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媚蛇 第六章
漫天黃沙,熱浪襲面,不知是誰顫顫恨吟:趙王一旦到房陵,國破家亡百恨增……
鞭笞之聲響起,唉聲片片不絕於耳,舊時京城王公貴胄如今全都落得個階下囚,粗麻繩子拴住了手腕,踝上一雙沈重的牢銬,被迫流放他鄉。
烈陽高照,那些細皮嫩肉的王孫貴族又何曾吃過這等苦,一路上死的死、殘的殘,活下的卻也不見幸運多少。
十幾少年踉蹌地一步一步跟走著,他步伐飄虛,便是黃沙遮面也掩不住那皎皎麗容,奈何此下血色全無,兩唇乾裂,忽然腳下踩虛便傾身而倒,面埋塵沙。巡視的兵頭兒過來,操著滿嘴胡語,揚起馬鞭如雨揮下。
少年背上頓時皮開肉綻,他悶哼出聲,強撐欲起,滿嘴血腥亦只能含恨吞下。好在那邊禦吏過來,拉住兵頭低聲提醒幾句,兵頭看向少年,目中夾帶猥瑣曖昧,啐了一口,收起鞭子倒沒有再為難。
看兵頭走遠,後方幾個俘臣才戰戰兢兢地上前將少年扶起。
這個少年,正是亡梁的太子趙鴻。
提及這個太子鴻,大樑舊臣俱要長歎惋惜。梁朝末主昏庸,這輩子唯一做對的事兒,估計就是娶了左皇後,生下了太子趙鴻。然而左皇後難產故去,梁帝又專寵於劉氏,若非左家勢大,只怕太子之位亦要被那昏君奪了賜給劉氏生下的三皇子康王。
太子鴻出身不久便被左太師送往神山拜師直至十六,彼時左氏一門已被奸妃佞臣殘害至門庭落寞,太子歸朝後便大展身手,精勵圖治、力圖變法,只欲扶起這搖搖欲墜的梁國江山。然而朝中奸臣當道,對外還有琅邪匈奴等外莽虎視眈眈,最後俱沒想到的是,劉氏為保榮華富貴不惜通敵賣國,康王更親自奉琅邪王為父,大開城門領莽兵入關殺掠梁朝百姓。
趙鴻原先領兵在外,殺回皇城之時已是強弩之末,終是遭琅邪大將軍生擒,以梁朝全城百姓的性命逼太子乖乖就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趙鴻已知命不由己,便決意咬牙忍辱負重、臥薪嚐膽,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世上確確有能叫人生不如死的折磨。
琅邪國路途遙遠,夜裡十幾萬大軍便在沙漠中紮營,而對這些俘虜們來說,也許夜晚才是真正的噩夢來臨的時候。
那些蠻兵圍著篝火吃肉喝酒,俘虜營之中不時有漢人女子被強行拖走,而她們的父親或丈夫卻只能強壓恨意,眼睜睜看著妻妾女兒為仇人奸辱。
琅邪主將大帳淫樂笑聲延綿不絕,只看那些尊貴的帝女皇妃淪為玩物,被蠻族將領抱在懷中肆意調笑,而那被譽為戰神的琅邪大將軍莫琅坐在狼裘上,深邃的五官夾著濃濃的嗜血戾氣,他噙著一抹邪笑,看著那被拖到帳中的太子鴻。
趙鴻在被帶至大將軍面前已經叫人換上一件衣服,身上亦收拾的體面了一些,只看他從地上艱難站起,卻不願與大將軍屈腰,而是挺直脊樑,仰面直視上座男人,那錚錚風骨似雪中松竹,寧折不彎。
早聞太子鴻面如冠玉,皎皎容姿同日月齊光,此下他露出清白臉面,那些琅邪將領無不覺驚豔,只覺懷裡的那些女人和趙鴻一比如若庸脂俗粉,難以相比。大將軍看向太子的鷹眼之中,亦是充滿了侵佔掠奪之意,他命趙鴻走來,不等他靠近就伸手過去將他一把嵌入懷中肆意褻玩。
趙鴻怒目而掙,然而他武功盡廢,就是使出全力也推不開這個男人。莫琅強扯住那頭青絲逼他仰首,霸道地在他唇上肆虐,帳中頓時響起一陣哄笑。趙鴻恨極,一個用力,莫琅陡然將他推開,只看他啐了一口,舌頭被趙鴻咬出一個口子來。
