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噤若寒蟬
那雙手拽得很緊,讓容安無法呼吸。他失血過多,雙腿發軟,和那女人被身後的人拽著,被迫向前走。
容安勉強抬頭四處看了看。這裡有無數的翼鬼,或是皮膚泛紅的人型,或是乾脆化成獸型,攤開翅膀,似乎在曬太陽。他們不像王蛇部落說話聲音那麼小,而是大喊大鬧,笑聲古怪張揚。
“嘻嘻——”
“枯呼——”
容安只能勉強分辨個別音調,即使側耳傾聽也完全聽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翼鬼面部表情比王蛇要豐富得多,笑與發怒對比鮮明,有時用力捶地,敲得地面‘咚咚’響。
也沒人注意被抓來的他們兩個,自顧自地嬉笑、吵鬧。
容安和女人被強硬地拉著向前走。身後的人力道極大,不可抵抗,拽住女人的脖頸,幾乎要把她掐死。幸而容安有領子讓身後的人借力,還不至於像身邊的女人那麼慘。
身後的人很高,腳步穩健,拖著一條尾巴,不時摩擦地面,發出‘擦擦’的聲音。可是仔細一聽,容安發現那並不是尾巴摩擦地面,而是身旁像是死狗一樣被扥著的女人,她垂著頭,膝蓋著地,幸好膝蓋上也有鱗片,沒有磨破流血。
她看起來像是要死了一樣。容安眼前都模糊了,愣愣地想,就這麼死了?
有人打開了一扇門,身後拽著他們的手向前一拋,容安和那女人就被扔到了一個地方。他們整個摔在地上,‘噗’的一聲,塵土飛揚。
這裡是一個大約有八百平米的空地,用土堆出高高的圍牆,圍牆上還有削尖的竹子,看上去就像是關押奴隸犯人的監獄。裡面已經拘押了不少獸人,一看到翼鬼進來都露出驚恐的表情。
左肩疼得要命,容安再怎麼頑強也實在堅持不住了,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意識。
再次睜開眼睛,容安的眼前一片模糊,怎麼都對不准焦距。周圍光線昏暗,他就那麼頓了好長時間,才看到自己的手指。
容安呼吸重了,嘗試著動彈自己的左肩,頓時痛得倒吸一口冷氣,他感覺整個人像是被拆開了又重新組裝起來,骨頭與骨頭相互接連的地方生了鏽,動一下就咯吱咯吱響。
容安深深呼吸,手指摳到泥裡,想把自己的身體給撐起來。
“哈……”他大口喘氣,汗如雨下。
“別動。”身邊傳來冰冷的女聲,她刻意壓低聲音,小得仿佛在歎息,“別出聲,趴在那裡。”
容安一愣,下意識地按住她的說法行動,原本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的身體放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向遠處看了看,發現跟自己說的話就是那個綠色皮膚的女人。她看起來狼狽不堪,緊緊閉著眼睛像是要死過去,但是聽她的聲音,明明是底氣十足,什麼事情都沒有。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定要保持這個姿勢,事實上他是前胸著地,正好碰著他左肩的傷口。那裡已經不流血了,可還是隱隱的刺痛。容安前額大滴大滴地流汗,也壓低聲音問:“為什麼?”
女人緊緊閉著眼睛,輕輕歎了口氣,道:“翼鬼兇殘好鬥,你表現得稍微強壯一點,他們就會拿你練手,一直把你玩死,所以,別——”
女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尖銳的馬嘶打斷了。兩人不約而同保持沉默,趴在地上,往聲音那邊看。
其實周圍一直很嘈雜,容安腦子渾渾噩噩不能聽懂旁邊人說的是什麼,只是他和女人離得很近,才能聽到她說話。因為他一直處在喧鬧的環境裡,多少習慣了,如果不是這突兀的馬嘶聲,他也不會發現周圍原來這麼混亂。
他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翼鬼——翼鬼的皮膚是紅色的,身後有一條長尾巴,很好認,站在離他五米左右的地方。翼鬼興奮地舌頭都伸出來了,地下有一攤口水,像是村裡患了癲病的王二。他伸出手指,尖銳的指甲試探著向前戳動。容安仰著頭向上看,就見翼鬼正用指甲戳那匹嘶吼的雄馬。那匹馬打著響鼻,用前蹄往翼鬼那邊踹,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翼鬼真的被馬踹了一腳。
癲笑著的翼鬼靈活地向後一跳,躲開馬的蹄子,然後猛地抬頭,血脈賁張。
