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國人向來都有“打了小子,引來老子”的優良傳統。何況以楊黛眉護短的脾性,君少優也不覺得她會息事寧人。於是穿戴整齊在花廳裡坐了片刻,果然瞧見陳媽媽並春櫻一道兒前來。
照例是秋芙先迎上去寒暄了幾句。陳媽媽的臉色不太好,高仰著頭以鼻孔看人,態度亦是冷冷淡淡的,言語指桑駡槐,充分表現出了興師問罪的氣勢。秋芙礙于她是國公夫人身邊的老人,又向來體面得臉,只好句句賠笑應對著。倒是春櫻言笑晏晏,語句間甚是恭敬。只說“夫人有請五郎君前去問話”,便再無旁的言語。
君少優冷眼旁觀,只覺得院兒外幾個人就跟唱戲似的,十分好笑。當即起身出了花廳。留意到他的身影,院子裡的婆子丫鬟立刻躬身見禮,陳媽媽也放低了音量,垂首說道:“夫人有命,請五郎君過去回話。”
君少優頷首應道:“有勞媽媽親自過來傳話。”
陳媽媽冷哼一聲,開口說道:“不是奴婢以老賣老,實在是郎君行事忒輕狂了些。如今聖旨剛下,郎君就不把嫡長姐放在眼中,也難怪夫人心裡不舒服。您等會兒到了榮曦堂,好好兒的跟夫人賠罪認錯,再給大娘子陪個不是,這事兒也就算過去了。都是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能有多大的過節。畢竟您還是護國公府的人,就算來日嫁了永安王府,沒有娘家勢力給您撐腰,終究是沒底氣。郎君您說呢?”
君少優整了整衣袖,神態閑愜的開口笑道:“媽媽是母親身邊的老人,一言一行自是代表了母親。記得當日我被長姐推入荷花池中,還是媽媽去請了郎中問診。少優在此先行道謝。”
陳媽媽言語一滯,旋即面帶猶疑的打量著君少優。半日,突然輕笑道:“觀郎君今日之機警,想必往日怯弱退讓皆是藏拙之故。夫人跟我倒是看走眼了。”
君少優輕笑一聲,到底是狗仗人勢之輩,剛剛裝了這麼一會兒,就你呀我呀的起來。君少優搖了搖頭,突然說了一句跟目下情景完全無關的話。
“聽說晉昌坊的地價兒不錯,臨著大雁塔,勾著曲江池,再過兩個月便是重陽,正是踏青郊遊的好時節。倘使在坊中開兩個茶樓酒肆接待往來遊客,定能賺得不少銀錢。媽媽以為然否?”
陳媽媽豁然轉過頭,目光灼灼的盯著君少優。眼中閃過一絲惶恐不安。君少優好整以暇的甩了甩衣袖,開口說道:“時候不早了,未免母親等的太久,我先去給母親請安。媽媽若是喜歡跟我屋裡的丫頭寒暄,但說無妨。”
言畢,不再理會面色青一陣白一陣的陳媽媽,逕自前往楊黛眉所住的榮曦堂。
彼時正值晌午,暑熱正盛,十來個穿紅著綠的丫頭都坐在臺階上回廊下散淡休息。瞧見君少優的身影,有起身問候一句的,也有不言不動不搭理的。君少優也不以為意,進了內堂直接尋楊黛眉說話。
楊黛眉正摟著君柔然軟語安撫,君柔然一雙眼睛哭的紅腫,依舊不依不饒的說著一些不好聽的話。君少優緩步上前,躬身見禮道:“給母親請安,見過長姐。”
君柔然冷哼一聲,掉頭埋進楊黛眉的懷裡。摟著楊黛眉的胳膊道:“阿娘,你要給我出氣。”
君少優莞爾,楊黛眉瞧見君少優漫不經心的形容,眼中閃過一絲惱怒,挑眉便道:“你如今翅膀硬了,仗著有永安王為你撐腰,蔑視長輩,欺、淩手足都不在話下。想是斷定了我們也不能把你如何。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眼中可還有我這個母親?倘使你眼中還有半點兒孝悌人倫,就給我跪下,給你長姐賠罪認錯。”
君柔然眼中閃過一抹幸災樂禍,挑釁的看了君少優一眼。
大褚禮教,三綱五常。晚輩不可拒絕長輩之吩咐,否則便是忤逆不孝。父母輩是可以告官追究的。
君少優搖頭輕笑。“古人有雲:父母不慈,則子女不孝。夫人無須以孝道壓我。須知我如今被許配給永安王府,已然斷了仕途經濟之路。所謂名聲好壞,於我而言竟是無關痛癢。夫人若不怕兩敗俱傷,盡可隨意編排,或者寫封狀子去大理寺告我。只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倘使今後我聽聞半點兒于我不利的流言,說不得母親跟長姐的名聲也要受些牽連了。”
一個能放縱嫡女將庶子推到荷花池子裡也不管不顧的嫡母,一個因為嫉妒就能在庶子的湯藥裡動手腳的國公夫人,一個逼迫著有理的庶子給沒理的嫡女磕頭認錯的大婦……
君少優笑了笑,他相信京城官宦權貴之家對於後者的興趣可能更大一些。
“兒建議母親在行事之前可以同父親商議一二,免得將來事情鬧大了令父親措手不及,反而怪罪母親。身為正室夫人,不能幫襯夫君管理家務,反而將家中醜事鬧得沸沸揚揚,使護國公府成為京中笑談。屆時父親一怒之下惱了母親,豈不是兒的罪過。還有長姐,她今年十七,正是談婚論嫁的好時候。倘或因為此事耽擱延誤了一世的好姻緣,兒真是萬死不能贖罪。”
君少優站在當地,低眉斂目的進言。他的口裡說著堪比刀鋒的譏諷言辭,面上的表情卻比任何時候都恭順誠懇,好像他在談論的是何等掏心窩子的好話忠言。君少優自以為此時不過展露了半成功力,饒是如此,依舊氣的楊黛眉面色鐵青。“你是在威脅我?”
