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未等平陽公主回話,另一位頭梳牡丹髻,身著正紅色宮裝的年輕婦人笑意盈盈走上前來,開口笑道:“好叫袁家妹妹得知,那人乃是永安王新娶的王妃,姓君名少優,本是護國公府的庶子,目下正在國子監念書。聽說其人年少聰穎,頗有詩才,如今看來,果真是名不虛傳。”
原來這問話的小娘子正是從江東而來的駙馬袁紹家的晚輩,姓袁名芷汐,今年十五,年初時候恰過了及笄之禮。安樂長公主之所以會舉辦這麼一場詩會,歸根結底就是為了給她挑選如意郎君。
平陽公主見狀,心中微微一動,也介面說道:“之前大皇兄不顧父皇的反對,執意求娶皇嫂。外人皆不以為然。如今看來,倒是大皇兄的眼光更犀利些,從萬萬人中直接選了這麼一個驚才豔豔,風華絕代的人物。識人之銳,實叫我等望塵莫及。”
“原來他就是外頭傳的赫赫揚揚的永安王妃。”袁家小娘若有所思的應了一句,一手撫胸,一手輕輕撩起懸掛於四壁的竹捲簾。透過薄薄輕紗的縫隙,可居高臨下,清楚的瞧見外席上的動靜。
彼時,君少優吟詩已畢,躬身落座,自顧自倒了一杯酒水解渴。永安王莊麟傾身靠近,伸手給君少優夾了兩筷子青菜,免得他喝酒急了心內不舒服。留意到內堂二樓不住被掀起的輕紗簾幕,莊麟眼眸微微一暗,又刻意湊近身前同君少優耳語玩笑。站在樓上的小娘子聽不見兩人說話的具體內容,但只見君少優微微一笑,斜睨了莊麟一眼。刹那風華,叫人看得心馳神往,面紅耳赤。
那小娘子略有些恍惚的說道:“那人笑起來真好看。”
平陽公主不是心思的抿了抿嘴唇,目光不自覺落在君少優身上。看著君少優與莊麟言笑晏晏,相處融洽的模樣,耳邊聽著袁家小娘子的含羞稱讚。不知怎麼又想起上次在皇后宮中飲宴時候君少優的刻意冷待,平陽公主不舒服的皺了皺眉頭,心中升起一絲又酸又澀的感覺。就好像一件曾經屬於自己的東西被旁人搶走了一般。
留意到眾多女眷蠢蠢欲動的心思,駙馬之妻邱氏莞爾一笑,伸手拉過袁芷汐的手,不動聲色笑道:“這裡風大,站久了仔細風寒,妹妹且回席上坐著罷。”
袁芷汐依依不捨的站在欄杆旁邊看了半日,方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末了,還止不住向邱氏問道:“好嫂子,跟我說說那人的事蹟罷。”
她也不知是怎麼了,只見了君少優一面,心裡就不知不覺刻下那人的身影。睜眼閉眼都是那人俊逸無儔的容顏,幻想著他笑意盈盈深情款款看著自己的模樣。袁芷汐摸了摸有些發燙的臉頰,再次歎息道:“那人可真好看。難得還有那樣的才學品性,永安王好有福氣。”
邱氏抿嘴輕笑,微微附和道:“大家都這麼說。”
外間席上,君少優並不曉得自己一首詩的功夫已經贏得某位小娘的傾慕。他有些好笑的看著骨碟裡被莊麟夾滿了醋芹,挑眉說道:“你有完沒完,再這麼著,以後飲宴我可不能奉陪了。”
莊麟哼唧兩聲,看一眼君少優,看一眼內堂二樓的方向。再看一眼君少優,又看一眼內堂二樓的方向。默不作聲的夾起君少優碗中的醋芹,一口一口吃進嘴裡,神色猙獰嚴肅,可止小兒夜啼。
君少優有些受不了的搖了搖頭,開口說道:“吃多了醋芹,仔細胃疼。”
“吃少了我會心疼。”莊麟湊近君少優跟前,低聲耳語。
君少優只覺得耳朵被莊麟噴出來的熱熱氣息弄得發癢,他微微側身避過莊麟的調、戲,伸手給他夾了一筷子蒸羊肉,正色說道:“自古美人愛英雄,優秀的人總是容易得到旁人的愛慕和關注。食色性也,王爺就算嫉妒也沒有用的。”
看著君少優雖不十分明顯,但字裡行間都透漏出一股子雄性特有的莫名優越感的模樣,莊麟莞爾一笑,開口說道:“聖人有雲:善騎者墜于馬,善水者溺于水,善飲者醉於酒,善戰者歿於殺。如此說來,少優善美人,最終亦會死在美人手中。此亦天性也。”
君少優面上笑容一滯,惡狠狠瞪了莊麟一眼,轉過頭去不再說話。生平最厭惡者,唯哪壺不開提哪壺尓,簡直沒有辦法一起玩耍。
見自己言語無狀得罪了人,莊麟搖頭苦笑,借著食案的遮擋悄悄握住君少優的手,低聲說道:“不過這一世,我拼盡全力也要保得少優榮華富貴,安樂清平。不會讓人再害了你傷了你,少優放心即是。”
眾目睽睽之下,君少優不好太掙脫莊麟以致讓旁人瞧了笑話,唯低聲說道:“我自己的命我自己能護,就算被人傷了害了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很不必王爺費心。”
莊麟用力反握君少優的手掌,低聲說道:“可是若少優被人傷了,我也會痛也會難過。所以為了我自己身家性命著想,還是要保得少優順遂安平為好。”
頓了頓,又道:“我心悅少優,自然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這也是我自己的事兒,與你無干,你也不必理會我就是了。”
