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小姐,小心
到了墨玉軒,青黛親自給上了茶,蕭真抿了抿,見丫鬟們都下去了才說,「剛才水兄一直在,實在不好說話。其實我是想問,大年初一的時候,東京都的命婦們要進宮請安拜年。因為太后和皇后都薨了,往年都是我母妃主持儀式,其實也就是個意思,表示君臣相得和睦。」
「然後呢?」琉璃有點明白,卻仍然問。
「寧安侯府的兩位小姐雖然是嫡出,卻畢竟是沒有品級和封號的,也沒有母親帶領,所以不用進宮。可今年我母妃想見見你,就安排了她們入宮覲見,你要一同前往,可好?」
琉璃討厭皇宮,初來東京都時,算是見過一回皇上,連那人的臉也沒太看清,卻跪了好半天。不過,醜媳婦早晚要見公婆,她不能拒絕。何況蕭真居然軟語相問,於是就點了點頭。
「那好。」蕭真臉上露出笑意,「可惜我不能接你,不過會在宮中照應的。我母妃那個人看著挺厲害,但其實……你不要怕。」他想為母妃說好話,但卻一時講不出什麼,只好安慰。
「我不怕。」琉璃微微一笑,冷靜的回答。
蕭真猶豫一下,鼓起勇氣,突然拉住琉璃的手,「如果她……我母妃要為難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不要生氣。回頭,我向你陪不是。反正你現在還是寧安侯義女的身份,我母妃不能經常叫你入宮的……」
正說著,水石喬居然又跑了回來,而且沒讓人通報,直接就進屋,嘴裡大聲嚷嚷著,「九郎走了沒有?我突然想到個主意……」
琉璃的手還被蕭真握著,本來有前世的生活習慣墊底,倉促間也沒覺得什麼,但水石喬一進門,她不知怎麼。忽然就心虛起來,急忙把手抽回。大趙風氣開放,青年男女在婚前有些小曖昧,甚至肢體上的觸碰並不太禁忌,但在別人面前,卻還是有些避諱,因而蕭真也急忙縮手。
可他們忘記,桌上有青黛才換過的熱茶。
蕭真今天打著正式拜會的名義,所以穿著暗紫色收口箭袖袍,顯得分外利落。但琉璃卻不同。大家閨秀的做派。身上的衣服不是飄帶就是披帛。袖子裡三層外三層的花邊。而她情急之下也沒太留意,袖子把一盞茶帶倒了。幸好她躲得快,卻仍然有一些灑在手上。
隨著杯子落地的脆響聲,極短暫的沉默失措後。水石喬一個健步衝上來,雙手捧著琉璃燙到的手,濃眉皺成一團,焦急地問,「啊,怎麼這麼不小心!疼不疼……都燙紅了!怎麼這麼毛躁啊,不疼啊乖……青黛!青黛!快拿燙傷藥膏來!」一邊說,一邊輕輕吹著琉璃小手上紅通通的部分,那份心疼 。恨不得替她受傷的心疼就浮現在臉上,根本掩飾不住。
任琉璃是多麼冷靜的人,此時也慌亂萬分,想抽回手,卻被抓得緊緊的。她感覺臉上驀然發熱。心咚的劇烈跳了起來。奇怪了,從前練武時,和石頭拼得滾在一起的時候都有。當時沒什麼感覺呀,為什麼現在只是被他的手指摩挲站手背,就像過電一樣,渾身麻酥酥的?
「我沒事,哥哥太誇張了。」好半天,琉璃終於得了自由,連忙把手背在身後,「茶水也沒那麼熱了,哥哥還當我是小孩子嗎?」她故意連說了兩個哥哥,水石喬才恍然回神。
他有些尷尬,隨手扒了扒頭髮,看著驚呆在一邊的蕭真,訕笑道,「九郎可得小心,我這妹妹馬虎得很。從小到大,大小傷不斷,真真讓人操心。還好,以後歸你負責了。」話是這麼說著輕鬆,可心裡卻像被剜肉一樣。只是說說把琉璃交給別人,就有點受不了。
「是我的錯。」蕭真趕緊說,又關切地問琉璃,「到底有沒有事,我讓看看。算了,我還是叫人去找御醫……」
「哪有那麼嚴重……」琉璃望著門邊,正好見青黛著急忙慌的跑進來,就迎上去道,「根本就沒那麼疼,叫你們鬧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青黛,拿咱們的藥油來抹抹。」琉璃是在花廳待客的,再豪放的姑娘也不可能讓未婚夫直接進閨房。因此她這樣一說,青黛連忙拉著她回屋去。
花廳,眨眼間就只剩下水石喬和蕭真。
兩個男人對視,本來相處如兄弟般友好隨意,這時候卻都有些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
「水兄剛才要說什麼?」到底是蕭真急智些,問,化解了奇怪的沉默。
「我是聽你和琉璃說起馬球。」水石喬趕緊抓住話題,「我雖然身在漕幫,常年待在江南之地,但馬球也打得很好呢。所以我想,年後的馬球賽,你還要不要組隊員呢。呵呵,一時手癢了,也想參加。」
「我們打馬球沒那麼多規矩,圖個過年樂呵,看人數分隊,誰都可以來。只要你願意,我們一隊好了。」蕭真回答道。
兩個男人就這樣說起馬球來,一人一句,認真得很,就好像剛才那幕沒有發生過。但在心裡,卻都被攪得七上八下的。水石喬惦記著琉璃的傷,心一直揪著,以至於自己的手背也感覺火辣辣的。不過,他覺出剛才自己太「情不自禁」,很怕壞了琉璃的事。而蕭真,也確實覺得琉璃兄妹情深,倒顯得自己是個外人,特別不舒服。他也有姐妹,還有很多,似乎沒有這樣貼心的。可能水氏兄妹相依為命,與別的兄妹不同吧。但就算是一奶同胞,年紀都大了,這樣拉手也有點過分是不是?
