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十六章 緋聞
「你來做什麼?」過了會兒,蕭九大聲問蕭十一。
他沒有走過來,而是站在官道中間。正午的陽光強烈,照在他身上卻慘白一片。他身後的茶棚子,那隊押解的兵士已經在袁丹青的張羅下坐下喝茶休息,打算吃午飯了。看來,臨山郡王的面子還是很有幾個人肯賣,哪怕現在才離東京都才三四十里遠。
「兄弟一場,此去山長水遠,說不定這輩子都見不到了,就不能借一步說話嗎?」
「兄弟?」蕭九冷笑,激憤之意隱約卻銳利。不過,他終究緩步走了過來。
刑具已撤,但他的步履仍然沉重,好像背負著無形的大山。這讓琉璃難過,因為他身上最坦蕩而自信的英雄氣質,蕩然無存。
「倒霉,不可怕。」蕭十一半倚在車壁上,擋在車外的蕭九和車內的琉璃之間,卻仍然可以讓琉璃把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可怕的是,不知道為什麼倒霉,倒霉在哪裡。」
「你什麼意思,幸災樂禍?」蕭真冷著聲音冷著臉。
「九郎,你我交好一場,還有血緣之親,到頭來你卻絲毫不懂我。」蕭十一無奈搖頭,「只有弱者才會幸災樂禍,就算我們斷了兄弟情,我也不屑如此無恥。」
「你到底要說什麼?」
「琉璃。」
「什麼?」蕭九沒聽懂,不是他不明白這兩個字,而是不懂蕭十一為何此時提起。
車內的琉璃,也是一頭霧水。
「琉璃,我是為了琉璃。」蕭十一字字句句都說得認真,「我喜歡她,要娶她做妻子。喜歡到什麼程度呢?這麼說吧,她若不喜歡,我這輩子再不碰其他女人也可以。」
他不是藉機向她表白吧?可這個時機……面對的這個人……琉璃的心瞬間亂了。
就聽蕭十一繼續道,「所以九郎。你太礙事了。哪怕我得了她的心,也得不到她的人,只要你在的話,她就不會嫁我。她是個重諾的姑娘。這一點比很多男人都強。九郎啊,你責怪也要認準了人。所有的一切與旁人都沒有關係,是我要你走!」
他要幹什麼?琉璃驚訝莫名。明明不是這樣的!明明是要把九郎摘出亂局,才不得已而為之,為什麼這時候要講得像個桃*色緋*聞。
蕭九卻一時沒反應過來,只冷然道,「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我已經被貶,她獲得了自由……等等……」驟然想到了什麼,「是你害我?是你害我!」重複的兩句。一問一答,已經有了結果。
「為什麼?」壓抑著怒氣,這一問不是問原因,而是想知道告訴他的目的。
「我說了,兄弟一場。是我對不起你,可卻絕不後悔。再來一次的話,我還會如此,因為我非得到琉璃不可!所以我搶人搶得光明正大,要害你,也要你能明白。往後百年,不管下到地獄的多少層。好歹有冤有愁,都找得對地方,找得對人。」
詭異的靜默,琉璃連大氣也不敢喘,男人之間的這種劍拔弩張,是她不熟悉的情況。也令她完全無措。而蕭十一說完,就坦然等待,蕭九則好像穿越到另一個時空似的,連神魂都不在附近。但片刻,他回轉了來。低低的怒喝一聲,雙手前伸,掐向蕭十一的脖子。
這一次,蕭十一沒有被動挨打,反手抗住襲擊自己的那雙手臂。兩人都保持低聲,於是此時此景在官道對面的官兵看來,就像兩個好友依依惜別,互相握住對方的肩膀,與道珍重。
豈不知,其中一個想殺死另一個。
但琉璃就是不明白,蕭十一為什麼激怒蕭九?她很相信蕭十一對蕭九是真正有兄弟情分在的,那麼他不會無緣無故如此,這樣於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你想讓我死!」蕭九的牙咬得咯咯響。
蕭十一卻笑了,「別傻了九郎,我能陷害你,就能做得更絕。就是說我若要你死,你絕不可能活著出京。」
「怎麼害得我?」如今只想知道真相,就好像胸中有口惡氣,必須有發洩的出口。
「大約你記得郭有年,那個十王餘孽。」蕭十一還是淡淡的笑,「也許,你還記得有個叫蔣扁的江湖異人。我們少年時,曾經偷偷跑到刑部去,翻了標記最大機密記號的檔案,就是從前朝一直追捕到今天而未得的秘密人物。除了十王黨羽,閒雜人的第一名就是那姓蔣的。」
琉璃聽得瞠目結舌,但她很明白,當年二人做出這些「淘氣事」,於蕭九而言只是冒險和犯規,可蕭十一用心就深多了。那時他是真正的少年人,卻已經開始下這盤天下大棋了嗎?她是該覺得他可怕,還是可憐?
