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高長卿吃完這濫竽充數的三十鞭,昏昏沉沉地被姜揚抱回了帳篷。他只能趴著睡,姜揚在他身後上藥,手勢很輕很溫柔,高長卿卻氣得發抖。姜揚以為他疼,摸了一把他的臉結果滿手是濕的,這倒吃了一驚,“哭了啊!”
這下子如同洪水沖開了堤,高長卿坐起來就發作:“姜揚!你什麼意思!”
姜揚捏著藥罐子心知肚明,暗地裡想要發笑,臉上卻一本正經:“怎麼了怎麼了?不要哭不要哭!”
高長卿火冒三丈:“你!人家要打我,你就在一旁幫腔!你還幫著下手!”
姜揚看他這是一件一件都要跟自己算賬了,趕緊正襟危坐,“說得好!燕達自不用說,還有那個龐嘉,等打完仗我就辦他們!”他保證完,對高長卿循循善誘道,“可是現在是軍中,凡事還要顧忌一點。治軍嚴正,除了明令禁止也沒有旁門左道可走,你和燕達打架鬥毆許多雙眼睛都看著呢,想瞞都瞞不過去,你這一起頭下面要跟著學的。何況我看龐嘉幸災樂禍的,大概你又跟人家結過樑子,這次就讓他小人得志吧。等打完仗,我們再好好收拾這批傢伙,不就是穿小鞋麼!誰穿得過誰啊是不是。到時候尋個由頭三十鞭六十遍隨你說!”姜揚拍拍胸脯。
高長卿恨恨地揉著眼睛,姜揚摸摸他的頭。高長卿知道是這個道理,也知道在外頭要幫姜揚撐場面,可就是嚥不下這口氣!聽這意思,如果哪天他犯了法,姜揚還真把自己拖出去砍頭不成!他也未免太鐵面無情了!整整三十鞭!高長卿咬著牙讓他繼續上藥。他心裡一直隱隱覺得,姜揚拿捏在自己手心裡,他大可以在他面前無法無天,現在發覺事實不是這樣:即使知道他受了委屈,也沒有任何假公濟私給他報仇的意思,一句穿小鞋就打發了他,該說姜揚清醒還是說他軟弱?!真是讓人既火大又傷心委屈。高長卿想起高妍說他宮裡頭有了新寵,不由得越發積憤: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換在以前,早提了刀就把人家頭給剁下來了!
於是姜揚想上床歇息的時候,果斷被他推開了。
姜揚知道事情沒有完,就把繡礅拖過來坐在他床榻邊上。他清了清嗓:“還有什麼,一次性說清吧!是那燕達的事情?你們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非得撕破臉皮不可,都是有身份的人,像小孩子一樣。你說出來,我給你評評理,得罪了人家就陪個不是,不然的話,我給你做主。”
高長卿真是有苦說不得,打落了牙還要和血吞,遂嫌棄地別開頭,“沒有!”
姜揚體貼,他不說也不問:“那你們自己去解決。別又把自己搭進去。開玩笑,被人打成這樣。”姜揚摸了摸他的臉,“放心吧,我已經給你報仇了,剛才我打他打得可不輕,看上去沒什麼事情,裡頭血肉都爛了。”
“我呢!”高長卿指指自己。
“我真的跟搔癢癢一樣啊!”姜揚攤手,“誰都看出來了!”
高長卿冷哼一聲,恨不得就要破口大罵,最後經不住忍氣吞聲,只能默默腹誹。姜揚看他又在心裡盤算了,笑著打算解衣歇息,高長卿又把他推開。他冷著臉:“這麼晚了,君侯還是早些去歇息吧。”
姜揚笑道:“愛卿真是不講道理。愛卿佔了孤的床。”
“讓給你!”高長卿火得很,掀開被子就要走,趕緊被姜揚按住,“做什麼,做什麼?!有事不是讓你說清楚麼!”
“滾!”高長卿遵旨,言簡意賅。
姜揚樂了:“愛卿讓孤滾去哪裡呀?”
高長卿恨不能爬起來揍他一拳,可惜脫力,被他這麼按著一點勁道都使不出來:“龐嘉那裡女人那裡,隨便哪裡都好!”
姜揚眼神一變,放開了手,坐在旁邊一副玩味的模樣,心裡暗搓搓地很高興。高長卿卻是又氣又傷心,看他這幅老神在在的樣子,跟從前那個憨厚可親的姜揚一點也不一樣,深感遇人不淑,更是眼淚直流。他回身上榻摸了半天,想找東西丟他,結果什麼都沒有,只找到一個玉枕。這東西砸起人來弄得不好就是行刺,他只好默默地抱在懷裡,支撐他痛得要命挺都挺不住的脊背。
“就是這些麼?”姜揚抱著胸,看上去幾乎是有點得意了。那模樣立刻就點燃了高長卿剛強忍住的怒氣。他把玉枕一摔,連哭帶罵:“你還不夠!你還想怎麼樣!當初你自己怎麼對我說的!”高長卿哭得眼淚鼻涕到處都是。想當初姜揚真是什麼話都能說,肉麻得讓人幾晚上幾晚上雞皮疙瘩都退不下去。一翻臉這貨居然就不認人了!肉麻話都衝著別人去了!
