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七章 告密
苦主抬頭,梨花帶雨,淚如凝珠,面色緋紅,風雪中更顯嬌俏。再看那狼狽、那委屈、那倔強,那驚嚇,卻也更顯得別樣風情,動人極了。不是秋霜華,又有誰有此等姿容和演技?
此情此景,但凡是個男人,就沒有不動心的吧?
而秋霜華努力想看清蕭真的臉,可惜夜色加飄雪,還有那斗篷和風兜罩帽,卻阻擋了她的視線。不過,她記得他的聲音,認得他的裝束和他的馬,那是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心中反覆回憶的,所以此時很確定眼前人,不禁喜悅難名。
「九……殿下!」人,卻軟倒在馬前,嗚嗚咽咽。
蕭真似想了想,才急著道,「那個丫頭,快把你主人扶起來。我不便下馬,得罪了。」又側了側馬身,似是要避嫌。到底,看到剛才那場戲,又是嫂子與妹夫的關係,頗多尷尬。
詩兒抹著淚,把秋霜華扶起。主僕二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好不可憐。
蕭真又是想了想才道,「嫂子不如先回車裡,等我的人回來,我立即派他們送你們回去。」
秋霜華柔弱的點了點頭,神情間還有些羞愧似的。自然,轉身而行的儀態萬千,就連背影也是極美的。
蕭真一帶馬韁繩,始終隔了三步的距離,護送她們上了馬車。那瘦小侍衛,也仍然緊跟著蕭真。經過那仍然暈倒在地的車伕身邊時,差點踩到人家。
不過,馬車的車門才關上,卻又突然被推開了,發出彭的一聲響。接著,秋霜華又探出臉來。整個人的動作、情緒,都帶著一種難以啟齒卻又突然暴發的感覺。
「晉王殿下,我必須……必須要告訴你一些事情。」秋霜華的神情間帶著一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犧牲感。和一種「為了你,我無懼做告密的無恥之人」的神聖感。
蕭真嚇了一跳,連忙別過臉去,頓了頓道。「天這樣晚了,又這樣冷,嫂子還是保重身子為上。不管多麼重要的事,明日我到府上拜訪,那時再說可好?」
秋霜華覺得蕭真有點奇怪,總不正眼看她,說話還很猶豫似的。但轉念一起,就以為蕭真是看到她被調戲的不堪,所以很君子的不面對,免得她尷尬才會這樣。就放了心。
「請問殿下,為何突然歸來?之前我聽琉璃妹妹念叨,殿下來信說,至少還要過半個月才會回京。」秋霜華咬了咬牙,對著蕭真已經轉過去的背影問。
「我聽說琉璃生了重病。連夜回來看看。明日晚間,還要回東津府去。」蕭真頭也不回。
「殿下可知,琉璃妹妹現在不在家?」
「她病著,卻去了哪裡?」蕭真納悶。
「寧安侯為霍大將軍辦大祭禮,琉璃去大慈恩寺幫忙了。」
蕭真就哦了一聲,無奈的搖了搖頭,有點嘖怪。又有點寵溺地道,「雖說她一片好心,可到底要當心自己的身子。水兄也不攔著她點,寵妹妹也有個限度啊。」
秋霜華冷笑,「水幫主,此時就在琉璃妹妹身邊。」
「那琉璃有水兄照應。倒還好些。」蕭真鬆了口氣。
秋霜華就沉默了,好半天,才下定決心似的說,「殿下,我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人生在世。很多事就算知道,但哪怕爛在肚子裡也是不能說的。我……我本也不想說,可殿下您今天救了我,救了我的清白,救了我的命。若殿下晚來一步,霜華也只有一死。所以,我不能再看你被蒙在鼓裡。殿下是那麼好的人,不應該被這樣對待!」又正派,又隱含著特別的溫柔。
蕭真更納悶,半轉過身道,「嫂子這是怎麼的了?我有什麼事被蒙在鼓裡?難道有什麼事是水兄不知道的嗎?或者,不方便告訴他?」
「不。」秋霜華搖頭,再度冷笑,「他知道。琉璃妹妹知道。我也知道。只有殿下不知道。」
「嫂子是不是受了驚嚇?什麼知道不知道的,說得我都糊塗了。」蕭真笑了聲,「我看還是先關上車門吧,外頭怪冷的。」
「殿下別以為我腦子不清楚了,在胡說?」秋霜華幽幽地歎道,「殿下可知,為什麼我這麼晚了,只帶著一個丫鬟跑到這裡?連府裡的馬車也沒用,非要雇外頭的?結果……結果遇到這種事情,差點把自己的名節和生死都葬送在這兒?」
蕭真怔了怔,「是有些奇怪,但我以為……人人都有難言之隱。」