莫琅陰著臉,狠狠往趙鴻臉上摑了一掌。趙鴻一下撞上案角,額角便磕碰出血,接著就被莫琅給提了起來。趙鴻似知這奸人意圖,忽然面露懼色,不顧一切拼命掙扎。只是他內力全市,一番拳打腳踢只如花拳繡腿,莫琅大笑與眾將領告退,以胡語說欲親自調教這個不知好歹的下奴,然後便將趙鴻帶至將軍營帳。
只聞帳中傳出連番碰撞之聲,靜了一陣,後來便隱隱傳出那細碎壓抑的呻吟之聲。那聲音似哭似吟,仿佛極其痛苦卻又暗藏歡愉,忽急忽止,纏綿婉轉,如同撓在心上,欲要人偷偷掀開帳簾,一探究竟。
時至夜半,將軍大帳裡,那奄奄一息的少年就被抬了出來。他身上只有一件皺巴巴的袍子掩身,便這樣叫人帶回俘虜營中被粗魯地拋下。
趙鴻仰躺在地上,竟無一人上前。夜裡寒冷,其他人早就縮成一團,再說一個晚上裡都會有人被扔回來,早上發現凍死的也不是沒有,且不能說人情冷暖,實在是自顧不暇,身在泥沼中又談何救人。
冷風瀟瀟,那守夜的亦困倦得哈欠連連,忽有一黑霧悄悄卷來,叫那看營的無知無絕地吸了進去,就看他慢慢倚著旁邊倒下,睡成死豬。
只看,一黑袍人影出現在趙鴻身邊,黑暗中讓人看不清顏面,只知他俯身來探了探趙鴻鼻息,就將他攔腰一抱。
黑蟒將趙鴻帶到了帳營的無人一角,他手中生出一點星火,燒起木材,接著就慌忙地把趙鴻輕輕放下,嘴裡絮絮叨叨著:乖乖可千萬別死了,你死了孤就倒楣了……
黑蟒自然無需擔心趙鴻真的死去,畢竟天道大運已經定下,就算有其他變數斷也不會偏離太遠。然而他看趙鴻身上靈氣漸弱,若真的放他吹一夜冷風,一不小心小命真會交待了去,是以黑蟒只好違逆仙神絕不干涉凡間俗事的規則,一切等先救了這傻鳥再說!
黑蟒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玉瓶,裡頭只有一顆丹丸,正是仙家用來保命的續命神丹。翻遍黑蟒身家,也只得寥寥三顆,只是現在也別無選擇。他有些肉疼地拿起神丹去喂趙鴻,趙鴻因受了一夜折磨,連張嘴咀嚼的力氣都沒有,黑蟒只好將續命丹放進嘴裡咀嚼細碎,捧住趙曉臉龐俯身親自用嘴渡給了他……
趙鴻其實並未昏迷,莫琅喂他吃的邪藥不止會讓他像發春的母狗一樣搖尾乞憐,更甚的是能使他在整個過程中保持一絲清醒,好叫他牢牢記住這一切。趙鴻於黑暗之中感覺有人將他抱起,耳邊是模糊的布帛絮絮之聲,那人似乎還說了什麽,卻聽不清。
接著他感覺那人將他臉龐拖起,一股冰涼貼上的他的唇。
趙鴻心下一驚,他此下還心有餘悸,只能勉強掙扎地用舌頭去推,那人似乎有些苦惱,卻不像莫琅那般兇狠霸道,反是耐心地與他糾纏,隨著那碎渣入喉,便有一股沁涼潤過五臟六腑,趙鴻亦漸漸地安份下去由那人擺佈。
黑蟒好容易與那雙唇分開,他咂咂嘴,好在他清醒得快,這傻鳥吃個藥也不安份,再喂下去舌頭都要給他吃了,是說這親起來出奇地感覺甚好……黑蟒忙拍拍臉,好叫自己心無旁騖,莫在這節骨眼上犯了急色!
趙鴻吃了神丹,藥效立竿見影,冰涼的身軀一會兒便回暖。只是這樣放著不過也不是辦法,他身上傷勢若放著不過,幾顆續命丹都救不回他。黑蟒一邊心道莫要讓他的神丹白費了,一邊去扒著趙鴻身上的袍子……
不看還好,一看還真駭了一跳!
只瞧那玉白身子竟無一塊完好,新舊鞭痕斑斑交錯,琵琶骨上更穿了兩根麽指粗的粗鎖,傷處已經發炎潰爛,黑蟒怔怔地往下看去,只覺那下身更是叫人慘不忍睹──雙股之間的疲軟陽物顏色暗紅,雙腿一片斑駁血漬,小心翼翼地將他翻身一看,直讓黑蟒不忍直視。
這個莫琅,竟如此不知憐香惜玉!黑蟒不知為何生出一股怒意,在深深地替趙鴻感到不值之餘,亦驚覺此次任務何其艱巨──這連渣男都稱不上的禽獸一枚,已經渣到此番境地,趙鴻要是還能愛上,他又何德何能讓這只傻鳥斬斷情根,回頭是岸啊!