他們一邊聊天,一邊各動心思,著實辛苦無比。好在琉璃動作麻利,很快就轉回。手上散發著淡淡涼涼的藥草香氣,也包了乾淨的白布,並向兩個男人一再保證沒有起水泡,他們才再坐不住,各自離開。
等人都走了,琉璃就回到自己的臥房。
她的心也很亂,但完全捕捉不到是什麼原因,就那麼冷一忽,熱一忽的。迷茫中抬頭,見青黛在屋裡磨磨蹭蹭的。給她換過茶水點心後,又摸摸這兒,擦擦那兒,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什麼話,不必瞞我。」琉璃太瞭解自己的丫頭,於是問。
青黛似乎沒聽到,沉默片刻,手裡拿著抹布,無意識的反覆擦著床欄杆。
琉璃也不催,等青黛終於開口問。「小姐。您將來……到底要不要真嫁給晉王殿下?」
「好好的。怎麼問這個。」琉璃皺皺眉,回答得模稜兩可,「九郎,他說過不娶我。」
「可奴婢看晉王殿下的意思。不像要毀婚的。」
「是嗎?可能吧。」琉璃茫然。是真的,很茫然。因為她滿心是復仇之念,並沒有認真想過自己的事情。
「奴婢不是干涉小姐的決定,只是……」青黛咬了咬牙,乾脆道,「只是小姐最好要有個思量,免得……免得……」
「免得什麼?」在感情事上反應遲鈍的琉璃問。
青黛張了張嘴,話卻堵在嘴邊說不出來。
之前,是青檸發現小姐和幫主之間有那麼點不對勁。唯唯也作證。今天,憶秋又說了同樣的話。那幾個丫頭合計了一下,非要推她出來問問小姐。她本不知如何開口,但剛才撞見那種情形,知道若再不說。說不定以後要有麻煩。在為大小姐報仇的事上,小姐算無遺策,可在感情事上,和她們一樣沒有經驗。到底,小姐比她還小一歲呢。
「小姐,咱們幫主過了年就二十三了,為什麼還不成親?」她轉換方式問。
琉璃怔住,當即就明白了。她是遲鈍,或者說是沒有多想過,卻不是白癡。因而漲紅了臉道,「你們知道的,石姨還健在,石頭雖是一幫之主,但他那麼孝順,婚姻事自然是石姨做主。」
「那小姐……」
「至於我……」琉璃打斷青黛,「其實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我只是要報仇,若是必須嫁給蕭真才可以達到目的,我就嫁。」說到這兒,心忽然酸軟難過,卻硬生生讓她死忍過去。
為姐姐復仇是她唯一的目標,沒有任何事、任何人、任何意外可以阻擋!
「若不需要嫁呢?」
琉璃搖頭,因為她也不知道。但一想到大仇得報,不用嫁人而回到漕幫,心裡就湧動著莫名的心安與快樂。可理智想想,似乎不太可能。大仇,不知要報到幾時,太多意外發生。而她要扳倒的那個人,要做到的那件事又太匪夷所思。對這世上的大多數人來說,甚至算得上是異想天開的。可能,要耗盡她的一生。
沒有男人能等得起她這樣的女子,就算她再值得等也一樣。
想到這兒,突然就有一種悵然和悲傷,不禁深深歎息。
一邊的青黛看著這樣的小姐,心疼得差點掉眼淚。本來有好多話要說,好多話要勸,最後卻只化為一句,「小姐,小心。」
小心別失落了自己的心。
小心別為了復仇而錯過自己的幸福。
小心別愛上不該愛的男人。
小心分辨出自己的真意。
琉璃何嘗不知青黛的意思,只是她也很混亂。一切都好好的,按著計劃進行不是嗎?但她和石頭之間,不過是分別了幾個月又重逢,卻似乎有什麼東西變質了。
原來,分別有一種魔力,能輕鬆打破看似山高水遠的距離。
她該怎麼辦?她不知道。因為她真的,還不能完全看清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