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643
海姆達爾離開樹蜂龍房間以後,威克多掀開被子下地,走到窗前的沙發旁坐下。
天天躺著骨頭都疼了,可架不住海姆達爾憂心忡忡,仿佛他拿起床頭櫃上的喝水杯子都是在逞能,他曾經嘗試就這個問題溝通,後來發覺“病人就該是病人的樣子”似乎比“逞強”更讓裡格安心,再加上被那雙藍眼睛專注地端詳超過半分鐘,他就一個“不”都說不出,所以總是很配合地裝柔弱。
不過克魯姆老爺必須承認,這感覺其實比那些從未說出口的抱怨之詞要好得多得多——假如他確實想抱怨——他還必須承認,偶爾依賴一下裡格的感覺很不賴。雖然這麼大個人了還要被餵飯,多少有點退化之感,但比起被喂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全心全意,“退化”又算得了什麼?!
他嘗試轉動脖子,伸展胳膊的時候扯動背後的瘡疤,錐心的疼痛驟然傳遍全身,他咬緊牙關,握緊雙拳,肌肉緊繃,好一會兒,痛楚才慢慢淡去。
威克多知道,他正一天天的虛弱。
【阿德里亞娜.安塞姆女士】門上的樹蜂龍報告到訪者姓名的同時打開了門。
威克多的女助理走進病房,房門在她身後合攏。
威克多對樹蜂龍說:“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請不要放任何人進來。”
【包括治療師和護理師?】
“如果你能阻止。”
【老實說我的功能裡不配備這一項,因為救治中心有條規定,治療師和護理師有權炸飛任何一扇不肯合作的門,但我可以阻止護理工,我是說嘗試阻止。】
威克多短促笑了笑,“您真善解人意。”
樹蜂龍似乎對威克多的評價很滿意,再度蜷縮起來貌似裝聾作啞。
房間內安靜下來。
安塞姆助理打量了下威克多的臉色,“老闆,我認為您現在應該躺在床上,而不是折騰你的腿部肌肉。”
威克多正在給雙腿做按摩,他沒搭理助理的話。
“計畫有變,明天一早你把我要解雇他的消息轉達給弗蘭克.福爾。”威克多的語氣多了一絲冷酷。
“您要辭退他?!”安塞姆助理顯得很吃驚。“那我們之前通過他搭的那些線,通過他獲取的那些線索很有可能因為您的這一突發奇想前功盡棄!”
安塞姆助理並不認同威克多的決定,甚至把它視作“突發奇想”。
“你別忘了,那些似是而非的線索半數以上只是我們的猜想,並沒有得到確鑿證據。”說到這裡,威克多的神情和語氣都發生了柔和的轉變,他說:“裡格讓我辭退他,我同意了。”
“哦,那就另當別論了。”安塞姆助理沒再糾纏,但凡涉及到斯圖魯松先生,他老闆的思路就從阡陌交通變成了中央大道。
“裡格剛才離開,就是為了弗蘭克.福爾。”威克多說著看向安塞姆助理。“你是不是隱瞞了我什麼?裡格不是無理取鬧的人,看得出他對福爾很不欣賞,甚至是厭惡,福爾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我只是不想讓您在病中還憂心……”安塞姆助理在威克多的凝視下停了口,頓了頓,她把克魯姆老夫人受弗蘭克.福爾挑唆在走道上當眾怒駡海姆達爾的事說了出來。
威克多咕噥了句保加利亞語,接連咒駡了幾句該死的之類的話,自責又懊惱地用雙手捂住臉。
“剛才真應該說服裡格乾脆找機會弄死他。”威克多低語。“不過沒關係,機會有的是……”
安塞姆助理面不改色,仿佛什麼都沒聽到。
“我現在很生氣。”雖然這麼講,威克多的表情沒什麼顯著變化。
安塞姆助理卻開始不安,“請原諒,我不會再自作主張。”
“下不為例。”威克多說。
安塞姆助理點點頭。
“他最近有什麼活動?”威克多突然沒頭沒腦的說。
安塞姆助理知道他指的是弗蘭克,“沒有,自從您的祖母當眾宣佈要把羅多彼山南面的土地留給您的……嗯,也就是那位小少爺之後,弗蘭克的活動似乎減少了。”
