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307
離開庭還有一段時間,他們只好老老實實的在庭外等候。
利用等候間隙,海姆達爾開始打量四周。
屋內的照明全部仰賴於從頭頂上傾斜下來的光芒,一個由透明窗戶構建成的穹頂。半透明的雲霧在玻璃窗下方緩緩飄浮,偶爾會在地上投射下斑駁的光影。粉白的牆壁上貼著一米高的深色護牆板,每半米就能見到一個金色的“W”。四周的牆角蹲著比人還高的細長銅鑄花架,翠綠色的枝葉瀑布般順著花架流淌下來,形成一道優美的植物景觀。
約有五十平米的等待區域的地面中央,鋪成“國際威森加摩”字樣的兵乓球大小的彩色小磚頭在充足的光照下閃著油亮的白光。一塵不染的地面光滑平整,磚頭與磚頭間的細小縫隙都清晰可見。
總的來說這裡的氛圍就和海姆達爾當初設想的一樣莊嚴、肅穆,裝飾手法上走的也是中庸嚴謹的路線,符合司法部門所宣導的一絲不苟的辦案精神。
等待區域內還有一扇門,他們進來時那扇巧克力色的櫻桃木雙開大門就是緊緊閉合著的。
一直盯著那扇門,會讓人有種透不過氣來的壓抑感。
“那門的後面有一條五米寬的走廊,兩邊是各種規格的審判廳,依據受理案件的影響程度分門別類。”威克多對海姆達爾說。
卡羅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忙去掏他的小本,心裡還有些沒滋沒味,他怎麼沒想到來之前先做個調查呢?一邊埋怨自己的失策,一邊翻本子做筆記。
進入門後會感到一刹那的黑暗,當視覺極快地恢復以後你會看到走廊兩邊的高牆上掛著下方邊緣斑駁腐蝕掉的深紫色絲質帷幕,像兩片厚重的石牆,帶著幾個世紀的寂靜和冰冷。
數百年的腳步磨損了地面,在腳下凹凸起伏。
走廊幽閉而陰森,沒有窗戶,牆上的壁燈總是光線不足,每走過一個審判廳,單薄的光暈就會從閉合的門的門縫內泄出,門的輪廓隨之變得奇形怪狀,乍一看去猶如某種詭異的生物,在門後蓄勢待發、蠢蠢欲動。
向上看去,頭上的天花板隱沒在黑暗裡。
如果你是正待審判的犯人,不安的情緒便會油然而生,愈演愈烈。
有的犯人連審判廳都沒走到就發了瘋。
卡羅也發了“瘋”,瘋狂地揮動著羽毛筆在小本子上刷刷刷。
裡安伸長脖子湊過去瞧,小胡椒和猴子根本不耐煩聽這些,看到裡安的舉動覺得好玩,也跟著湊過去圍住卡羅。
幾人一轉移注意力,海姆達爾和威克多這邊就空下來了。
威克多就對海姆達爾小聲說:“原來是這樣,現在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海姆達爾楞了一下,原來?抬眼與他對視了片刻,在男友溫和的目光注視下恍然,“你說的‘原來’是指瓦西裡耶維奇校長?”
威克多但笑不語。
海姆達爾就想起當初約爾夫第一次見校長時就在一個戒備森嚴的屋子裡,外面還有看守把門,房間的最外層豎著粗粗的鐵柵欄。他想進到最裡層的房間見校長,守衛還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嘮嘮叨叨地給他說了一大堆注意事項,哪裡是去見德姆斯特朗的校長,比探監還誇張。
約爾夫的腦回路跟普通人不太一樣,楞是不去考慮當中的古怪,後來和校長出雙入對了也沒想起來問一下。
現在的海姆達爾被卡羅耳濡目染久了也有了些八卦精神,雖然這八卦早古了點,但至少這根神經在多年之後終於“覺醒”了!
