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且說君少優換了衣裳,一路往前邊兒行來,那造船廠的主事馮顯已然在正廳飲了一盞茶。心中正盤算著等會兒見面該如何稟報建立船廠的各項事宜,耳邊便聽見一陣靴子腳響,抬頭時便看到君少優一身青色儒衫翩然入內,一舉一動俱都透露出難以言喻的風雅高貴。
馮顯連忙起身見禮,君少優擺了擺手,溫顏笑道:“馮主事不必多禮,還請坐下說話。”
馮顯笑著應是,待君少優先行落座後,方跪坐于席上,伸手將擺放在腿邊的一卷畫紙攤開放在案幾上,用手指在其中一個部位圈了一個圈,笑說道:“按照欽差的建議,微臣已在這地界兒上圈了地,準備興建新的造船廠,這是工部幾位官員商議後畫出來的圖紙,還請欽差指證。”
君少優伸手接過馮顯手中的圖紙,細細看了一回,展顏笑道:“工部幾位官員都是經驗頗多的老人了,拿出來的東西果然夠章程,經得起考量。只是當中還有些細節部分須得仔細斟酌,馮主事請看這裡,我的意思是……”
君少優早在選址前,便已經查閱各方資料,又結合自己腦海中的記憶,將造船廠的各項設置設計出大框來,只是他終究不是此行當上的專業人事,很多精確部分都不清楚,唯有將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大都是為了提高造船廠的產量和品質,在細節和分工部分與時下的工廠分配習慣不同。馮顯當初原不怎麼把君少優當回事兒,只以為他是少年顯貴,過來鍍層金也還罷了,卻沒想到君少優果然是胸有丘壑,一些見解雖然前所未聞,但細細揣摩卻頗有道理,不覺對君少優多了兩分敬重。所以這些時日來莊園的次數也勤了,就是為了能從君少優口裡多得到些訊息,以便將船廠做的更好。
兩人徐徐說了將有一個時辰的功夫,才將大體事宜都說的差不多了。一時間外頭伺候的小丫鬟入內上了新茶,君少優同馮主事飲過茶後,馮主事便帶著一摞資料告辭了。
君少優逕自回往內宅,卻見莊麟一手抱著寶寶端坐在案幾前,眸子直直打量著案幾上攤開的幾封密報,一臉的若有所思。
君少優挑眉問道:“想什麼呢?”
莊麟回過神來,開口笑道:“有暗探回報,陛下派來的天子使節已經入了江浙地界兒,不日便能抵達杭州。聽說隨同而來的還有嚴家的嚴嵩,正擔負著江浙海關總督的名號。”
君少優冷顏笑道:“魚兒都上勾了,這不是挺好的一件事情麼。”
莊麟但笑不語,沉吟片刻,方才意味深長的笑道:“來者是客,既咱們先到了江浙,也算是半個地主,等他們來了,說不得要盛情款待一番。”
君少優笑眯眯的說道:“這個你放心,別說咱們,就是江浙本地,有的是想巴結嚴家的。咱們倒不必太著相了,按部就班皆可。倒是江浙總兵的人選,京都那邊可還有消息?”
因之前一段合作,莊麟敏銳的覺察到原江浙總兵孫常的立場有些不堅定。這點兒搖擺對於永安王府一脈雖不算什麼,但對於向來剛愎自用,以聖明英主自稱的永乾帝來說,被自己十分器重引為心腹的愛將居然悄悄掉轉了槍頭投向別人的陣營,恐怕這口惡氣是咽不下去的。莊麟與孫常雖無嫌隙,但若能趁此機會將孫常推下臺另換上自己的人脈,莊麟自然是樂意的。
所以在上奏捷報的時候,莊麟又隱隱一封密報直接送入太極宮中,將自入江浙後所見所聞一一稟報給永乾帝,至於永乾帝會怎麼想怎麼做,莊麟卻是無法左右的。
然而嘴上雖然這麼說,君少優心中卻是有七八分的把握,畢竟他前輩子在朝堂摸爬滾打十餘年,能最終身居高位,備受寵信,乃至影響了永乾帝擇選繼承人的態度,可見他對永乾帝琢磨至深。
果然,就聽莊麟淡然笑道:“太極宮中目前還沒傳出什麼動靜來,不過陛下身邊的人說,陛下這幾日對江浙一地的人事很關注,尤其關注那些對操練水軍頗有見地的將領,借著此番成立海關一事,還叫各地官員都上摺子談一談如何訓練水軍。咱們精心調、教的人果然也在這次考校中入了陛下的眼。”
君少優微微一笑,開口說道:“雖如此說,我們也不能太過樂觀。畢竟我們所選擇的人,若認真論起來,乃是寒門出身,恐怕陛下礙于江南世家一脈,不肯輕易將總兵的位子交給寒門將領。須得咱們推波助瀾一二才行。”
莊麟饒有興味的問道:“以少優所見,我們又該如何推波助瀾?”