黑蟒想到此處,不禁抬頭仰望明月,悲從中來,一滴蟒淚頗是應景地從眼角墜下。
而那滴淚卻恰恰落在趙鴻臉上,趙鴻只覺一點冰涼濕意滑過面頰,他心中一顫,強撐著睜開雙眼──
那是一張陌生的精緻俏顏,還有一雙能讓人過目不忘的烏黑眼眸,眼角似有一抹嫣紅,宛如開在雪中的紅梅般豔媚……現在,那雙媚眼卻含著深深悲涼,叫人看了便能生出千萬般的不舍。
他是在為我而落淚麽?
趙鴻只覺胸口一窒,欲伸手去碰碰他,困意來襲卻不由他。趙鴻只得將這雙眼深深地記住,而這一滴淚,亦成為了降臨在趙鴻荒蕪的心田之中的一滴甘露……
趙鴻變了。
若是旁人有留心於他,必會發現這個亡國太子身上的變化──他自從那一夜,好似想通了一樣,不再與琅邪大將軍做對,儘管談不上溫順可人,但也不曾看他像原先那樣抗拒。
趙鴻像是被剔去了傲骨,莫琅自然是愛他那絕美的容貌,可對於大將軍來說,順從的趙鴻已經和其他的美人兒沒有太大的不同,只是他仍對那美妙的身體食髓知味,便也對趙鴻甚是寵愛。趙鴻因在莫琅此處討到了好,待遇自然比過往好上不止一丁半點,他總算能有像樣的衣服蔽體,亦不須再露宿營外,而是待在莫琅的營帳中,成為莫琅專屬的臠寵。
為此,趙鴻為梁國舊部所不齒,深以為他與康王之流並無不同,終究是屈服在琅邪的淫威之下。
趙鴻似不以為意,便是先前教他四書五經的太傅唾駡他為齷齪怕死之輩,他猶是不冷不熱地端坐於莫琅帳中。
莫琅攬著少年的腰,命人將那太傅淩遲致死,暗暗去觀察趙鴻面色,只看趙鴻眼中並無半點波瀾,雖覺滿意,亦有幾分失望,只是面上仍去輕啄那雙紅唇,“鴻兒不想替他求情麽?”
趙鴻嘴角似有微揚,莫琅仿捕捉到他目中寒意,遂卻又聽他清冷道:“他的命,是在將軍手裡的。將軍若要殺他,區區趙鴻又豈能左右大將軍的意思。”
莫琅大笑數聲,抱起趙鴻步入營帳,接著又是一夜春宵帳暖,淫靡浪聲讓那守在帳外的都要暗罵那亡國太子放行駭浪,私下裡那些士兵將領亦常說那太子如何淫蕩媚主,先前抵死不從想來只不過是惺惺作態,假作清高罷了。
趙鴻醒來之時已經不見莫琅,莫琅謹慎,從不會睡在他人身側,再者,他還未完全信任趙鴻。趙鴻梳洗收拾之後,身後跟著兩個士兵走出營帳,不去他處,而是到俘虜營看士兵佈施粥糧,有他暗中照拂,那些俘虜在夥食上亦略有改善,此事莫琅自然知道,然而他確也不想讓這些俘虜都死了,琅邪王欲要修道直通中原,正好將這些俘虜帶回去以做苦力。
趙鴻坐於椅上,看著那一個個排隊領吃的俘虜,偶看到有幾個,他會突然站起來,過去扳起臉來看,卻在看清之後皆隱隱露出失望神色。
無人知道趙鴻在找誰,因為就連趙鴻自己,亦不知道他找的那個人究竟是什麽人。
那一夜後的天明,趙鴻轉醒,身上便換了一身乾爽衣物,那些傷口亦被清理過了塗抹藥草,不止如此,他身旁還放了幾塊熱騰騰的香餅肉饃,趙鴻掙扎起來,便茫茫四顧,可哪裡還有恩人的影子。他拿起大餅咬了一口,眼眶登時盈滿熱淚。
自從國破家亡之後,那些大樑的‘忠臣’逃得逃、走得走,身邊的摯友兄弟不死皆傷自身難保,想他以為學得一身本事後就能鴻圖大展,不想大勢已定,豈是憑他一己之力就能力挽狂瀾。他終究是過於天真,而他為免莫琅下令屠城自甘為俘,卻叫梁朝百姓以為貪生怕死。
他身邊的人俱都遠去,便是他府中妻妾,原先口口聲聲愛他至深,臨到頭來還不是成鳥獸散,他本就不會讓她們受辱,沒想到她們為保性命竟甘做誘餌,讓莫琅將他引出生擒。
趙鴻本快要對這世間生出絕望,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埋首於膝咬牙吞淚,暗暗發誓一定要活下去!