在心裡默默組織了詞彙,剛要開口,一群巫師從連著樓梯的那方走廊往這裡移動,海姆達爾瞧見了人群中的隆梅爾。
他站了起來。
威克多起初坐著沒動,等隆梅爾近在咫尺了,才貌似不甘不願的起身。
卡羅他們幾個也立了起來。
哈利無所事事地看著他們寒暄,發現盧平有了動靜,忙跟著一塊兒站起來。哈利的無聊沒能維持多久,不出一會兒,他就被許多慕名的巫師七嘴八舌地團團圍住,又是握手又是問候,好不忙碌。
說話之餘他透過人牆的間隙看到盧修斯•瑪律福極其溫和地親吻了斯圖魯松的臉頰,然後親親熱熱地說著話,哈利覺得吃驚,隨即想到斯圖魯松好像從前提過他和德拉科•瑪律福是表兄弟,但聽說是一回事,親眼目睹這畫面還是很有衝擊性的。
斯萊特林的學生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高傲樣子,眼前的盧修斯•瑪律福表現出來的溫和與哈利的認知發生了衝撞。
那是一個斯萊特林,不管盧修斯•瑪律福還是德拉科•瑪律福,他們一家全是斯萊特林。
在哈利的印象中,盧修斯•瑪律福從來不會有這麼、這麼——哈利想了半天——這麼善良的表情!
而這一邊的海姆達爾在驟然而至的龐大人群的視覺衝擊下咋舌不已,“大家都是來旁聽的嗎?”好傢伙,一下子來了好幾十人啊,那邊樓梯還有巫師不斷往這裡走。
“是啊。”隆梅爾笑道,“最高法庭前天才開始對外分發旁聽證,聽說僅僅一天就被搶光了。”
“我還倒貼了錢才拿到的。”有人一邊說一邊艱難地擠到他們面前,在看見海姆達爾的那一瞬就笑了。
“斯諾!”海姆達爾驚喜地迎上去。
斯諾一下子抱住他,狠狠摟住,開懷的說:“想不想我?”
海姆達爾點點頭,在他臉上用力吧唧了一下。
斯諾發出滿足的歎息。
周圍的幾個男人紛紛側目,貌似眼底閃爍著嫉妒滴光芒。
“你別看人來的多,半數以上都是‘監守自盜’。”隆梅爾笑著說。
發現海姆達爾眼中的遲疑,威克多道,“來的多數都是巫師聯合會的內部人員。”
海姆達爾點點頭,明白過來了。
隆梅爾斜眼瞟去,威克多直接裝起了遲鈍。
這時,一名身著黑色巫師袍,胸口繡有代表“國際威森加摩”簡寫金字的巫師疾步走來,在人群的最外層張望了幾眼,一些眼睛尖的巫師已發現了他,紛紛給他讓道,沒有一會兒功夫,黑袍巫師前方的人牆就像摩西開紅海一樣一分為二。
黑袍巫師朝兩旁的巫師們感激地點點頭,十分低調地走到海姆達爾他們這邊,“幾位都是今天要出庭的證人吧。”
大家紛紛稱是。
“請跟我來,我帶幾位去證人準備室。”
根據流程,等證人一就位,裡面的庭審就開始了。
海姆達爾迅速和幾位男士告別,同男朋友一起跟在大家後面隨黑袍巫師離開了等待區域。
黑袍巫師把他們領進了一間擺著幾把椅子的小房間,海姆達爾猜測房間內另一扇被漆得亮閃閃的暗紅色大門可能就通往今天的審判庭。
十分鐘以後,那扇大門開了,小胡椒和猴子在他們監護人的陪伴下離開了準備室,大家情不自禁地朝裡面張望,啥都看不見,連一丁點聲音都沒有。
大門悄無聲息地合攏,
房間內安靜得只剩下了呼吸聲。
卡羅和裡安不由得緊張起來,就連海姆達爾都沒來由地感到瘮得慌。
威克多把手蓋在他的手上,海姆達爾朝他笑了笑,威克多就摸了摸他的頭髮,用口型說:別緊張,沒事。
然後,卡羅進去了。
再然後,裡安也進去了,跟著是安妮塔。
再再然後,輪到威克多。
房間裡就剩下海姆達爾了,呆坐了一會兒,然後從長袍口袋裡摸出一個迷你卡片本,上面寫滿了魔法史重點,他一頁頁翻動著默默背誦。
一直守在暗紅色大門邊的黑袍巫師斜眼瞄了他一會兒,忽然說:“知道今天最高法庭使用的是哪一個審判廳嗎?”
