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阿江 番外(三)
夢很真實,夢中他還是阿江,石頭依舊是他的小石頭,只是那個夢中的石頭確確像顆石頭,除了五感,仿佛只是單單活著,其他一切都不聞不管。
他就像是個耐心的工匠,偶然得了一塊頑石,千方百計地敲打他、打磨他,他想撬開那顆石頭,就好像裡面裝了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藏。
慢慢地,他對他越來越好;漸漸地,哪裡有他,身邊就會有他的影子。沒有理由,不需要理由,明明知道這顆石頭什麽反應都不會有,他還是執拗地將他鎖在身邊。
身邊如花美眷、繁華萬千,他的眼卻狹隘得只容得下他的小石頭。
夢境很美,阿江醒來後一直在偷笑,沒人知道他在樂什麽。
美夢不是天天都有,阿江並不緊張,他的現實裡還有小石頭。
時間匆匆地溜,春去秋來,轉眼兩年就快過去。
小石頭已經不再上學,他家中給他安排報了個班夥,在隔壁鎮上的酒樓裡學廚。別看小石頭愣愣傻傻,兩手可巧的哩,做人勤奮又老實。老夥頭和老頭兒有些小交情,小石頭也沒受啥欺負,做得活兒雖然又雜又多,可他幹得也快樂,有時偷偷在旁邊兒看師傅們下廚,居然也能偷得一點功夫回來做給阿江嘗嘗。
隔壁鎮每週只有一趟公交,通勤得要六小時,石頭不能天天回來,只有每隔三月休假三天才回老家裡。
阿江再過幾個月就要大考,他的戶籍在城裡,再過一陣子就要去城裡參加考試。考試其實也只是做做樣子,他們這些貴家弟子,上面早就已經安排好,他這些日子來的繁忙,也不過是為了正式跟著祖輩父輩打進圈子裡而作準備。
離開前一月,阿江坐著公交,顛顛簸簸來到鄰鎮,他看著一路江河,這條路他這一年來每月都要來回一趟,現在就連司機都已經認得他。
鄰鎮比村子繁榮不少,至少路段全都修好了,還有商街市區,小石頭工作的地方就在那邊的一家川菜館裡。
阿江今天悄悄地來,想給小石頭一個驚喜。
他從後門進去,站在廚房外頭,現在時間還早,廚房還沒開夥,但是他知道小石頭每天來得最早。阿江站在死角,那邊門一推,果真瞧見一個少年扛著一籃子土豆從外頭進來。
石頭沒看到阿江,他把籃子放在桌上,掄起袖子剛要擦汗,外頭年輕姑娘走了進來。她是菜館的小跑堂,生得清秀心地也好,對石頭宛如親弟弟一樣。她走過來抽出紙巾,幫石頭擦了額頭上的汗,只看少年抬著脖子,眯著眼臉紅地揪著衣角靦腆地笑。
阿江沒上去,看了一陣,安靜地掉頭走了。
石頭忙活兒到了晚上,等到菜館打烊,後廚的人都走了,他收拾完了到最後才離開。少年手裡拿著兩個黑色大垃圾袋,背著個舊背包,扛著它們走到垃圾堆去。
小石頭。
少年定住一下,然後抬頭。
暗處裡一個挺拔的身影無聲走了出來,來人身上是修身的黑色長大衣,頸項圈著白色圍巾,標緻得不可思議的臉上含著暖和的淺笑,瞬間褪去了他滿身的清冷。
阿江?