“一定是從那群不明身份的人手裡拿到了報酬,想必數額不少,不僅還上了一部分欠債,還能繼續從事他難以割捨的業餘愛好。”威克多冷冷一笑。“可惜奶奶有時候糊塗歸糊塗,但並不傻,只要她還在一天,她就會把那些金庫鑰匙藏得嚴嚴實實,那些傢伙即使闖上一百次保加利亞的古靈閣銀行,也拿不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威克多隱約知道上次古靈閣銀行被搶是為什麼,那些人八成想要南部山區地圖,好不容易讓弗蘭克.福爾套到了存放南羅多彼山古地圖的金庫號碼牌,卻敗在了妖精們精湛的冶金技術之下。
祖父過世前把他認為最重要的東西都保存在了特殊金庫裡,那一層是保加利亞古靈閣戒備最森嚴的區域之一。那些傢伙打不開金庫門,就連阻擋在最外層的雕花鑄鐵魔法圍欄都沒能攻克。
弗蘭克.福爾雖貪婪虛榮,但他更珍惜生命,不肯再為他們做牛做馬,要不然不用海姆達爾出馬,威克多早把他弄掉了。本來想留著這人釣後面的大魚,如今看來不應該養虎為患。
“您真的不認為那群人是聖徒嗎?”安塞姆助理對老闆的堅持己見很不理解。“那些人有很明顯的聖徒外部特徵。”
“你是指穿著和符號?”威克多不以為然。“模仿那些再容易不過了,現在也不會有真正的聖徒站出來指控他們盜用聖徒標記,破壞聖徒的名譽。”
安塞姆助理被他的話所營造出來的想像逗笑了。
“但也不能保證沒有真正的聖徒參與,”威克多的聲音發沉。“我從十一歲開始研究聖徒,通過各種可以弄到手的書刊、報紙、文獻、甚至是杜撰小說,研究他們的行為模式,研究他們的著裝,研究他們的聯絡暗號,研究他們的信仰。五十年前的聖徒群體對我來說就像花園裡的地精,我可以清晰的分辨出地上的窟窿哪些出自它們之手,分辨出它們的樣子,分辨出它們喜歡哪一種果實,可就是沒辦法把它們趕盡殺絕。我太熟悉聖徒了,弗蘭克.福爾接觸到的那群人……至少領導者,不是聖徒,聖徒更周密更嚴謹,必要時也更殘忍,不是被牛奶激怒的刺佬那樣氣急敗壞、不成體統、顛三倒四。”
“領導者的不同。”安塞姆助理說。
“沒錯,”儘管不太願意提及那個名字,威克多還是歎氣道,“歐羅巴只出了一個蓋勒特.格林德沃。”
助理說:“要不要現在就把這個消息告訴弗蘭克.福爾?”
“不,暫時不用。”威克多自有主張。“等裡格回來,我會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他,他說過不會傷害福爾的性命,那就肯定不會,所以我並不擔心打草驚蛇。”說到這裡,他莞爾一笑,“我有時也要學著依賴他。”
安塞姆助理自然聽出了老闆的言下之意,他這是要把自己的全部和對方分享了,看來普洛夫.克魯姆那道坎的消失,促使老闆徹底下定決心,和心上人風雨同舟。
“您不擔心……”讓愛人面臨相同的潛在風險嗎?安塞姆助理秉持一位好助理應當起到的適時提醒作用。
“我擔心,但是我要跟他過一輩子,與其讓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迎接各種不測——我當然希望這一生都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不如全盤托出。”威克多說。“而且我相信,斯圖魯松先生是一位相當可靠的男士。”
“而且平易近人,有教養,又迷人。”安塞姆助理很自然的介面。
威克多抬起頭看她。
安塞姆助理不慌不忙,“眼下最緊要的是把病治好,不然您的一切暢想都是枉然。”
威克多低下頭,沒反駁。
安塞姆助理微笑道,“假如您不幸……”
威克多刷地抬頭瞪她一眼。
“……我是說假如,”安塞姆助理沒被嚇退。“相信會有很多有追求的男士或女士樂意無條件的提供強壯的肩膀或溫暖的懷抱,安撫心靈受傷的年輕人,何況還是一個漂亮的心靈受傷的年輕人。您不這麼認為嗎?”
“別說的我好像已經蓋棺下葬了一樣。”老爺一臉的鍋底黑。
【亞當.克勞斯先生、鄧肯.奧維爾先生、裡安.湯瑪斯.克利斯蒂安先生、卡羅.鐘斯先生、萊昂.布魯萊格先生請求探訪。】樹蜂龍突然扯嗓子喊道,到底沒忘了跟老爺的承諾,沒有一邊喊一邊開門。
安塞姆助理有些小激動,“您瞧,這不就來了!”