海姆達爾抬眼茫然地看去,對方還挺有耐心,直到他說了句“不知道”,才接著往下講。
“今天開庭用了最大的巨怪廳。知道巨怪的名字是從何得來的嗎?”
海姆達爾想了一下,而後道,“是不是來源於第一任首席和列支敦士登決裂的巨怪事件?”
黑袍巫師笑了笑。
海姆達爾知道自己答對了。
黑袍巫師又道,“巨怪廳自落成以後前後就用過四次,45年為了‘接待’格林德沃特地做了全面修繕,結果還是沒有用上,西裡斯•布萊克先生應該感到榮幸。”
暗紅色大門突然哢噠一聲開了。
黑袍巫師朝海姆達爾比了個請的手勢。
海姆達爾推門進去之前猶豫了一下,對這名國際威森加摩的值庭警衛說:“我爸爸是不是和您打了招呼?”要不然好好的為什麼會和他講話?應該是為了照顧他吧?
這名司法員警臉一板,“趕緊吧。”
海姆達爾摸摸鼻子,走進門裡。
難怪他們在準備室裡什麼都沒瞧見,門的後面是一間狹小的電梯間,等他一站定,電梯自動合攏了身後的鐵門並發出哐當一聲震動,電梯搖晃著動了起來。
瞬息間就停住了,前方鑲有一塊毛玻璃的老舊木門咿呀一聲打開,刺目的光線驟然襲來,海姆達爾不適地閉了閉眼睛。
電梯外面也有一名值庭警衛,此刻正不帶絲毫情緒地看著他。
海姆達爾知道他在提醒自己抓緊時間。
跨出電梯,巨怪廳豁然出現在眼前。
好大!這是海姆達爾的第一感受。
好安靜!這是第二感受。
人好多!這是第三感受。
巨怪廳是一個仿古羅馬競技場構建的圓形建築,四周全是階梯式向上升高的座位,頭頂是一個跨度很大的玻璃穹頂,自然光透過穹頂照進廳內,給人一種裸.露在天空之下的自然敞亮感。
正對電梯方向的百人席就是威森加摩審判員們的工作崗位。
他一走入巨怪廳,一百名審判員陡然聚焦過來,那一瞬間的感受非同一般。
環繞在四周的旁聽區座無虛席,小天狼星的這件案子打從一開始就備受關注。
證人席就在審判席的右手斜對面,那裡也站著一名司法員警,正用手勢提醒他該做什麼,怎麼做。
巨大的廳堂內鴉雀無聲,被那麼多雙眼睛同時注視著,海姆達爾更不敢東張西望,利用走到證人席的極短的時間內飛快地掃了一下四周圍的人員分佈情況,他看見了審判席左邊的坐在一個籠子似的小空間裡的西裡斯•布萊克,還看見了正對審判席的兩個倒圓錐形講臺,英國魔法部的特派代表就站在其中一個講臺後方,另一個講臺後是一名陌生的巫師。
海姆達爾猜測他可能就是今天為西裡斯•布萊克辯護陳詞的律師。
走上證人席後,海姆達爾首先掏出魔杖放在證人席上的一個墊著黑色天鵝絨內襯的小盒子裡,盒子自動蓋上,外面的金屬扣也自動扣緊。
海姆達爾把右手放在盒子上,口齒清晰地朗聲道,“我,海姆達爾•斯圖魯松,今天鄭重宣誓,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與事實相符合的。”
“好的,斯圖魯松先生,我們都聽到了您的誓言。”國際威森加摩今日庭審輪值首席對他點點頭,拿起面前的檔看了看,剛要開口,英國魔法部的代表發出抗議。
“首席先生,各位審判員,我要求他回避!”