少年的聲音是上揚的,如果這是一幅畫,那麽作者應該在少年的頭上加上兩個毛茸茸的耳朵,後頭的尾巴還得翹起來,左晃右晃。
石頭的聲音有些粗啞,他小時候營養不夠,發育得比別家孩子都晚,這兩年才有變聲的跡象。他拖著兩個大袋子小跑過來,仰著紅撲撲的臉蛋──這兩年石頭也長高了,面容也生得越來越俊,但是阿江也在長,他們兩個還是差了一個半的腦袋。
阿江也比兩年前看著沈穩得多,身上清冷的氣息比過去更重了些,尤其這一年他開始幫著爺爺處理事情,現在就連蔣代表都不怎麽敢跟兒子提事兒。他的事一貫都他自己做主,一旦決定了,旁人只有聽得份兒。
實在看不出,這麽個清清冷冷的人,骨子裡比誰都還要霸道。
重吧?我幫你拿。
不行不行──石頭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要是把阿江的手弄髒了,就不好啦……
傻孩子,跟我客氣什麽。
阿江將那兩個大垃圾袋搶了過去,石頭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只能抱著肩包,看著阿江的背影──上個月阿江因為有事不能來,他掰開手指數過,原來已經有四十多天沒看到阿江了。
發什麽呆,快上來啊。
阿江回頭催了一聲,笑得這麽溫柔。
石頭嘿嘿竊笑著,忙快跑了幾步跟了上去。他想去幫阿江拿一個,但是阿江不肯,兩個人的手爭執了一下,結果變成了他抓著一個垃圾袋,阿江抓著他的手。阿江的手很大,剛好能把他的掌心整個都包住,很暖和。
阿江以前每一次過來都只會待一個晚上,他卻說這次要多住兩天,石頭很開心,他暗暗躊躇地要不要去拿假期──他已經有半年沒回家了,嬸子懷了二胎想生下來,堂弟也大了要睡一個房間,他的房間早就騰出來了,雖然他也很想念爺爺,但是他也不想回去了看到爺爺跟嬸子吵架。
他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爺爺不是他一個人的爺爺。但是……
少年偷偷去看在櫃檯登記的人──阿江現在看起來就像個大人,他已經不能夠被稱為少年了,他正在從一個少年過渡成一個成熟的男子。他辦好了手續,感覺到了身後的視線,回過頭的時候,石頭卻把頭轉到別處去,笨拙地臉紅著。
石頭幫阿江拿著行李──其實也就一個小小的手提箱。這間旅店是他每次來的時候住的,收拾得還算乾淨,以這個區域來說已經算是最好的了。
阿江每一次來石頭就會在外頭跟他一起過夜,店裡的人不知道阿江的背景,只當他是小石頭老家的哥哥。石頭用阿江的手機給宿舍的姐姐打了電話,小姐姐最喜歡逗他,還沒說幾句,從浴室裡聽到咯咯笑聲的阿江走了出來。
他從後面抽掉了少年手裡的手機。石頭“啊”地叫了一聲,就見阿江按掉了通話,摘了電池,把手機扔到了桌上去。
阿江光著膀子,下身只圍著一條毛巾,他的一隻手壓在牆上,就能把石頭籠在他的整個世界之中。
阿江……?
石頭小心地喚喚,他感覺到了,今晚的阿江有些奇怪,好像在生氣,又好像不是,眼睛黑鴉鴉的,深不見底。
接著阿江的頭低了下來,那張臉跟他越來越近,石頭往後靠了靠,他的背後是牆,他無處可逃。
阿江的唇就跟他的人一樣冷,涼涼的,冬天的時候能讓人打個冷顫。現在已經是春天,可還是很涼。
石頭頓了一下,接著就把眼睛閉上。阿江跟他說過,親嘴的時候要把眼睛閉起來。
他們不是第一次接吻,至於第一次在什麽時候,好像是某個放學的雨天,又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石頭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只是個什麽也不知道的傻小子,可是他明白親嘴的意思,就像電視上,男的親女的一樣,因為喜歡,才會親嘴。
少年的唇很軟,和夢裡是一樣的味道,他的雙手捧住了那張還很稚嫩的臉龐,細細地咀嚼著那片柔軟的唇瓣。舌頭伸進去的時候,石頭明顯退卻了一下,他抗議地發出一聲“唔”,但是阿江沒有停手,他扣住了少年的手腕,把那雙不安分的手按在牆上,然後進一步加深這個吻。