這話說的極纏綿熾熱,再配著莊麟一臉的認真執著,縱使君少優心中不信,也不禁升起一絲暖意。
有些人有些事,耳濡目染習慣了,也會不由自主信以為真。假話說了太多遍,終有人會相信。正如眾口鑠金,三人成虎,只是不知道,在這一場軟磨硬泡的對抗中,誰會最先被磨平棱角,露出心底最柔軟最不設防的那部分。
這天的詩會,熱熱鬧鬧一直到了掌燈時分,方才盡興而散。臨回的時候,安樂長公主殷勤囑咐著叫莊麟與君少優二人時常過府走動。莊麟二人自然再無不可的答應。安樂長公主又叫袁麒送莊麟二人出府,親親熱熱的模樣叫一旁而立的莊周看得分外眼熱。已經從內堂出來的平陽公主滿臉的若有所思,神情落寞,目光時不時落在君少優身上,澄澈溫婉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愛慕嬌羞,看在莊麟眼中,又是一陣氣急。
菊花詩會過後,君少優於席上所做之詩詞不脛而走,引得無數文人墨客競相追捧,就連歌舞坊的歌姬也以吟唱“君詞”為榮。消息傳到宮中,永乾帝老懷大慰,特地派人賞賜君少優黃金百兩,鼓勵君少優繼續習學。
各大世家顯貴也紛紛下請帖邀永安王夫夫前往赴宴。更有多少女眷誥命直接以永安王妃的名義邀請君少優參加各類詩會,著實令君少優哭笑不得。當然,各中莊麟又吃了多少缸醋芹,自不消細說。
而國子監中,雖有諸如君少傑一行宵小於暗中非議詆毀,亦有不少學子書生向君少優討教學問,切磋詩詞。君少優漸漸融入其中,又有明年二月春闈應試,祭酒張明城業已以國子監的名義幫君少優報了生徒,為應對科舉考試,君少優每日溫書作文,研習經綸,日子過得倒也充實繁忙。
時光流轉,倏忽間已過冬至。
這日,天上紛紛揚揚灑雪如紙。接連一整日的大雪紛飛,地上積雪將近寸餘,人行走於其中,很快就會濡濕了鞋襪。
時值午後,可陰沉沉的天空卻如傍晚一般。烏雲凝重,西北風夾雜著雪花呼嘯著打著旋兒吹過。寒風冷冽,吹在人臉上就仿佛被刀鋒刮了一般生疼。國子監學舍裡,身穿厚重冬衣的學子三三兩兩簇擁而坐,當地點了好幾盆的銀絲碳,紅彤彤的炭火燃燒,有學生往炭盆裡扔了幾塊梅花香片,香氣嫋嫋而升,倒平添了幾分清雅。
姚鵬飛略有些煩躁的扔下手中書卷,開口說道:“今冬這場大雪下的沒完沒了,聽說城外好幾處莊子上都有被大雪壓塌房舍的。砸死砸傷無數,昨天我從北城門進來,已經瞧見城外有流民聚集了。估計京兆尹又有得忙活了。”
楊永頷首接道:“京中不少人家都蓋了粥棚舍米舍藥,贈人冬衣。我們家在西城門也有粥棚,已經接連施捨三天了。可難民卻是越來越多。我打眼瞧了瞧,泰半都不是本地人士。”
李譽說道:“永安城乃是天子腳下,倘或有百姓遭了雪難,京兆尹礙於職責所限,自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救援賑濟,所以並不會出大亂子。我聽我父親說,西北那邊兒才是遭了大難呢。一來西北苦寒,比這邊尤甚。這幾場冬雪下來,泰半房舍都被壓塌了,不說那些被砸死砸傷的,光是硬生生凍死的,都不計其數。二來是草原上也遭了雪災,死了無數牛馬,北匈奴那些蠻人過不下去,連日來不斷騷擾進犯我朝邊境。雖有邊軍作戰英勇,但蠻人將戰線拉的過長,總有防禦不甚被其鑽了空子的地方。估計這些流民當中,就有從西北逃難來的。”
頓了頓,李譽又道:“聽我父親說,近日陛下正忙著調兵遣將,估計又要打仗了。”
楊永聞言,開口說道:“西北蠻人實在不堪教化,每每滋事尋釁,辜負我朝天恩。依我來看,終究要好生打上一場,叫他們體會了我朝厲害,方才使得。”
大褚王朝崇尚武德,且建朝不過十幾年,上上下下依舊有那種“征戰萬里覓封侯,仗劍三尺報家國”的豪情,就連一介書生也不例外。
言到這裡,楊永轉過頭來,向君少優道:“如今負責駐守西北的大將乃是驃騎將軍林惠。此人是鎮國老元帥之子,諳熟兵法,精於防守。陛下若只有防禦之心,只用此人足矣。既調兵遣將,必定是要打入北匈奴才是。說不定永安王又要忙將起來了。”
君少優聞言,不覺搖頭說道:“目下倒是沒聽說什麼動靜。”
楊永歎道:“若是永安王出征,少優也能隨軍出征就好了。我這輩子是沒機會踏出永安城半步,倘使你能隨軍趕赴西北,將來大勝,我也算有一番言語可說。”
君少優莞爾一笑,搖頭說道:“這怎麼可能。”
於公,他君少優不過是國子監一名學生,區區白身,豈可隨軍出征。于私,他乃是永安王妃,沒聽說過哪家將軍出征還能攜帶家屬的。
說話間,君少優自不曉得莊麟已經被永乾帝召入宮中,更不曉得某人自作主張的毛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