海姆達爾聽了就在心裡歎口氣,其實他當初就出庭作證這件事有過猶豫,沒想到還真給他碰上了。
旁聽席上頓時爆發出嘈雜的議論聲,那麼多人一起竊竊私語,在這個封閉的環境裡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耳朵邊上嗡嗡作響。
輪值首席敲了下法槌,說話聲很快平息下來,首席朝英國魔法部代表擺了下手。
該名代表馬上道,“我要求援引證言特免權請斯圖魯松先生回避!”
“抗議!”辯護律師馬上喊了起來。“斯圖魯松先生和西裡斯•布萊克先生非夫妻關係,不能援引證言特免權,而且斯圖魯松先生是自願出庭作證的。”
巫師界的證言特免權的起草起源于中世紀麻瓜教廷焚燒女巫的那場混亂,諸多家庭被破壞,造成大量的孩童失去了母親,其中受到迫害最深的是混血巫師家庭。
當初的巫師們認為夫妻關係應該是最最值得信賴的,法律有權利也應當保護這種關係,再加上教廷的行為大大影響了巫師界的秩序,對巫師們的個人生活和家庭安寧造成了極大的破壞,巫師界的新生兒降生率都有了下滑的趨勢,故而,當時的威森加摩寧可犧牲個案的正義,也要維護住千萬巫師家庭的穩固。如果夫妻相互做作證,他們將被迫破壞這種互信,同時也意味著法律許可他們破壞這種互信,而這些是當時的巫師界不能承受也不能容忍的。
證言特免權的雛形就此產生。
也就是說當配偶一方的證言有可能導致另一方名譽、財產受到損害,甚至受到刑事追究等等不利的情況下,可以援引證言特免權,拒絕出庭作證。
知道這條法律的巫師們啼笑皆非,旁聽區內連連響起竊笑聲。
根本是牛頭不對馬嘴嘛。
隆梅爾的臉色卻一下子沉了下去,證人席上海姆達爾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他們同時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果不其然。
臉色潮紅的英國魔法部代表大聲喝道,“我要求強制執行!”
許多巫師哄堂大笑。
但有不少巫師想明白過來了,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目光複雜地看向證人席的男孩。
盧修斯不由得緊張起來,兩隻手把手杖攥得死死的。
斯諾也沉了臉。
奧薩姆明白部長已經在孤注一擲了。
福吉確實豁出去了,等布萊克的事情一瞭解,下面等著他的就是木棉古鎮的案子,他當然不以為自己還能在部長的位置上安安穩穩的坐下去,部裡的反對派們已經決定彈劾他了,換句話說康奈利•福吉很有可能要提早下臺了。
英國魔法部的代表又喝道,“斯圖魯松先生與布萊克先生有血緣關係,未滿十七歲的家庭成員不可以出庭作證。”
當然,這也包含在證言特免權的近親屬部分中,也是當初制定的法律之一,其目的同樣是為了維護家庭的和諧,保護家庭成員相互之間互信以及安寧的生活。
有人狂笑不止,是西裡斯•布萊克,仿佛聽到了什麼很好笑的笑話,在籠子裡前仰後合。
輪值首席敲了三下法槌,西裡斯才安靜下來,但是肩膀仍抖動不歇。
輪值首席不露痕跡地瞥了眼辯護律師,一點動靜都沒有,就是臉色有點難看,看那樣子是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換句話說就是放棄了。然後又看了下海姆達爾,沒有要發言的意思,而且很平靜。於是心裡就有了數,出言提醒道,“必須是直系血緣。”
英國魔法部的代表一下子來了精神,目光炯炯的大聲道:“您可以問問他,他的親生父親是不是西裡斯•布萊克,母親是不是艾薇•瑪律福!”