他就聽到姜揚滿不在乎地說:“婉娘也就算了,龐大將軍這算怎麼一回事?我與他一見如故,多談了一時,大家都是武夫,自然談得來。再說,我們都是做的正事,戰事久久沒個了結,我們都想一鼓作氣逼楚國簽訂城下之盟,你就胡思亂想……”
“一時?三天三夜!你們有這麼多事情可談麼!我哪次跟你一談正事,你不都是說三句就開始打呼嚕流口水,跟龐嘉能一口氣談三天三夜?!”
“我們不止談了正事,還從人生理想說到詩詞歌賦……”
“誰信你啊姜揚!你懂詩詞歌賦麼!正事!哪個鬼知道你們關上門在裡頭做什麼!”高長卿咬牙切齒,“君王幸見臣子幸見到晚上去,哼!”
姜揚癟笑憋得內傷,一口咬定這是他治國的個人風格,“我經常幸見你幸見到晚上的嘛。你還留在宮裡頭不走呢,是不是啊?因為我剛上手,什麼都還手生,所以經常要麻煩你們這些重臣。”他把重字咬得格外重。
高長卿看他還真拿龐嘉比自己,氣得連哭都忘記了,把玉枕一丟真要動手跟他干一架。姜揚趕緊把人抱住,在他耳邊輕輕道:“你就這麼愛吃醋啊?渾身上下一股酸味。”
高長卿不讓他抱,但是又掙不開,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他拿捏在手心裡逃都逃不出來的魚,趴在他肩上哭得聲嘶力竭。好不容易哭夠了,不由得冷冰冰酸溜溜地說:“現在你今非昔比,位高權重,見過的美人也好才士也好,都多如過江之鯽。我陪你起於塵埃,現在跟他們比起來,也是個平庸之輩,被他們比下去也是理所當然,你哪天走在路上都要不認識我了……”
姜揚連聲喲喲喲:“這麼謙虛!”然後又一臉瞭然,“原來愛卿你每天在心裡盤算這些東西……盤算得還挺遠。”
高長卿徹底不要理睬他了。這姜揚現在真是軟硬不吃,油腔滑調,他還是不要跟他說話為好。
姜揚看他真不聲不響了,終於不玩他了,伸手墊在他腦袋下,“床板那麼硬,趴著難受,快起來。”
他立刻感受到高長卿哭得翻江倒海,原本一溜一溜的眼淚變成一片片的全落在他手心裡。他不由得失笑,俯下身把他鬢邊的長髮撥到耳後,“我們把大的戰略敲定下來啦。三天三夜都是趕出來的。以後晚上不幸見別人還不行麼?”他親了親他的臉頰。
高長卿推開他。姜揚黏糊糊地跟他十指交握,“女人的事呢……這風口浪尖上你還真想老被人說是佞幸?”
高長卿氣絕:“我現在被人說是被拋棄了的佞幸!”
“這樣啊……”姜揚一臉抱歉,“唉,這可如何是好,人言真是可畏。不過我看這造謠的也並非別有其人,有些人自己一天到晚頂著怨婦臉,別人不信都要信了。”
“趕緊把她趕出去趕出去!沒事還給我找點事。後宮這麼多女人還不夠煩的麼!”高長卿火大的很,大有誰出挑他弄死誰,姜揚不答應連姜揚一起弄死的氣勢。
“身邊都是閹人也不一定那麼安全。”姜揚提醒他。
高長卿冷冷斜睨。姜揚委屈地咬了咬牙,“你不要那麼凶啊長卿。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很溫柔很體貼的,現在每天都要打我凶我……”
“你好意思說!”高長卿一說到這個就紅了眼眶,背上更疼了,“從前你都是怎麼跟我保證的!現在你做的都是些什麼狗屁事!上手便打,大義滅親,隱匿不報一樁樁的,小到藏女人,大到征伐,你是什麼都不想讓我知道是不是?”
姜揚用力蹭他:“我也不能凡事都靠你啊。但是我又只會打仗了,打了勝仗回去收拾人也有底氣了,你說是不是啊?到時候你指哪兒我小鞋給他們穿到哪兒!”
高長卿冷冰冰不答話。姜揚脫了衣服上床,把他抱過來讓他趴在懷裡,“這樣睡會不會舒服一點,嗯?”
高長卿用力哼了一聲,安安靜靜地趴在他胸口不說話了。
“多好啊,你吃一頓鞭子,晚上就拿容王當床墊。”姜揚枕著後腦,“這就如同枕著容國萬里江山,榮光無限吶愛卿。”
“你怎麼突然變得會說話了?!”
“我一直很能說啊。否則怎麼把你騙到手的。”
從那天晚上開始,高長卿開始覺得事情有點脫離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