克魯姆老爺:“……”他第一次深切地領悟到,這做事雷厲風行的助理確實是個女人沒錯。
再次見到布塔,她身上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令海姆達爾感慨萬千。
讓人皺眉的爆炸頭不見了,誇張的濃妝也不見了,鼻子耳朵上的金屬環也沒了,為了體現個性的“前衛”穿著被一襲素雅的衣裙所取代。粉色針織衫,白色繡花亞麻連衣裙,平跟糖果色船鞋,微卷的長髮整齊地披散在腦後,並用發箍壓住,原來她的頭髮是漂亮的棕紅色。
真是女大十八變,如果不是她率先發現他並主動和他招手,海姆達爾幾乎不敢認她了。
“你看上去很不錯。”海姆達爾與她擁抱,並親吻她的臉頰。
布塔的臉頰微微發紅,“這都是菲歐娜的主意,她見到我的第一眼就見鬼似的大聲尖叫,管我的那些衣服叫垃圾,衣櫃叫垃圾箱,如果不是我再三阻止,她會放火燒了我的假髮。”
“聽上去交了不錯的朋友。”海姆達爾說。
“是的,我和他們相處得很融洽。”布塔略顯拘謹的說。
“別緊張,”海姆達爾拍拍她的胳膊。“他們是不是也來了?帶我去認識一下。”
布塔驚慌的張大眼,顯然被海姆達爾的“料事如神”嚇到了。
“我不是……”
“噓,”海姆達爾伸出右手食指碰了碰嘴唇。“我不是責怪你,好了,別浪費時間,你帶路吧。”
甘特是一個19歲的大小夥,中等個頭,深色頭髮,皮膚很白,臉上有些雀斑,海姆達爾覺得他的面無表情不是故作姿態,而是由於緊張。
出乎預料的是菲歐娜,海姆達爾通過布塔對她的隻言片語,在腦中拼湊出一個二十來歲極有思想和主見的女性形象。結果卻是一個剛滿十二歲的蘿莉。她的彩虹色裙子兩側繡著維尼熊貼袋,襯得滿臉的世故精明說不出的詭異。又是一個被迫早熟,被迫自我保護的孩子。
“你們好。”海姆達爾和布塔坐在了二人對面,打量他們的同時也任他們打量自個兒。
“你就是布塔的老闆?”過了大約五分鐘,由菲歐娜打破沉默,而不是已經成年的19歲的甘特,從中可以看出菲歐娜與甘特的相處模式。
“我不付給她工資。”海姆達爾說。
菲歐娜露出了迷茫的神情,“但布塔是這麼告訴我們的。”
布塔聽了她的話不禁臉色微變,而菲歐娜一看她神情緊張,很不痛快的皺起眉頭。海姆達爾心想布塔的話沒錯,他們確實相處融洽,區區一句話,菲歐娜都開始為她打抱不平了,也間接反應出這群孩子敏感而排外。
“我以為布塔會像介紹朋友那樣介紹我,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嗎?”海姆達爾假裝沒有看出布塔和菲歐娜的異樣。
布塔和菲歐娜霎時睜大眼,就連始終仿佛置身事外的甘特都朝他看來。
海姆達爾苦笑,“真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不,請您不要誤會……”布塔著急想要解釋,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因為她確實沒把海姆達爾擺在“朋友”那一欄,不禁有些詞窮。
“現在把我當朋友還來得及吧?”海姆達爾問。
“當然,當然。”布塔拼命點頭。
海姆達爾露出一笑,布塔也很高興,另兩位被這股氣氛帶動,面部表情也變得輕鬆起來。
“下面我們說正事吧。”
話音一落,仨人立刻沉靜下來,海姆達爾在心裡點點頭。
二十分鐘以後,在甘特的帶領下,海姆達爾站在兩扇東倒西歪且鏽跡斑斑的鑄鐵大門前,環視周遭的破敗蕭條。大門後方,坑窪潮濕的水泥地,泥濘骯髒的牆面,黑暗的橋洞,持續散發在空氣中若有似無的惡臭。
這次探訪只有他二人,海姆達爾和甘特都堅持女孩子不宜出入這類魚龍混雜的場所,菲歐娜和布塔經過了最初的爭取後,終究還是在二位男士的堅持下妥協。
“這裡就是那個外號叫‘灰背鼴鼠’的地頭蛇的地盤?”海姆達爾問甘特。
“不是,這裡是‘無手杜瓦布’的地下俱樂部。”甘特回答。
海姆達爾注視著他。
甘特白皙的臉上泛出一絲不自然:“我還是認為杜瓦布的消息更靈通,雖然他是個危險人物。菲歐娜的擔憂不假,杜瓦布不值得信賴,但是這些傢伙又有哪一個是正人君子。”
海姆達爾倒是沒被他的言論影響,而是饒有興味的說:“若是菲歐娜知道你‘自作主張’,會怎麼樣?”