旁聽席上有那麼一瞬什麼聲音都消失了,大家不約而同地屏息。
這充滿戲劇性的詭異死寂持續了很久,仿佛誰都不敢率先打破它。
籠子裡的西裡斯終於不抖了,瞠目結舌地呆怔片刻後乍然回神,衝動的蹦起來,又被椅子上的鏈條拖了回去。
他狼狽地跌坐回椅子上,對眼下的不堪毫不在意,他睜大眼睛緊緊盯住遠處證人席上的男孩,怎麼會……怎麼可能……不會的不會的……
這一刻,西裡斯感到十分混亂。
他聽到自己呼哧呼哧地喘氣聲,嘶啞而急促。
過往的記憶排山倒海地席捲而來,美好的,快樂的,憤怒的,失落的,悲傷的……包括痛恨憎惡的。
哈利驚愕了很久,然後驟然反應過來,慌忙轉頭去看盧平,用眼神問“這是真的嗎?”一臉的不敢置信。
盧平遲疑地點點頭,而後笑了笑,笑容不怎麼自然。
“你在找什麼,斯圖魯松先生?”最終還是由輪值首席打破了沉默。
就見證人席上的海姆達爾沉默許久後開始左顧右盼,聽到首席的話,他平靜的說:“我未滿十七歲,在證人席上我有權利保持沉默,我拒絕回答接下來可能面對的任何問題,為了不影響本案的進展,我要求我的監護人代為發言。”
英國魔法部的代表心有不甘地撇了撇嘴,但一想到他口中的監護人……鼻尖開始冒汗了。
辯護律師則對海姆達爾投去一個激賞的眼神。
輪值首席和身旁的審判員們輕輕交談了幾句,又回頭望了幾眼身後的同事們,最後一敲法槌,“本庭批准監護人出庭。”
旁聽席上有人站了起來,是隆梅爾。
TBC
☆、ACT•308
隆梅爾走到證人席的三格臺階邊,海姆達爾立刻往旁邊讓了讓,隆梅爾登了上去。
剛一站定,細小的說話聲就鑽到耳朵裡,“我很抱歉,爸爸。”
隆梅爾挑了挑眉毛,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極快地摸了把兒子的頭頂,力道似乎比平時要重一些,海姆達爾訕訕地笑了笑,毫無怨言地承受著父親帶有責罰意味的動作——如果那輕微的幾乎察覺不出的“異樣”確實出於懲罰的話。
海姆達爾知道父親為什麼“懲罰”他,他又見外了。
隆梅爾把魔杖放進自動開啟的小盒中併發了誓。
巨怪廳內仍舊一片寂靜,旁聽區內的巫師們時刻關注著庭內的發展,就連審判員們都不由自主地屏息等待,這時被告席上的西裡斯•布萊克已經低下頭,五官在陰影中曖昧不明,無法猜測出他目前的所思所想。
辯護律師扭頭看去。
英國魔法部代表剛掏出手絹擦了擦臉,就覺得氣氛不對勁,抬眼一掃頓時嚇了一跳,巨怪廳內的巫師都在瞧著他,比今天的被告還要萬眾矚目。
所有人都在等他發難。
該名代表嘴裡發苦,他不想當沖頭啊,可有時候偏偏由不得你“不想”。
“首席先生……”
代表剛起了個頭就啞了聲音,他的眼神正好與隆梅爾•斯圖魯松的目光相撞,沒來由的心裡一哆嗦,就忘了自己正要說的話,站在那裡支支吾吾起來。
“請您再大聲點,我和我的同事們都沒聽清楚您在說什麼。”輪值首席發出開庭後的第一次警告。
那代表慌忙點頭,明明知道不該如此,目光仍不由自主地往證人席那裡瞟。
隆梅爾輕蔑地瞄了那代表一眼,代表仿佛受到了某種驚嚇,目光閃閃躲躲,都不敢往證人席那裡聚焦。
“代表先生,您這是公然無視本庭的警告!”輪值首席的聲音在耳邊爆響。
英國魔法部代表頓時一驚,倏然間回過神來,趕緊致上歉意。
念在他認錯的態度比較好,首席就不鹹不淡的說:“下不為例,如果再有此類情況發生,本庭會在第一時間對您下達驅逐令。”
英國魔法部代表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當初的設想對事情的發展一點幫助都沒有,糟糕的是,反而讓它上了奔向更不利局面的軌道。這不是他的錯。該名代表擦了擦一直往外冒汗的額頭。真的不是他的錯。這都是部長的主意,他不過是照章辦事。
部長用了個相當冠冕堂皇的藉口躲過了這次開庭,倒楣的他被抓來充當這狗屁代表,這一時刻,英國魔法部代表有了一種孤立無援的悲涼感。