分開的時候,石頭馬上大口地吸氣,兩隻眼紅紅的,委屈地說:阿江,我差點死啦……
阿江噗哧一聲,兩肩笑得不住抖動。
石頭皺皺眉,有些不服氣地擦擦鼻子──那現在換我進去洗啦。
阿江的眼裡仿佛有暗光閃爍了一下,他在石頭躲進浴室之前從後面抱住了他。懷裡的少年掙扎了一下,歪著腦袋伸脖子說:我現在髒死了。
傻孩子,你怎麽會髒。阿江彎下腰,在他的脖子上深深地聞了聞。
石頭的臉上爬上了紅暈,從脖子到耳根,都紅通通的。阿江看得有些心猿意馬,他的手伸悄悄地探進了石頭微微敞開的衣衫裡,摸著那依舊消瘦的身軀。
少年窘迫地躲了躲,可是他躲不了,阿江比誰都還要懂這個身體,他在數不清的夢境之中,已經無數次地擁有過他。那些旖旎的畫面幾乎讓他瘋狂,原本的美夢已經成了一種折磨,這兩年來的他的夢境從未斷過,阿江甚至已經懷疑這是他對這個少年的臆想已經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
第一個夢,他是弑主的暴君,而他是他的俘虜,像個無魂的軀殼,任他擺弄。
第二個夢,他與他是同宗兄弟,一個天之驕子,一個癡癡傻傻,連認人都不會認,只能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第三個夢,他跟他原毫無相干,卻又因緣際會從官衙手裡買下他。
第四個……
數不清的夢交織在一起,每一次卻都是同一個人,每一次都那麽真,讓阿江也不得不懷疑,這是不是所謂的前世今生,還是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他輕輕咬著少年的後脖,感受到他整個人在自己懷中顫慄。
小石頭,這段時間你自己偷偷摸過沒有……阿江好像變了一個人,他的聲音又低又沈,雙手卻很不老實。他握住了石頭的弱點,那個東西在摩挲之中漸漸蘇醒,宛如雨後的春筍一樣。
石頭搖著腦袋,咬唇一直推著阿江的手。他知道阿江要幹什麽,阿江說,這事情只有他在才能做,傻小子卻不懂那是阿江的自私,他要把石頭的一切都捏在自己手裡。少年的身體很敏感,他就像是一張白紙,任由阿江染成不同的顏色。
阿江褪下了他的褲子,屈起那雙赤條條的腿,臉埋進了那稚嫩的雙股之間。石頭驚呼了一聲,雙手捂住了嘴,房間裡只剩下了咂吸的聲音,曖昧地在耳邊遊蕩。一陣子之後,石頭彈了一下腿,倒吸著氣,接著長長地籲出。
阿江帶著他進去浴室洗了身體,跟之前的幾次都不一樣,他一遍又一遍地摸著他,石頭有些怕,卻並不抗拒,他並不知道除了那件事之外,還能跟阿江之間有更深的聯繫。
房間是兩張單人床,但是每一次他們都會擠在一張床上。
阿江親了親石頭的眼,輕聲說:“我要回去城裡了。”
石頭一頓,在黑暗中抬頭。
他知道阿江嘴裡的城市很遠,得坐火車,還要搭飛機。這麽遠。
“你要去很久嗎?”少年靜了老長一陣,小聲地問。
“嗯。”阿江點頭,答得這麽肯定。
石頭鬱悶了,他想到以前每個月至少還能見到阿江一次,可是以後可能要很久都不能見了。他難過了,心口的悶傳到了臉上,以往的笑容都不見了。
他知道應該問阿江,你還會不會回來?可出口的卻是──
“阿江,你不要我了嗎?”
阿江頓住了一下,石頭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傻子其實也是很敏感的,他在阿江的懷中蜷了蜷身子,似乎要把自己藏起來。
“傻瓜。”
石頭一顫,眼眶滾熱滾熱的,他小時候答應爺爺不再哭,可是阿江也罵他傻瓜,他想大哭一場。
一雙手在被子裡抱住了他,那麽寬,那麽用力。石頭顫了顫,想躲,他也在生氣呢。
但是阿江的力氣比他大,石頭動不了,他感覺自己和阿江緊緊貼著,連點縫隙都沒有。然後,他聽到阿江說:“我安排好了,就回來找你。”
石頭眨眨眼,腦袋咕嚕地探出來。他的記憶很好,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被他叫媽媽的女人,也說過類似的話。她也說:安排好了,就回來找你。
“真的……?”