「難言之隱?好個難言之隱!」秋霜華語氣悲涼,卻關上了車門,只留條縫隙,「這樣說話也好,免得大家面子上掛不住。但既然開了口,我就沒什麼隱瞞的了。我今天遭遇這些,是因為才從大慈恩寺回來。家裡的車馬,都讓琉璃妹妹調用走了。水幫主,我的相公,本說漕幫有事,不能陪琉璃妹妹去。我擔心琉璃妹妹的身子熬不住,特意雇了車去看看。哪知道,水幫主一直陪在琉璃妹妹身邊,倒是我多事了,也只好悄悄先回來。」說到這兒,哈哈笑了幾聲,很苦澀的樣子。
蕭真沒回話,但從門縫中看出去,是低頭沉思的樣子,似乎把這些話聽進去了。
秋霜華立即再放猛料,「哥哥關心妹妹,本是應當,犯得著騙我嗎?難道,我還會妒忌不成?晉王殿下,這些事聽到您耳朵裡,難道不覺得鬼祟?」
「或者……是琉璃怕……」
「是啊,琉璃怕。」秋霜華打斷蕭真,似乎忍耐很久,如今激憤之下,忽然失去理智,「她當然會怕,因為……因為……我與水幫主,根本就不是真的夫妻。」
「啊?」蕭真意外之下,發出個單章節,隨後就又轉過身去,好像很尷尬。
秋霜華的聲音裡帶了哽咽,「我只是沖喜的新娘,根本不得水幫主的歡心。事實上,我沖喜未成,照理。水幫主休了我,我也無話可講。可是老夫人疼我,臨去時叫他不能背棄這個婚事。他應了,卻待我如陌生人。因為他說。他喜歡別人,對別人有相守的諾言。」
「這個……」蕭真及時開口,很有些不知所措,「夫妻間的事,外人不好插手的。我看水兄是個重諾守信的人,那什麼……嫂子不妨和水兄好好談談。唉,這幫兔崽子,追個人怎麼還不回來,我過去看看。嫂子稍待……」
「他心裡喜歡的是琉璃!」猛然蹦出的一句,成功地留住了蕭真的馬蹄。
「你說什麼?」他似不信。也似怒了。
可很快,又歎了口氣,「嫂子大約受了頭風,我看還是先不要說話了。那丫頭何在?快扶你們夫人躺好。放心,我會找個最好的御醫過來。」
「殿下大約以為我瘋了。」秋霜華哪肯住口。對著詩兒丟了個眼色。
詩兒立即用哭腔道,「晉王殿下,我們小姐說的都是真的!」
「你們確實是瘋了!再敢胡言亂語,別怪我著惱!」蕭真怒得凌空甩了下馬鞭,「我知道他們兄妹感情很好,可那也不能被人這樣潑髒水!何況,你還是她的嫂子!」
秋霜華等的就是這句。立即大聲道,「可是,他們根本就不是兄妹!」
「這又是胡說八道什麼!」蕭真愣了愣,真有點火了。
「不信,你去問問他們!看他們敢不敢當你的面扯謊。」秋霜華卻又重新推開車門,盯著蕭真。可惜。蕭真的臉還藏在陰影中,看不清楚,「其實殿下應該有所感覺,他們的感情是不能完全隱藏住的,舉手投足的時候。眼神交流的時候,兄妹會那樣嗎?有情人之間,才有那種默契。殿下仔細想想,有沒有那樣的時候?」
蕭真沉默,似乎真有過往的情形浮現在腦海裡。秋霜華也不說話,放任懷疑的種子在蕭真心中扎根。
「我不信!我不信!」過了片刻,蕭真不住的搖頭,喃喃地道,「若兩人有情,為什麼要與我訂親?又為什麼冒充兄妹?當時我父皇要賜婚,他可以說沒有妹妹。不對不對……那時,琉璃已經是水石喬的妹妹了……」
「好幾年前就冒認為妹,救駕之後又藉機攀上殿下。明明有情,卻要嫁給別人……」秋霜華適時接過話來,「為什麼,我感覺到了陰謀?」
「什麼陰謀?」蕭真似被打擊到了,完全無法自主思考,只下意識地問。
「漕幫已經如此富有,人脈已經如此之廣博。那麼,為的只能是更高的權利。」秋霜華輕聲細語的道,充滿著蠱惑力。
「他們能如何?」蕭真忽然暴怒,「再強,也不過是江湖人!而且,我還沒信你的話!若讓我知道,這是你的誹謗,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水大嫂子,我必讓你付出代價!」
秋霜華走下馬車,走到蕭真身邊,臉上是聖潔的憐憫,而非被不信任的惱怒,或者被威脅後的恐懼,「我理解殿下的心情,當初,我何嘗不是如此?可是否認,並不證明事實不存在。」
「我想不出他們的目的,所以你說的就站不住腳!」
「殿下是皇位的有力爭奪者,將來很可能成為九五至尊。那時,琉璃就是皇后,水石喬就是國舅大人。那時,用點深宮的手段,誰能提防枕邊人?若挾天子以令諸侯,殿下以為可否?」
說著話,彷彿腳下一滑,秋霜華向前撲倒。很順便的,抱住了蕭真的小腿。而她的手指之間,寒光一閃,有什麼東西,直刺向蕭真的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