聽說康奈利•福吉因心力交瘁住進了聖芒戈醫院,在病情極度“危險”時刻仍不忘今天的庭審,並對無法出席向國際威森加摩轉達了最為誠摯的歉意,還表示該名代表的所說的話就是他本人要說的。
隆梅爾的眼底就有了幾絲嘲弄。
今天早上他接到的最新消息是,聖芒戈醫院醫生們的高超醫術“挽救”了福吉部長的生命,據醫院發言人透露,部長因過度疲勞導致其身體極為衰弱,罹患了多種消化道疾病,而今天部長在他們的治療下終於能夠下床走動了。
但是,只限於下地活動,出庭是絕對不可能的。
其實在隆梅爾看來福吉終於聰明了一下,就算在他身強體壯的時刻他的腦子也不好使,別說“罹患了多種消化道疾病”的“病重”時分了。要眼下的英國魔法部長出庭為自己和他身後的英國魔法部辯護,在審判庭上同辯護律師針鋒相對,說不定會使他舊疾復發,更有甚者累及大腦,造成一些更加令人遺憾的“併發症”。
還有一點同樣重要,英國魔法部長這次生病得如此及時,應該離不開英國魔法部的反對派們,是執政派與反對派們摒棄前嫌精誠合作的產物,雖然他們明爭暗鬥互相抹黑並樂此不疲,但是在相同的危難面前首先要做的應該是攜手共禦外敵,讓英國魔法部把眼前的坎先過過去。
反對派們最擔心的就是他們“心直口快”的部長先生把事情搞砸了,雖然,就目前的形式而言福吉的怨氣或許遠比他們想像的還要不可理喻。
但是隆梅爾•斯圖魯松已經出庭了,挽回已經是不可能了,眼下能夠做的就是把矛盾降到最低限度。
英國魔法部代表想到這裡,迅速放棄部長之前交代給他的計畫,轉而投向來之前接到的另一個指令。
他貌似不經意地朝奧薩姆坐著的方向瞟了一眼,後者氣度沉穩,面不改色。
代表心中大定。
同樣心中大定的還有海姆達爾。
倒不是說他多麼的慌亂,而是心裡感到很不痛快。英國魔法部選在這樣的公開場合故意把這件事抖露出來,動機很不單純,其用心也是不容忽視的。他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這是一個親子相逢感人肺腑的場面,他之所以出庭作證也不存在絲毫娛樂大眾的奉獻精神,一直在心裡視作隱私的事情被人當眾揭露,而且還是帶有目的性的揭露,就有一種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的感覺。
所以這個時候的海姆達爾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利用未成年巫師可以三緘其口的權利。
海姆達爾抬眼看看面無表情的父親,感慨的想,有爸爸可以依靠就是好啊。
英國魔法部的代表之後就規矩起來了,問的問題基本不離西裡斯•布萊克的案件,甚至連語氣都溫和得判若兩人。
周圍的旁聽者們大失所望。
審判員們倒是放下心來,本來嘛,審判廳就是判案子的地方,你去吆喝那什麼些亂七八糟的幹什麼!審判員的工作重點就是讓案子繼續發展下去,而不是讓它由於戲劇性的轉捩點變得止步不前。
海姆達爾就像他剛才陳述的那樣“保持沉默”,再沒有公開說過一句話,面對辯護律師和英國魔法部代表的問題,他都是直接說給身邊的父親聽,再經由隆梅爾之口轉達。
庭上的各種注意力也漸漸調整到案件上去了。
隆梅爾的聲音在安靜的巨怪廳上空回蕩——
“……他第一次遇見西裡斯•布萊克先生時並不清楚對方的身份。”
“他們沒有交談嗎?”英國魔法部代表問道。
“您確定我們就同一個案子在溝通嗎?”隆梅爾漫不經心地說著尖銳的話。
旁聽區內有人發出吃吃的笑聲。
該名代表立刻面紅耳赤,是的,隆梅爾•斯圖魯松剛剛提到那時候的小天狼星化形了。
事後人們也已經瞭解到西裡斯•布萊克是一個沒有登記過的阿尼瑪格斯。
人和狗能用人類的語言——或者其他任何語種——交談?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這麼說您的兒子是知道西裡斯•布萊克從阿茲卡班越獄的消息?”