黑暗裡,阿江抵著他的額,點頭。
石頭知道很多人離開村裡,就不會再回來了。但是如果阿江說的……那他就相信。
“睡吧。”
“哦……”
第二天,阿江接了一個電話,說不能待下來了,要提前走。石頭還是請了半天假,他去車站送阿江。他起得很早,做了一鍋的燒豬蹄──這道菜他一學就會了,菜館裡的師兄們嘗過都讚不絕口,還說他是天生的廚師料子。他來不及做給阿江吃,只能讓他打包了帶回去。
把阿江送上了車,石頭一直等到車走了,還追了幾步,用力搖擺著手。
阿江也是等到再也看不到少年了才收回了視線,他抱著一個食盒,腦袋抵著車窗。他接到了蔣代表的電話,爺爺突然在會議上倒地了,可能要出事。他想到父親氣急敗壞的聲音,責怪他在這個節骨眼裡還不見人,讓他煩心。
他想,如果只要簡簡單單的,只跟小石頭在一起,那該多好。
阿江不知不覺在顛簸中入夢。
他睜眼,看到的卻是滿目血光。
他知道他在第一個夢裡──可是現在眼前卻是一片狼藉,他身上穿著鎧甲,手持重劍,宮殿裡早已人去樓空。
不見歌舞昇平,不見群臣眾將。
心腹走了進來,跪下。
尊主,敵軍兵臨城下,降是不降?
他道,不降。
心腹退下,之後一個華袍女子端著毒酒上前。她妝容極美,足能傾國,與尊主並稱風華絕代。阿江想起,她原是一國之公主,傾慕尊主執意下嫁,當年也算是成就一段佳話。
阿江看她,卻道:帶太子走罷,你無需跟我一起死。
公主聞言,抿唇淒清而笑,尊主連死,都不願跟妾身一起麽?
阿江問:他在何處。
他是何人?全城的人都知道,尊主數年前抄前朝士族,卻赦免了一個士族遺孤,那男子天生靈魄不全,對萬事皆不應。原只當尊主得了個新鮮玩具,哪想卻一發不可收拾,眼看尊主因他而願做天下最最癡情之主,為表真情而散了後宮美人,又為他傾盡所有,請來各方術士宗師,只為要將男子魂魄補全,沈迷於仙道鬼神之說,聽信讒言,才招致今日局面。
公主愴然而笑,搖晃站起,神色淒狂:尊主莫不是不知,那妖孽禍國,妾身早就命人將他淩遲,屍骨也早燒成灰,尊主現在才問,為時已晚!
阿江大震,連殺她都不及,瘋了一般跑至後宮,在他為他建造的華美宮殿之中,男子已經不見蹤影。淩遲場上,也只剩下一灘血跡還未及乾涸。阿江伏地淒聲而嘯,驚雷四作,正逢敵軍攻入皇城,冷箭飛來,一箭穿喉!
阿江驚坐而起,醫院裡,特殊病房外早就聚滿了人。
蔣夫人在旁跟幾個女眷不斷抹淚,蔣代表來回踱步,一臉陰鬱。
緊急燈驟然熄滅,穿著白大褂的醫務人員從裡頭走出,一干人簇擁而上。阿江卻靠著牆晃晃而起,他手心微涼,一股不安的直覺直升心頭……
只看大夫搖了搖頭,那些蓄勢待發的哭聲隨之而起。
阿江沈痛闔目,深深吸氣。
遠在千里,在後廚忙碌的石頭偷得個閑,走到走廊,跟跑堂的小姑娘並肩坐在一起。小姑娘兩隻夾著一根煙,眼眶紅紅,看著石頭歪嘴笑笑,搓搓他的腦門:你這麽傻,小心愛人跟別人跑了。
石頭嘿嘿傻笑,愛人是喜歡的人,喜歡的人是阿江,他說:阿江才不會跑哩,他馬上就回來啦。
傻小子缺心眼,他騙你的。
不會哩,阿江不會騙我的。
小姑娘笑笑,看小石頭掰開手指,像之前的每一回,聽他算什麽時候還能見到他嘴裡的那個阿江。
一天、兩天、三天……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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