「你那時就想拉攏異人,為己所用?」蕭九不傻,立即想到一種可能。但,他到底小看了蕭十一眼界和雄心。
「沒錯。」明明事實不是如此,蕭十一卻承認了,「因為那蔣扁有一個本事,施上幾針在人的腦袋上,再配以密藥,不管那人的意志力有多頑強,也會吐露心裡話,包括最深的秘密。」
「蔣扁和郭有年是一起死的,都這時候了,你還想騙我嗎?」蕭九冷靜下來,反問。
「是一起死了,但抓到他們之前的事,有誰知道?」蕭十一傲然。
「你提前得知了十王寶藏的藏匿地?你秘而不報!」
「我為什麼要報?誰不知道,只要和『十王』這兩個字沾上,皇上必生疑心,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能信,何況我一個質子閒王?我為什麼上趕著脖子套進繩套裡?再說我叫人去探過,寶藏已經被變賣得七七八八,以我之財力,也犯不著眼紅。」
撒謊!撒謊!可他為什麼要如此?琉璃疑惑連連。
「從琉璃要與我退親,到你去激我離京,再到佈局陷害,你早做了預謀。你有十王寶藏的秘密,正好用來害我,對否?」到底蕭九是聰明的。一理通,百理明,瞬間就懂了。
而後,忽然就感覺無力。抓著蕭十一肩膀的兩手放了下來。
是他自己笨,是他先說不娶琉璃,絕了兩人的緣分。他也早就該發現琉璃不喜歡他,卻總告訴自己那只是女子的矜持。可明明,琉璃是那樣不作偽的性子。也早該看出,十一對琉璃與眾不同,卻一直麻痺自己說,那是十一天性風流,對哪個女子也不會認真。很多很多端倪,很多很多不該上的當。可他太自信,一意孤行,到頭來又怨得了誰?還有他的父皇,能輕易把他貶為庶民,甚至動了殺念。他視為天大的父子情,其實不過是個笑話。
「很好。」半晌,蕭九也笑了,那般的苦澀,「我一直覺得冤枉,就算受刑,心裡也拱著一腔熱火。現在。你打擊到我了,讓我無話可話。真的真的,無話可說。」說完,轉身走了。
儘管,他的脊背還挺直著,步伐也堅定著。但琉璃看得出他全然的放棄,那樣落寞。
而馬車,很快也動了。沒有車伕,是蕭十一親自架車,也不管後頭會如何。約摸走出了五六里之遠。他才停下,鑽進車廂,還琉璃自由。
「怎麼不問我?」見琉璃半天也不動,更不說話,蕭十一倒有些小小的緊張。
「問什麼?」琉璃也很無力,就像斬斷了某些過去,只剩下空虛和茫然的感覺。
「問我為什麼這樣對九郎。」
「你有理由。」
「是,我有。」本不想解釋,可琉璃這樣平靜,就很怕她誤會,「沒人比我瞭解九郎,他是個驕傲剛正的性子。若讓他蒙冤,久而久之他會憤世,就真的放棄了自己,由此走歪了路也說不定。可若讓他明白,他會消沉一陣子,然後就會振作。因為他從小到大就這樣,但凡做錯了的事,他就執拗的想改過來。這就是他,這就是九郎。我還給他備了別的一份大禮,如此過得幾年,他還有大好人生,不至於就腐爛在那個毒瘴遍地的地方。」
「這是對他仁至義盡了?」控制不住,就帶了些嘲諷的語氣。
這激怒了蕭十一,在琉璃面前,最近他越來越經常的繃壞自己完美的面具。
「確實,仁對義盡。」蕭十一冷笑,「我們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對頭,成為朋友非我所想,但放他一條生路,給他另一個未來是我回報給他最大的情義。對他,我不誠實,卻無愧疚。」
「只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給的這些,是他想要的嗎?」
說到底,九郎是她對蕭左復仇,是蕭十一對蕭左得分的犧牲品,何其無辜。若沒有那樣的父親,若沒有這樣那樣的陰謀陽謀,他的人生該多麼光明。
「要拚命掙扎才能活下來,是我想要的嗎?霍紅蓮之死,是你想要的嗎?琉璃,你或者覺得上天待你不公,所以一路披荊斬棘,從不回頭。可你沒見過更殘酷的事,世人所經歷的,哪個管你想不想要。很多事沒有選擇,要麼接受,要麼去死,就這麼簡單!」
這話真狠!蕭十一有時候就是會發狠,對別人,更對他自己。
於是琉璃沒有話說了,閉上眼睛靜了靜心,再望向眼前人時,第一次主動握住他的手,「既然如此,那不管對錯,我們就走下去吧。」
生存,可不就是這樣一件殘酷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