無須隆梅爾說什麼,海姆達爾已經點了頭。
“從哪裡知道的?”英國魔法部的代表把目光迅速轉向海姆達爾。
海姆達爾瞟了他一眼,再度轉向隆梅爾,就是不直接跟他講話。
“報紙上。”這個問題隆梅爾可以直接回答,海姆達爾剛知道的那一刻他也在場。
該名代表在心裡懊惱的叫了一聲。
事實上他也明白自己問的都是廢話,千篇一律空洞乏味,這些廢話他已經通過前面數位證人得到了一致的且肯定真實的回答,輪到最後這一位時,問這些問題就顯得更加徒勞了。
“最後一個問題,”英國魔法部的代表說。“您親眼目睹了化形並且您也承認了您是知道他的逃犯身份的,那麼您為什麼沒有舉報?難道那時候您已經明白布萊克先生是無辜的?”
該名代表都沒發現他連稱呼都改了,布萊克被套上了“先生”這個文明稱呼。
確實是明白了,西裡斯•布萊克化形後很快就對他說出了事實真相。
海姆達爾卻沒有那麼回答,隆梅爾在聽了他的說法後不自覺地勾了勾嘴角,然後對那位代表轉達了兒子的話,“他記不住。”
“記不住什麼?”代表追問。
“記不住舉報方式。”
該名代表一聽就垮了臉,旁聽區內又發出一陣竊笑聲,不,確切點說是嘲笑。
看過國外版本的《預言家日報》的巫師們都記得刊登在報紙上的淩亂繁瑣、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聯繫方式,那個時候的英國魔法部根本無心關注國外的情況,一門心思在國內開展地毯式搜索,刊登針對國外的舉報方式完全是出於一種姿態,對世界人民強調自己的苦大仇深、命運多舛。
海姆達爾沉默下來,有時沉默可以嘲弄人,英國魔法部的代表當即不自在的低下頭,假裝翻看檯子上早就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資料。
審判席上的輪值首席將指尖搭成尖頂狀頂在鼻子下,同他的九十九位同事一起凝視著廳中的一切。
片刻後,英國魔法部代表組織好了情緒,抬頭對審判庭方向點了下頭,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壯,“我沒有問題了,首席先生。”
另一邊的辯護律師高度配合,忙揚聲道,“我也沒有問題了,首席先生。”
輪值首席就朝證人席擺了擺手,說:“謝謝二位的配合。”
證人席上的小盒子開了,斯圖魯松父子取出了自己的魔杖,順著值庭警衛的指示方向離開了巨怪廳。
出門前海姆達爾情不自禁地回頭張望了一眼剛才站立的證人席,實際上最後那個回答並非他的最初反應。
他想問問那位代表,這事要放在他身上,他會十分積極地去舉報自己的親生父親嗎?儘管那位親生父親從沒有養育過他……
***
一走進房中,房間裡的人都站了起來。
卡羅和裡安對自己下意識的立正行為都有些無所適從,面面相覷了片刻,又訕訕地坐了回去。
海姆達爾發現卡羅的神色基本如常,裡安和安妮塔看他的眼神都帶著點小心翼翼。
小胡椒睜著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看過來,充滿了孩子氣的好奇。猴子總是一副凡事不愁的茫然神色。他們的監護人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此情此景,海姆達爾不免感到有些好笑。
事實上他也確實樂了。
大家莫名其妙繃緊的神經隨著他的笑容陡然鬆懈,氣氛一下子就輕鬆起來了。
威克多早就大踏步的走到他身旁,拉住他的手——還有一隻手正被隆梅爾握著。
威克多輕輕一拽,海姆達爾不自覺地鬆開了父親,跟著男友前進了幾步,然後忽然緩過勁來飛快地轉頭望去,這個時候,隆梅爾展顏大笑,朝兒子跨去幾步,在他臉上留下響亮的親吻。
同樣還是這個時候,威克多的臉就有點黑。
他們坐了下來。
裡安看著海姆達爾說:“那個西裡斯•布萊克真的是你的親生父親?”
