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媚蛇 第十八章

　　由黑蟒所假扮的柳寧非一死，魔宗一時之間群龍無首，剩下的一批中堅骨幹又為了爭奪宗主之位而發生內鬥，其餘的亦不過是些烏合之眾，原本聲勢浩大的魔道就像是在一夜之間衰落下來，在仙宗門派的群起圍攻之下，這場仙魔之戰終以正派的勝利告終，而魔人亦跟過去一樣回到魔域，這千百年之間該是無力再興風作浪。

　　謝十一在戰亂結束之後，就讓出了青雲宗宗主之位，將其傳予師兄諸葛道人。

　　當日太極殿上，謝十一將象徵宗主的玉印交出來後，絲毫不顧眾位同道的挽留，禦劍而去，千呼不復回應。

　　後來一段漫長的歲月裡，謝十一的行蹤成謎，有人說他去了蓬萊，亦有人說其雲遊八荒，還有人道謝十一手持青溟劍橫山飛川降魔除妖平復四海……總之，有關於謝十一的傳說，從神州到凡世各有不同，而直到那時為止，謝十一的形象依然巍然，哪怕謝十一後來的墮魔讓眾人如此之措手不及，史家們的朱筆對謝十一依舊是寬容的。

　　不管謝十一在那段時間裡在何處流浪，他在最後依舊回到了青雲宗。

　　此後數百年，謝十一獨自一人待在玉譚山後山禁地，或是於亭中撫琴，或是閉關入定，歲月一點一滴地流逝，他身邊的那只白鶴也終於能化出小童的模樣來，只看謝十一那一頭鶴髮依舊，撥了撥楠琴，卻從此不再見他親自再釀一壺酒……

　　此些年，謝十一連青雲宗弟子亦不再見，想是要斬斷一切紅塵牽掛。後來謝十一順利渡過四九天劫，一舉邁入了大乘之期，眼看便要窺得天機，修成正果。

　　這應該是屬於謝十一這個人物該有的完美結局，熟料天意難測，卻不知原本自以為萬無一失的某只頑蛇可曾想過會有這樣的結果──

　　煙氣飄颻，一雙寒眸輕啟，就見一個男子立於亭外。

　　來人一身素色布衣，頭髮用一根木簪綰起，那俊顏消瘦青白，黑灰瞳仁似如死水般平靜，身影消瘦單薄，腰間別了一枚雜色玉佩，看來似乎過得並不甚如意。

　　謝十一看清了那人，眼中寒意越甚──如今能牽動謝十一情緒的已沒多少人，柳甯非許能算是其中。

　　柳寧非還未出聲，眨眼之間，劍尖就直向了他的眉心。

　　然而，謝十一併未直接動手，眼中帶著幾分試探地看著柳寧非，他發現柳寧非身上居然已沒有半點魔氣，只是看他筋脈俱損，仿佛也感受不到半分靈氣。

　　你要殺我，我不會有半句怨言……但是在那之前，我要親自確認一件事情。

　　柳寧非的神情有些呆滯，兩眼亦無神，即便面目年輕，卻也滿是滄桑，只聽他問：謝十一，告訴我，你真的殺了他……？

　　謝十一眸光一顫，卻不答話。

　　柳寧非似乎從那目光之中已經得到了答案，他神色怔忪地頻頻點頭，嘴裡出神地喃喃：你真的殺了他，謝十一，你居然真的殺了他……

　　柳寧非忽然嘶聲大笑，似如瘋漢一般，搖晃地後退幾步，踉蹌地跌坐於地，伏於地上捧腹而笑。

　　哪想在他抬頭之際竟滿臉皆是淚，只看他邊咳邊哭哭笑笑地瘋癲說：“謝、謝十一，好一個謝十一！青溟劍出山河震，斬妖除魔天地間……呵呵，謝十一，我真想知道，你就要踏上的天梯，實是踩在那人的血肉上去的，可還會如此心安理得！”

　　“柳寧非。”謝十一猛地踩在柳寧非的胸口上，語氣如同狂風暴雨前的平靜：“你究竟有何企圖。”

　　謝十一原本靜無波瀾的心顯然再次被攪亂，柳寧非卻不欲這樣輕易放過他，哪怕萬劫不覆，他亦要拖著謝十一一同墜入地獄！

　　接著，從柳寧非似如詛咒一般的話語之中，謝十一終於知道了一個原本他不該知道的一切──

　　誰能想到，那妖魅男子費盡心思、處心積慮做的一切，其實全都是為了一個名叫謝十一的男人。

　　凡人升仙談何容易，縱觀整個大羅修仙界，成功飛升的數千年來也難見一個，只因修仙者在進階大乘之期前需九嬰合一，看破紅塵俗事，方能順利渡過四九重劫。黑蟒即為萬年大妖，如何看不出謝十一的劫難必要應在自己身上，是以為了成全謝十一，他寧可去做那千夫所指的罪人。