君少優莞爾一笑,開口說道:“卻也簡單,只是少不得要借助一下嚴家的威望了。”
只要讓陛下親眼見到世家聯盟後對江山統治的威脅,想必永乾帝定然會有所抉擇。
幾日過後,永乾帝派來的犒賞三軍的使節團並黃金五萬兩順利抵達杭州,江浙總督帶領杭州所有官員在府衙設宴款待了前來的使者,身為江南水師大將的莊麟並天子欽差君少優自然也列席在內。
宴席之上,使節嚴嵩看著場內歌舞婉轉,眾官員推杯換盞,隱隱然以莊麟為首,不覺心中嗤笑,舉杯遙敬道:“微臣一向敬佩永安王戰功赫赫,卻沒想到永安王不禁長於騎兵奔襲之戰,竟連操練水軍也遊刃有餘,不愧為天生帥才。我大褚能有王爺這樣樣樣精通的將領,實乃我大褚的福氣。”
莊麟笑著回京嚴嵩,口內謙辭道:“若論及操練水軍,我果然不及諸位將領。此番能得此戰績,亦全賴諸多將領群策群力,共同協作,本王實不敢獨居功矣。”
言畢,起身舉杯,環敬席上諸多將領道:“今日一戰功成,全賴諸位將領傾力輔佐,若沒有諸位將領幫扶,若沒有江浙大小官員通力合作安定後方,若沒有將士們勇武拼殺,又豈會有今日天子派使節來犒賞三軍。莊麟行伍出身,不比文人妙語連珠,舌燦生花,唯有水酒一杯,借花獻佛,多謝諸位將領。”
說完,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又接連倒了兩杯,再次飲盡,將杯口沖下,向眾人示意。
場內眾官員轟然稱好,也立刻隨著莊麟舉動將杯中酒水飲盡,次後推杯換盞,極盡歡顏,氣氛越酣。嚴嵩看在眼中,唇邊笑意更加深邃。
視線劃過莊麟,落在一旁寡言少語的君少優身上,開口笑道:“說起來,倒要恭喜王妃娘娘。雖錯過了二月恩科,但宮中君良媛卻有幸為陛下誕下九皇子,陛下龍顏大悅,如今良媛娘娘已被封為正三品昭儀,就連護國公府也受到陛下的嘉獎。王妃娘娘與護國公府休戚相關,想來此事對娘娘也是一樁大喜事。”
君少優微微一笑,隨口說道:“江浙離京都有千里之遙,我竟不知道娘娘在宮中竟誕下了皇子,有勞嚴總督親口告訴,少優不勝感激。”
嚴嵩笑容可掬的看了君少優一眼,逕自說道:“王妃娘娘不必客氣。若王妃娘娘不嫌棄,直呼在下儒松便是。認真論起來,儒松與王妃娘娘還算是姻親呢。”
嚴嵩字儒松,乃是嚴家大房嫡長子,皇后嚴氏的侄兒,二皇子莊周的表兄。若以這麼論,果然與永安王府一脈有些瓜葛。只是有些話大家說過便罷,沒有人會認真放在心上。
君少優笑眯眯的敬了嚴嵩一杯酒,嚴嵩笑言說道:“聽聞王爺與王妃日前收養了一名義子。如此說來,那孩子也算是我的晚輩,我想去探望一番,希望不會叨擾到王爺與王妃。”
君少優面上笑容不改,依舊溫顏說道:“嚴總督身負皇命,日理萬機,還想著我們家那小子。實在是我家那小子的體面。若我們還嫌總督叨擾,豈不是太無理了?”
嚴嵩笑著擺了擺手,朗聲說道:“我雖得陛下信重,被封為江浙海關總督,但如何籌辦這江浙海關一事,卻是焦頭爛額無甚眉目。儒松下向來聽聞王妃娘娘驚才絕豔,尤其擅長經濟治世,儒松魯鈍,想向王妃娘娘討教一番,還望王妃教我。”
君少優展顏笑道:“嚴總督客氣。陛下英明神武,任人唯賢,既能在千萬人中挑選您為海關總督,可見總督其才必定高出眾人多矣。少優不過一介白身尓,小有名氣也都是大家相互吹捧出來的,又何德何能,敢教總督做事。此事若傳將出去,恐怕大褚朝野上下都要笑我恃才傲物,不知天高地厚。”
嚴嵩笑道:“娘娘謙辭。陛下英明神武,最是識人。能得陛下看重,娘娘就算是白身,也定當是國士一流。更何況這籌辦海關一事,本就是永安王向陛下提及的,娘娘又如何不知。難不成是覺得儒松太過魯鈍,竟不配聆聽教誨不成?”
嚴嵩話說到這裡,君少優再加推辭反而不美,不免開口笑道:“總督太過謙遜,竟讓少優不知如何是好。若說起籌辦海關一事,少優心中卻有些章程,只不過是閉門造車,若總督不嫌棄,改日可登府飲茶,咱們只當閒聊說話罷了。”
嚴嵩聞言大喜,立刻舉杯笑道:“既如此,儒松便覥顏叨擾了。”
於是兩人相視而笑,舉杯將酒水一飲而盡。看似默契融洽,只是背後的各懷鬼胎,竟不能一言而足。
莊麟在旁靜靜瞅著兩人勾心鬥角的模樣,不耐煩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