卡羅最佩服克利斯蒂安先生有話大聲說這點了,自己根本不會這麼直白的沒有絲毫前奏曲的問問題。
伴隨著這個問題的發出,大家都朝海姆達爾看去,順帶瞄兩眼隆梅爾。
海姆達爾十分痛快的點點頭。
裡安就“喔”了一聲,然後開始低聲抱怨,“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啊?我肚子餓了,你們不餓嗎?”
克利斯蒂安先生轉移話題的方式也總是這麼突然而然且理所當然。
“不介意的話等會兒由我做東。”隆梅爾溫言道。
“去哪裡吃?”也就是裡安會這麼想當然耳。“我聽說巫師聯合會的員工餐廳十分出名……”
隆梅爾莞爾,“可以啊,如果你們都想去的話。”
結果除了威克多,其他人都流露出一副十分嚮往的垂涎模樣。
海姆達爾心想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還要去吃食堂?雖然這麼“鄙視”著,心裡對那個傳說中集合了世界一流美食的員工餐廳還是好奇得不得了,所以海姆達爾順帶把自己也鄙視上了。
有人打開門,是奧薩姆•道爾頓。
“喲,都在這裡啊。”
“別和我搭話,英國魔法部!”隆梅爾故作憤怒地大皺眉頭。
奧薩姆翻了個白眼,直接看向海姆達爾,“親愛的,國際威森加摩的判決下來了,翻案非常成功,布萊克先生被當庭釋放了。”
十二年之後,西裡斯•布萊克終於再度贏回了他的自由。
海姆達爾走出房間,在走廊上看見了西裡斯,他就站在正前方的一個花架前,臉孔朝向花架上的植物,墨綠色的葉片在光線的照射下閃爍著如玉的瑩潤光芒,西裡斯站在陽光下怔怔地看著它們,或許他自己都難以相信有一天竟能以尋常人的姿態在太陽底下欣賞茂盛的植物。
阿茲卡班監獄裡永遠不會有的——陽光和綠色的植物。
腳步聲驚醒了他,他轉過頭來,與海姆達爾的目光相遇。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猴子看到西裡斯的那一瞬很激動,他的父親一把拉住想要衝出去的他,並對他搖搖頭,很明顯,眼下不是猴子出場的時候。
西裡斯把目光從海姆達爾臉上移開,投向了地面。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到他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在他的認知裡他的兒子已經葬身于那場大火,已經不在人世了。
望著西裡斯變幻莫測的神情,海姆達爾不發一言,這份沉默也沒有持續多久,眼角餘光掃到從走廊那頭疾步奔來而後又驟然止步的黑髮男孩,海姆達爾就朝那頭看了過去。
哈利因剛才的奔跑而喘著粗氣,那雙漂亮的祖母綠眼睛中閃爍著欣喜若狂的光芒,那是一種毫不掩飾的渴望和迫切,只是這份赤.裸裸的熱望在看見海姆達爾的那一瞬稍有凝固。
海姆達爾心裡一下子就敞亮起來了,他朝西裡斯揮了揮手,西裡斯抬眼不解地朝他看來,他就朝哈利站立的地方指了指。
西裡斯扭頭看去,哈利的臉就亮了起來。
“哈利!”興奮和喜悅同時在西裡斯臉上和眼底爆發。
“小天狼星!”哈利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
西裡斯也很快有了行動。
看著那對緊緊摟抱在一起,而後又絮絮叨叨說著話的“父子”,海姆達爾心裡感慨萬千。
這應該是happy ending吧!
有人撫摸他的頭髮,海姆達爾笑了笑。
當西裡斯•布萊克從巨大的喜悅和激動中緩過神來,再抬眼時,剛才的金髮男孩已經不知去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