甘特的表情變得苦逼,“您一定要替我保密。”
海姆達爾哈哈一笑。
二人走進橋洞。
“無手杜瓦布”不是說杜瓦布乃殘障人士,這個外號來源於他熱衷的懲罰活動——讓別人失去雙手,被他厭棄的巫師的雙手會在他的魔杖下變成粉末,消失無蹤。他的目的是讓別人知道,背叛他或者捉弄他,讓他生氣的人,都會走上一條通往廢物的捷徑。
巫師世界有一種神奇的治療手段,生骨,也就是骨頭斷了能接上,沒了能重生,但經受了杜瓦布懲罰遊戲的巫師們承受的是徹底失去雙手的命運,任何生骨治療都於事無補。
這也是菲歐娜懼怕杜瓦布,認為他是個危險分子的原因之一。顯然那位“灰背鼴鼠”沒有類似的愛好,或者愛好較為平和。
橋洞盡頭的巫師通道看似很短,實際很長,他們左轉右拐地走了十來分鐘,才看到一絲光亮。
通道內徘徊的巫師形同幽靈,他們衣衫襤褸、面目憔悴,走近他們時,他們才會遲鈍地抬起頭,投來死水般不顯波瀾的目光,仿佛落在他們眼中的是永恆的牆壁,而不是生命。
越接近光亮,巫師們的行動越靈活,目光越尖刻,仿佛照射到陽光的植物,重新獲得了掙脫泥土的動力。
“如果他們和您搭話,千萬不要回應,即使撞到、踩到,也不要跟他們道歉,他們的字典裡沒有‘道歉’這個概念。”生怕海姆達爾因無知而招惹麻煩,甘特在他耳邊喋喋不休。
海姆達爾扶了扶鼻樑上沒有度數的黑框大眼睛,又壓低了為掩飾而戴上的鴨舌帽,目光從兩個游魂巫師中間迅速晃過,穿透到另一個空隙。
他六歲入住翻倒巷,直到求學離開,他知道怎麼應付這類情況。但他不準備告訴甘特,他認為眼下和甘特就這個問題爭論,或者為了所謂的自尊心而鏗鏘反駁,只會弄巧成拙。
從來之前的談話就可以看出,菲歐娜和甘特有著來自底層巫師階層獨有的自尊自重,並以此為傲,他們不像喬伊那夥人因自卑而排斥他。菲歐娜和甘特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有用,因缺乏安全感更渴望證明自己,如此一來就不會被輕易拋棄。他們認定海姆達爾沒有餓過肚子,不知道囊中羞澀是什麼滋味,生下來就穿金戴銀、瓊漿玉液,天天被數不勝數的家養小精靈爭相環繞,像這樣的公子哥不會懂得如何直面底層的黑暗和骯髒,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他們有必要保護他。
就像布塔之前透露的那樣,她確實對他們有所保留,沒有把全部——布塔所知道的全部——告訴他們。
既然如此,海姆達爾又何必跟他們唱反調?