“蠢。”女人冷笑一聲,容安一開始不明白她什麼意思,於是又低頭看女人。
這時,不知為何,身下的土地開始搖晃。最開始是細小的灰塵揚起,而後突然一股大力捶向地面,把大塊的石頭都震了起來。容安趴在地上,能最直觀的感受底下的變化。那分明是有個力量極大的人生生搖晃了山、地。
容安一驚,心中有所念,便抬起頭看。只見那翼鬼咧著血盆大口,用右拳狠狠揍了那馬的左臉。雄馬猛地向後退,過於強大的衝力讓它直接摔在地上,被拖出好幾米遠。
不過雄馬身強體壯,雖然被揍得口裡冒出血泡,頓了一下就站起來,沖著翼鬼咆哮。想來也是被揍疼了,不敢貿然上前。
那翼鬼向左偏頭,頸椎發出‘咯咯’的聲音,一步一步向那邊邁去。馬猶豫了一下,雖然口中的吼聲兇悍無比,卻向後退了一步。
翼鬼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身體向前傾,迅速朝那邊跑去。容安瞬間睜大眼睛,瞳孔縮小,又想起了什麼,連忙閉上眼睛。
風聲呼嘯,天地玄黃。
悲愴的馬嘶,隱隱的血腥味,容安手指顫抖,不忍心抬眼看面前發生的事情,因為不用想也知道,翼鬼一定迅猛的殺死那匹馬,手段兇殘。
奇怪的是,在容家村,容安曾經無數次見過村裡的屠宰戶殺豬、牛這樣的大型動物,可那時心裡並沒有現在這種感覺。他想,自己之所以有現在這樣的心情,很可能是因為他不知道下一個被這麼對待的是不是自己。
與同情無關,與恐懼有關。
那匹紅色鬃毛的馬發出痛苦的呻吟。翼鬼沒有給它致命的一擊,而是把它的耳朵咬了下來,並且不時向後退兩步,想引誘它過來。翼鬼像是逗老鼠的貓,沖它喊叫、威嚇。那匹馬雖然被嚇得夠嗆,可被他這麼戲弄也是怒火滔天,用前蹄蹭了蹭地,只是眼中的恐懼無論如何都掩飾不掉。
翼鬼很無趣的撇了撇嘴,這次沒有手下留情,挑著紅馬最柔軟的腹部啃過去,鮮血頓時湧了出來。
“呃啊——!呃!……呃……”
最開始紅馬還用四肢往翼鬼那邊踹,可很快就沒了力氣,癱軟在地上一動不動,兩隻大大的眸子盯著虛空中的某一處,眼角處有一滴死氣沉沉的淚水。
容安狠狠皺眉,雙手緊握。他耳邊都是獸類進食的巨大噪音,紅馬的內臟被掏出來,各種味道交雜在一起。
“別和翼鬼搶東西吃。”女人以為容安的顫抖是因為饑餓,於是不緊不慢的提醒。她像是忍得厲害,也微微睜開眼睛,舔舔上唇,貪婪地聞著周圍的味道。
容安還沒來得及否認,就有另一個翼鬼推開牢房的木門,用力踹了蹲在地上進食的翼鬼一腳。
被踹的翼鬼一個踉蹌,抛物線一般摔了出去,重重的栽倒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進食的翼鬼性格兇猛,不能招惹,被這麼踹一腳,眼睛都紅了,汗毛根根豎起,看起來氣得不輕。而身後的男人用力握住他的脖子,像是提著一隻小狗一樣把他拽了出去,口中不知說了什麼,那翼鬼就漸漸冷靜,訕訕的被拽走了。
身邊的女人在第二隻翼鬼出現的時候就迅速地睜開眼睛,眼底有興奮的光芒。她屏息等待那兩隻翼鬼走出牢房,然後閃電般站起來,用容安看不清的速度往那匹死去的紅馬屍體跑去。
她跑得太快,讓容安瞠目結舌,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更讓他驚訝:那女人用指甲劈開死馬的脖子。那馬的皮很硬,女人嘶吼著、咆哮著用力,大腿上肌肉繃緊,手背上青筋迸發,眼底發紅,拼了命將紅馬的脖子、頭給分離出來。
容安愣了一下,不明白她在幹什麼。可他很快就明白了,因為剛剛被翼鬼嚇得噤若寒蟬的獸人,已經潮水一般地往紅馬的屍體湧去,各個都咧著嘴、淌著涎水,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
“走!”女人從容安身邊路過的時候,一把拽住愣在原地的容安,她手上還有淋漓的鮮血,仔細一看不光是死馬的,其實還有她自己的。因為女人的右手上有一條又長又深的血痂,就是被帶來時刺傷的。剛剛她用力過猛,傷口崩裂,混合著馬血,把她整個右臂都浸透了。
容安下意識地聽她的話,抱著左肩,和她一起往人流最少的地方走去。這裡的空間不大,四周都被泥土堵住,只有一個入口,就是翼鬼推開的那扇門。
兩人背靠著土牆坐下,女人撕下馬脖子上的皮,抱著就啃,並且催促道:
“你也吃。”
“不,我不餓……”
女人頭也沒抬,直接說:“翼鬼是不會給奴隸食物的。如果你不想那麼早吃這裡的屍體,現在就給我拼命往肚子裡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