　　想他機關算計，仿佛就是為了逼迫謝十一出手，而在最後，他亦如願以償地死在了謝十一的劍下……

　　柳寧非說到此處，又是面容呆滯地怔怔呢喃：“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想了這麽多年，才總算看明白他設下的局，謝十一，你告訴我，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

　　謝十一靜立不動，甚至在柳寧非神色恍惚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呵呵慘笑地走下山的時候，他亦不曾有任何動作。

　　那幾十年外界皆道黑蟒扮作的柳寧非作惡多端，塗炭生靈，卻不想如果他真的有意貽害世間，戰局又豈會只限制在神州而未曾禍及人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他為什麽要代柳寧非去承擔這禍亂天下的罪名，他如此處心積慮地逼謝十一出手與自己兵刃相見，這當中飽含的刻意，謝十一何曾沒有半點疑惑……

　　而謝十一唯一能給出的解釋卻與柳寧非所言的截然不同──他以為，那條小黑蛇，至始至終，都深愛著柳寧非。

　　他為了柳寧非，哪怕前路是修羅地獄亦一同墜入，謝十一如何看不出那黑蛇本性良善，故而他當年亦曾想過只要殺了柳寧非，若那孽畜真心懺悔，他亦會拼盡全力將他保下，哪怕身敗名裂，哪怕不為他人所容。

　　可是，直到最後，他仍不曾給他這個機會……

　　一派胡言。

　　然而，謝十一在收回劍的一瞬間，產生了一絲荒唐念想──萬一，只是萬一，柳寧非所言確確屬實呢……？

　　在那一刻，謝十一的內心產生了動搖，而這樣的猜測一旦生出，他就發現自己原本試圖遺忘的所有一切竟依然如此鮮明──

　　像是第一次見到那只黑蛇的時候，或是那刻意討好諂媚的表情，或是他在亭中撫琴而他圈在旁邊靜靜聆聽的時候，或是三月桃花落時他圈在他的手腕上酣睡的可愛模樣，還有那一霎那的驚鴻一撇、那一夜的自在風流……

　　千峰山嶺高聳入雲，桃花山徑月下涼亭，哪裡都曾有那只黑蛇的影子。

　　無人知道，當年謝十一親眼看著那條小小黑蛇墜入穀底的那一刻，忽覺心口有什麽跟著一起崩塌，直到後來，那種心痛的感覺才綿綿絲絲地纏繞上來，遠甚於那年那黑蛇在他胸膛上刺的那一劍。為了平復心傷，謝十一唯有暫時離開此地，他亦是記不起來那些年他去過何處，他就像是無處可歸的幽魂，在這世上茫無目的地飄蕩，可到了後來，他終究是回到了玉譚山。

　　如今不管柳寧非所言是真是假，是對是錯，說什麽都已是徒勞。黑蟒帶領魔人禍亂天下是真，這一點毋庸置疑，而柳寧非口口聲聲說那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卻是無以為據，這又叫謝十一拿什麽去相信……

　　柳寧非離去之後，謝十一便再一次閉關，距離上次還不到百日，就像是迫切地躲避著什麽一樣。

　　謝十一於寒石上盤腿而坐，強壓下紛亂心虛靜心入定。

　　悠悠朦朦之中可見霞光，彩雲散去片片飛花，乃是謝十一的元神回魂於仙夢幻境之中。

　　滿目紫嫣紅雲之後是一處宏偉金殿，謝十一驀然醒神，忽然一隻凝白玉手將他下頜輕輕抬起，那邪魅笑顏便落入眼中。

　　你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白雀公子瑤光？孤看著……亦不過爾爾……

　　上界•誅仙台。

　　遙遙看去，上界北域那最為荒涼的地處，可見一座巍然巨石空懸於天地之間，此地之予上界眾仙而言，多的是望而卻步，想這萬萬年來已不知有多少神仙因犯了過錯而被押至此處。

　　只需在中央石台一站，管他是什麽仙什麽神，落雷擊下，萬年修為即成浮雲，神格盡毀，元神俱滅。

　　往日裡此處皆是冷清蕭瑟，今日卻是千年難見的熱鬧，從太君神將直至渺小神奴俱都聚攏於此，場外尚有天兵神將守持秩序，看來今日要上誅仙台的絕非泛泛之輩，若不然哪用得著這麽大費周章地圍住場地。

　　時辰快到之時，押送的人馬終於到來。

　　神光一現，只看那臺上便出現一個玄袍男子，那身烏黑長袍拽地，一條極粗的金鏈子亦拖拽在地上，隨著他的步伐發出清脆鋃鐺的聲響。

　　黑蟒甫一出現，台下便喧鬧不止，他環顧一圈，竟還能咧嘴燦爛地沖著他們一笑，拱拱手道：諸位來此，這實在叫孤是受寵若驚，想來孤也不算是孤家寡人，這最後一趟還有這麽多人送哩！