“非也,兒這是在提醒母親。倘或說的再明白一些,兒是與母親做交易。”君少優彎了彎眉眼,眸子清冷卻無一絲笑意。“以我的名聲交換長姐和母親的名聲。我是個男人,只要不做官,名聲好不好無所謂。所以認真算來,這門生意是我一個人換母親和長姐兩個人,我一個男人換兩個女人。說不得是兒賠了。不過大家都是一家人,賠不賠賺不賺的,又不是市井商販,用不著算的那麼清楚。母親以為然否?”
楊黛眉豁的站起身來,疾步走到君少優面前,冷笑道:“你以為永安王喜歡你,向聖上請旨求娶你,你便高枕無憂,可以仗著永安王的寵愛在護國公府作威作福,那你就錯了。”
君少優毫不示弱,也上前一步笑道:“還是那句話。母親若是有能耐,不妨試試把這件婚事破壞掉。或者乾脆釜底抽薪,將我毒死。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永安王既然能得知你我昨夜密談之事,興許也能知道些旁的。比如兒為何吃藥多年身體也不見好轉……”
楊黛眉面色一冷,看著君少優的目光也變得猜疑猶豫。
君少優後退一步,軟語說道:“正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兒雖身為男子,終究是要嫁到永安王府的。兒在護國公府時日無多,本不想橫生枝節。望母親體恤兒的心思,別將兒逼得退無可退。”
“你要是退無可退,我豈不是連立錐之地都沒了。”楊黛眉挑眉冷笑。沉吟半晌,終究是沒了底氣,轉而問道:“你想如何?”
“兒真的不想如何。只想孝敬父母,友愛兄長姊妹,安安穩穩的過我的日子,沒人打擾是最好不過的。”君少優抬頭瞥了君柔然一眼,開口說道。
楊黛眉聽著君少優指桑駡槐的話,柳眉倒豎,看樣子是被氣的不清。君柔然忍不住就要開口譏諷,被楊黛眉一把抓住了。這個女人少時嫁給君瑞清為妻,彼時君瑞清還是個滿山轉悠的毛頭獵戶。後來便逢天下大亂,君瑞清跟他老子背著一張弓便投奔了當時還是一城太守的高宗莊城。次後便是二十來年的混戰。楊黛眉跟著君瑞清南征北戰,沒少吃苦受罪。雖然不通文墨,但見識不淺。自然知道這種事情撕開了臉面,最受傷害的還是她們母女兩個。
沒有利益的事情楊黛眉從來不做。因此心中雖憤恨不已,行動舉止依然乾脆俐落。
“都是一家人,自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知道你往日裡跟柔然頗有嫌隙芥蒂,但一筆寫不出兩個君字。你父親要是知道你們兄弟鬩牆,姊妹不睦,心中也會傷心的。”
君少優溫顏笑道:“母親說的極是,兒受教了。”
楊黛眉又拉著君少優的手雜七雜八寒暄幾句,君少優笑言以對。約莫盞茶功夫,楊黛眉便道:“你身子向來孱弱,今兒又沒來得及午睡,恐怕受不住。暫且回去休息吧。”
君少優躬身告辭。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榮曦堂,君柔然忍不住叫道:“阿娘。”
楊黛眉神情疲憊的揉按著眉間,搖頭說道:“今非昔比,母親自然要為你的長久做打算。庶子小兒,且讓他倡狂幾天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