沒有伺機報復的打算。而琉璃明知道他是誰,卻也坦蕩接受。
當天下大局攪動起來。琉璃要追隨蕭十一,無暇他顧,就把溫宏宣暫托給漕幫看護。可昨天半夜,因琉璃落水,漕幫的人手都被調動起來了,分舵迅速地人去屋空。溫映宣跟著瞎興奮了半天,以為有什麼很重要的大事發生,琢磨著也要做點貢獻。最後趁人不備,偷偷跑出來跟著。
勁伯自然是追上了,可卻勸不回溫映宣。他心疼這孩子已是溫凝之惟一的血脈,又是傷了腦子的,向來對他縱容,加之溫凝之參加科考之前,溫家窮困,勁伯當過漁民以貼補家用,操船是一把好手,覺得可以保護二少爺。也就順了溫映宣的意。
不過,他本想帶溫映宣在海上溜躂一圈就回去,哪想到這小子雖然傻了。卻不好糊弄,而且眼尖得很,行船離岸久了後,就看到不遠處有大片船隻集結,鬧死鬧活的要跟過去看。勁伯沒辦法,只有裝作力氣不足,在海面上磨磨蹭蹭。
正在主僕二人僵持不下之際,只聽遠處「彭」的一聲巨響!
勁伯正胡亂划槳,溫映宣正急得敲膝蓋。就見遠處像是突然豎起一道水牆又瞬間塌散似的。但那只是瞬間,而後那片船隊就騷亂了起來。
「二公子。我們得回去了,只怕那邊出了大事。」勁伯緊張道。
「出了大事才要看熱鬧啊。」溫映宣反對。「劃過去,快劃過去!」見勁伯不動,又去搶槳。槳沒搶到,他乾脆俯下身子,也不顧海水冰冷,用手劃起水來。
一老一少僵持了半天,誰也沒擰得過誰,那隻船就停在原地,動彈不得。溫映宣看著傻,卻死死收了帆,所以就算這時候突然刮了怪風,正是吹向岸邊的方向,勁伯卻也只能乾瞪眼。何況溫映宣半個身子都俯過去,眼見就要掉在水裡了。
「把帆升起來!」勁伯急道。明眼人就看得出,戰區出了問題。誰知道是哪方勝利?萬一結果不好,殃及二公子可就糟了!
「不升不升!」溫映宣卻以為是玩鬧,臉上還笑瞇瞇的。隨後,他又露出驚訝的表情,指著被怪風吹過來的飄浮物道,「咦,那是什麼?」
勁伯循勢望去,登時心裡一緊。
看起來,似乎是具浮屍,還是個女子。但,也未必就是死透了的。而他既然當過兼職漁民,就知道水上討生活的規矩,那就是見了浮在水上的,一定要救起來。倒不是好心,而是給自己積德留後路。天有不測風雲,誰都有遭難的時候。
「是個人,快救起來。」這時候,一老一少的態度倒一致了。
溫映宣是小兒心性,可年紀卻足夠大,從少年向青年過渡了。加之琉璃從不虐待他,所以他身子骨倒是極健康有力的。因而他與勁伯聯手,很快就把那「浮屍」給撈了上來。而後,他們又全體驚訝萬分。
「是二姐姐!」
「是王妃!」
勁伯一檢查,發現琉璃還有氣,但他卻害怕起來。
王妃出問題,飄在海上都沒人理,可以推測,是臨山王敗了啊。那麼,二公子難免不受牽連,必須立即逃!
「快走,有壞人追!」勁伯哄溫映宣,「如果想讓你二姐姐活命,就趕緊把帆給我升起來。還有,有多大力,使多大力,划槳!」
智商有問題的人,如同孩子和小動物,是很會看人情緒的。溫映宣看出勁伯不是開玩笑,有些受到驚嚇。又見琉璃如此,立即聽命,升了帆又拚命划槳。
於是,一老一少加一個女人,很快藉著冬季裡難得的反風向,到了岸。隨後由溫映宣背著琉璃,勁伯找了馬車,立即往南逃。
勁伯判斷失誤,而蕭十一和水石喬留在海上拚命找琉璃,雙方聯繫斷絕,令逃難三人組離東京都越來越遠。加上後來水石喬生病,蕭十一遲遲不登位,民間人心惶惶,百姓們得不到確切消息,勁伯更不知道這趟造反是誰勝誰敗,誤會於是加深再加深。
期間,琉璃雖然恢復了呼吸,卻一直昏迷不醒。
「勁伯,為什麼二姐姐不睜開眼睛?」馬車內,溫映宣急得問。
「據老奴猜,當時咱們聽到的巨響,是船隻爆炸了。從前我侍候你爹在山上讀書,見過道長煉丹出錯,炸得道觀都塌了半邊。王妃被炸壞了腦子,摔進了海裡。不過,正因為她早就暈了,所以倒沒有溺水。」
「那為什麼飄到我們那邊?」溫映宣好奇。
「這海啊,可不比小河小溪,上頭看著平靜,下頭的水流千奇百怪,力量大得很呢。老奴曾聽人說過,有時候風向都是因為水面下的水流變化而變化。那天不是刮了一陣很大的怪風嗎?指不定下頭就有大逆流,獨獨把王妃捲過來了。或者,這是王妃命不該絕。」勁伯沒有現代先進的氣像水文知識,但古老的智慧卻自有高明,居然被他猜得*不離十。
「哦,一定是海龍王把我二姐姐送給我。」溫映宣有自己的解釋,很開心的點點頭,「姐姐對我好,我對姐姐好,龍王知道呢。」童稚的語言,近乎天道。
就這樣過了半個多月,勁伯帶著個癡兒和一個人事不知的病人,居然一路到了江南。也是到了這兒,才聽說臨山王沒敗,而是勝了,據說擇日就要登基。他知道自己鬧了個大烏龍,又怕耽誤了王妃的病情,只好找到最近的漕幫分舵,把情況說明。
因此,為了處理幫中急務而回來的水石喬,是第一個接到信息的,也是第一個趕來的。同行的,還有蕭婭。
「她為什麼會這樣?」見到琉璃的一刻,看到她瘦得皮包骨,臉色青白,只比死人多口氣兒,水石喬的狂喜,變成了深深的擔憂向傷心。
勁伯解釋道,「自從救上王妃來,她就從沒有醒過。連吃喝也不行,是我們二公子拿了細細的葦桿,一點點灌下米湯。」不然這些日子,人餓也餓死了。
「趕緊把熊大夫找來!」他立即就吩咐。
熊大夫是江南名醫,從前水石喬的母親、石夫人的脈,都是他請。後來,熊大夫惹了官非,是漕幫幫助解決的,他就此就入了漕幫。
最後,熊大夫翻來覆去的診了近一個時辰的脈,十根手指都用上了,得出的結論是:王妃的腦袋受了強烈的震盪,現在是活死人的狀態。也許會醒,但也許一輩子這樣睡下去,全憑個人意志和命數了。
「不然,把十一嫂送到宮裡?太醫們也許會有辦法。」蕭婭出主意。
水石喬卻拒絕了,打算把琉璃偷藏在自己身邊,等她慢慢醒來。
蕭婭對他的決定又氣又急,「你以前說過,喜歡一個姑娘,這輩子也不會改變,那人是不是就是琉璃?」自從知道琉璃的身世,知道他們並非親兄妹,還有什麼猜測不出的呢?
「是。」水石喬承認,坦坦蕩蕩。
「所以,你要把她扣在你身邊?」蕭婭哭了,「你難道不知道,我十一哥因為找不到十一嫂,有多麼痛苦難過,都快活不下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