　　呸，誰來送你！我就是來看看，那成天偷瞧咱們姐妹洗澡的壞小子是什麽下場──那邊兒一個潑辣女仙哼哼出聲，兩眼兒卻是紅彤彤，她身邊跟來的幾個仙女亦執帕拭淚。

　　很快的，另一邊兒又有個大漢沖臺上喊道──熾烏！你別忘了你還欠巫山大王一戰，你這小子只管等著，如果不想被燉成蛇羹下酒，就給老子永遠記著！

　　殿下您記不記得當年大明湖畔，您說等蘿蘿滿一萬歲了就娶人家～～

　　熾烏小兒，想當初你初來上界，就偷摘萬果園的仙桃，偷掀織女的裙子調戲男仙，連老朽的靈丹爐都被你拿來烤雞吃，老朽本以為禍害總會遺千年，沒想到……唉唉……

　　連番奚落下來，攪得黑蟒也不禁有些面紅耳赤，只能不斷拱手作揖笑笑賠罪，直到天帝最小的女兒從侍從懷中跳下來，竟闖進了刑場中一舉撞進了黑蟒懷中，抱住他的腰軟糯地喊道：熾烏哥哥，您這次怎麽沒有帶糖葫蘆給懿懿……

　　黑蟒的鼻子忽然一酸，蹲下來摸著她的頭發笑笑──糖葫蘆吃多了是要蛀牙的，懿懿要是沒了牙，怎麽當哥哥的小美人兒？

　　女孩扁扁嘴，一張小臉皺了起來，突然便哭──我不管！懿懿就要吃糖葫蘆！我不管我不管，懿懿只要哥哥帶糖葫蘆！

　　侍從忙上來把小公主拉住，那小小龍女又踢又掙的，居然還變成了一隻小白龍，結果還是被強拽了下去。

　　肅靜──

　　判仙低沈厚重的一聲肅靜，讓那陣喧鬧漸漸安靜下來，唯有風中那絲絲的哀哀哭聲抽噎如何也止不住。

　　這天界神仙有誰會想到，黑蟒熾烏竟會落到這番田地。

　　當時，從下界傳來帝子熾烏離經叛道招致神州動亂，就算他後來自回上界負荊請罪，而所作所為亦情有可原，甚至還可說是幫天下蒼生化解了更大危機。然而熾烏到底是逆天而行，而又鑄成無數殺孽，這下哪怕是八方主神親自出面，黑蟒亦是難辭其咎。後天帝將其囚於天牢，幾番爭辯之後，熾烏終究是難逃一劫。

　　只聽那判仙細數黑蟒罪責，條條列下來，竟是如此十惡不赦。那下頭的眾仙聽了亦心有不平，奈何這間中暗藏乾坤，那幾個金龍帝子怕是早早盼著這一日，上界皆知黑蟒強大，化形之時勇猛無畏，年少輕輕便能與應龍瑛召等凶獸並列神將，如若黑蟒有心角逐天帝之位又何嘗不可。

　　宣讀審判之後，黑蟒便被押於刑台中央，而在他低頭的時候，一雙金紋白靴突然出現於眼前。

　　黑蟒將頭一抬，便看到一張俊雅容顏。那張臉猶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兒，雙眼似如浩瀚星海，沈澱了萬萬年的歲月。

　　崇亭星君？

　　黑蟒怔了怔，呆了片刻，忽然惶恐駭道：星君莫要為了孤做傻事啊，劫囚容易可日後要你隨孤做一對亡命鴛鴛，孤可是萬萬捨不得的……嗷！

　　崇亭星君往黑蟒頭上甩了一記，黑蟒便痛得再也說不出半句鬼話來。

　　瞧那妖魅男子抱著腦袋，做出可憐兮兮的模樣兒，叫崇亭星君不禁又長歎一聲。

　　黑蟒淚眼汪汪地覷著他，驀地一笑：要不星君再來一下好了，省得以後想揍都沒得揍啦。

　　說起來，萬千年黑蟒在上界胡鬧闖禍，有一回潛進天道羅浮殿把天命卷軸拿來糊塗亂改，結果就被崇亭星君給扯住耳朵拖到外頭狠狠胖揍一頓，那時候黑蟒熾烏才知道，這上界最最惹不得的其實是那傳說中的面癱臉崇亭。他曾經深深懷疑，崇亭星君這樣的戰鬥力，成天窩在天道宮裡當神棍會不會太屈才了……

　　崇亭星君卻道：此話殿下暫且先收回去罷，且讓我讀了天帝聖旨再說。

　　黑蟒這才瞧見星君手裡握著一個卷軸，沒想到他竟是以特使之名前來此處，然而黑蟒真正駭然的卻在後頭──

　　只看崇亭星君走到審判臺上，對著眾仙展開卷軸，朗聲讀道：

　　“神州大陸魔神出世，發洪水司焰火，諸邪群妖禍亂人間，現令熾烏率領天兵天將討伐魔神，若熾烏殺魔有功將酌情允以將功補罪，欽此！”

作家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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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表示，黑蟒那次禍害天下禍害得太水了，

只好抓神鳳來動真格的──

完結倒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