趙鴻已知,同莫琅相鬥不過是自找苦吃,既然莫琅圖的是這幅軀殼,橫豎已經污穢不堪,莫琅不嫌髒便儘管讓他要去。終有一日,他定要恢復內力,叫那禽獸血債血償。
趙鴻自在營中有幾分威勢之後就在暗中尋人,只是這營隊加上俘虜就有二十幾萬人,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那人談何容易?
眼看軍隊從荒漠行至草原,三月匆匆過去,不日就要抵達琅邪國都。
那夜,琅邪國四王子圖加前來接應,莫琅與圖加交情甚篤,就在大帳中設宴款待四王子。宴中圖加數次看向趙鴻,目光露骨絲毫不多加遮掩。莫琅心中暗暗盤算,他對趙鴻尚有幾分留戀,然圖加乃是琅邪王最寵愛的兒子,若是為了趙鴻而得罪於他,顯然並非良策……
莫琅正是猶豫不決,倒是趙鴻不懼迎向王子目光,更有幾次微揚嘴角,似有似無地暗中勾引,圖加早生出邪念,卻礙於趙鴻乃是莫琅臠寵才沒在宴上便對他上下其手。趙鴻不欲失去良機,便去叫人取琴來此,自請要為大將軍與四王子獻上一曲。
“如此甚好!”四王子不過粗俗蠻漢,哪懂什麽雅樂,倒是莫琅目含深意,他看趙鴻抱琴而坐,心下略有幾分意外──他竟不知道趙鴻有此等才藝。
其實不止莫琅不知,就是以往梁朝眾臣,只知太子鴻深諳兵法謀略,乃是治國棟樑,卻不知趙鴻在音律方面才是真正的當世奇才,他師傅曾捋須評說,神宮佳樂亦不過如此。
趙鴻正欲撫琴,忽而後方傳來擊鼓之聲。
只看,幾個面容嬌巧的少女抱著小鼓,靈活躍動奏鼓而鳴,卻是從未聽過的節奏,十來個舞娘翩翩而入,頃刻便吸足目光。那些女人轉身之際,便拋出一件紗衣,眼看跳到後來,身上只余薄紗掩身,曼妙身段若隱若現。
那歌舞新鮮奇特,就是圖加也一時忘了太子趙鴻,目光盯在了那幾個半裸的舞娘身上。
此時忽然曲風一轉,鼓聲驚奏,那十來個舞娘魚貫而出,只看幾個壯漢推了一個車輪上來,那是一個寬大巨板子,上頭只有一個小兒腳掌大的踏板,旁邊滿滿豎起的是銳利寒刺。
空的一聲,青煙忽起,眾人還來不及看清,就見一黑影飄渺而落,輕盈身段便落在那踏板之上。只看那一身描金暗綢,從身段來看乃是一十五六歲的少年,他獨枝而撐,廣袖似羽而動,他定住一下,隨著樂鼓之聲再度響起,回身一轉,袖中便抽出一柄寒劍。
劍身薄如蟬翼,少年隨著鼓聲絲弦,就在那巴掌大的踏板上持劍而舞。那踏板只夠他一腳墊起持撐,他卻不顯吃力,轉、旋、踏、飛,恰如夜中靈動的螢火,他時而隨音律而輕慢婉轉,時而又鋒芒畢露風雨俱來。他從頭至尾都為讓人看清臉面,獨獨在幾次旋身之間容忍瞥見那一雙勾人媚眼……
那帳中將領都看得目不轉睛,幾次為少年差點踩上邊上利劍而提起一顆心,而他們之中目光最為熱烈的,就屬上座那擁有一雙銳利鷹眼的男人。這個少年的身姿伴隨著那忽而柔婉忽而澎湃的樂聲,恰恰擊中了這個男人的某根心弦,看那赤著的白皙腳踝,仿若上好的晶玉,讓人心癢得欲握在手心裡撫摸把玩──
當下,他已經決定,他一定要得到他!
樂聲止住,只看少年從踏板上轉身盈盈躍下,他沖著上座數人拜下,終於露出真容。
而與此同時,忽聞“錚”的一聲,眾人聞聲看去,卻是那亡國太子趙鴻握斷了一根琴弦,出塵之顏盡無半點血色,定定地看著那黑袍少年,眼中一片不信之色。
作家的話:
對於每章都有六千字的作者,
乃們不覺得應該留言表揚一下咩 _(:3 J Z)_
不要懷疑,這一世鳳凰顯然又被蟒蛇坑了。
赤果果的悲劇。
另有人說黑蟒……貌似不媚,其實他真自覺不媚,在別人眼裡,他妖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