“謝謝你的提醒,我知道了。”海姆達爾飛快對甘特一笑。
甘特朝他點點頭,對他願意採納自己的話顯得很是鼓舞。
他們終於離開了臭氣熏天的通道,眼前出現了幾層簡陋的石砌臺階,臺階通往一扇關閉的黑褐色大門。門前站著一個瘦長個兒的巫師,與通道內見不得光般伺機出擊的幽靈們不同,他很有存在感。他有一張與糟糕的環境格格不入的英俊的臉,神情平靜,他的氣質稱不上溫和,但容易讓人忽視藏匿於偽裝之後的東西。
“安布拉!”或許甘特就是被表像迷惑的人之一,快步上前,熱情地和對方打招呼。
“你們好。”被稱作“安布拉”的巫師微微扯動嘴角。
海姆達爾不確定這是不是他的真實姓名,像這樣的巫師很少以真實示人,即便名字都經過了打磨,所以假設他被喚作“米老鼠”、“卓別林”,甚至是“瑪麗蓮.夢露”,也不用大驚小怪。
“這是安布拉先生,杜瓦布先生的左膀右臂。”甘特迫不及待地為他們作介紹。
安布拉不疾不徐的朝海姆達爾點點頭。
“您好。”海姆達爾也點了頭。
不是所有地方以“握手”為寒暄前的唯一標準,有些地方的巫師對以“修養”為前提的肢體碰觸尤其嗤之以鼻。
海姆達爾沒有報自己的姓名,而甘特知道分寸,沒有告知過海姆達爾的姓名。
安布拉仿佛沒有察覺到,“杜瓦布先生已等候多時。”
“杜瓦布先生想親自見我們?”甘特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結合他之前提到杜瓦布時不加掩飾的畏懼惶然,海姆達爾不由得在心裡贊一聲他絕對是演技派,竭盡全力想要出人頭地的奮進娃兒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燈。
安布拉只是說:“跟我來。”
木門後是另一個世界,被人群包圍的大房間持續上演著暴力的戲碼,粗暴的吆喝仿佛讓此地變成了鬧哄哄的雞舍,各種語言混雜在一起的叫駡、笑鬧、爭執不絕於耳,由咒語引發的爆炸與痛苦的哀號形成的身歷聲效交相輝映,直至一名巫師癱倒在地,慘白的臉色猶如石灰。
心裡的震驚幾乎讓海姆達爾失態,這裡是一個地下搏鬥場,場地中的兩名巫師通過魔法鬥毆,沒有規矩,不設裁判,不論生死,唯一目的就是讓對方先自己一步倒下,並且在這個場地上再也無法站起。圍觀的巫師通過殘酷的鬥毆事先辨輸贏,投下賭注,坐享其成或血本無歸。
一個游離在道德與法律之外的場所,似乎擺脫了束縛的東西總能輕而易舉地讓人熱血沸騰、欲罷不能。看著場內外眾人幾近失控的神態,海姆達爾小心掌控著臉部表情。
警惕感促使他迅速調整自己,停下腳步半好奇半猶豫地朝內張望,眼神因各種血腥畫面而閃爍不定,周圍人忘情的呼喊和投射而來的目光,令他不時流露出不諒解和害怕的表情,這樣才更符合一個不知疾苦的富家公子哥。
甘特碰碰他的手,“我們走吧。”
海姆達爾像被嚇了一跳般瑟縮了一下,而後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尾隨在甘特身後,離開了那裡。
“杜瓦布先生只見一個人。”安布拉擋住了欲跟隨海姆達爾身後一同前進的甘特。
甘特看看安布拉,又瞧瞧眼前這扇被打理得油光發亮的雕花木門,心中百轉千回,使勁開動腦筋想對策。
“杜瓦布先生就在裡面?”海姆達爾問。
“是的。”安布拉說。
海姆達爾回頭對甘特笑了笑,並在後者來不及反應的同一時刻,舉步向前,叩響了雕花大門上的銅環。
裡面傳出一聲“請進”,門在身前打開。
“喂!你……”甘特大驚失色。
實際上布塔請他們幫忙調查之初,他和菲歐娜就把這事當做吃飽了沒事幹的有錢人的另類消遣,尋常的玩膩了,想換個花樣,所以他心裡對這公子哥能不能單獨應付杜瓦布一點底都沒有,因為換上他自個兒去單獨面對都沒底。
海姆達爾進門前回身“調皮”地和他招招手,這下甘特臉都綠了。
完了完了,他想,這公子哥根本不明白當下的處境,即將面臨什麼。
“我在外面等你!”門合攏前,甘特小臉兒發白地大叫。
門內,關上房門的海姆達爾沒來得及轉身,身後傳來聽不出情緒的輕笑。
“他以為我會把你賣了。”
對方的德語很標準。
“不完全是,”海姆達爾轉身。“也許他更擔憂我的兩隻手。”
坐在背對大門的單人沙發上的男人回過頭來,似乎對他膽敢直言不諱有些驚訝。
男人大約四十歲左右,臉上有三條大疤,一條劈開右臉頰;一條劃過下顎;一條從右耳耳垂下,橫掃過鼻唇溝,一直延伸到左嘴角上方。三條疤很深,微微泛著淡紅色,可以想見當年的兇險。
其餘不明顯的小傷疤不計其數,遍佈下顎、脖子、耳後,甚至手背等外露的肌膚上,破壞了整個人的氣質,抹煞了最後一絲通俗意義上的美感,無形中為疤痕的主人增添了幾分淩厲煞氣。
“貝納德.杜瓦布。”男人的眼珠是棕色的,看人的目光就像釘子,話語落地時會產生被瞬間釘在某處的錯覺。
海姆達爾拿下帽子,“海姆達爾.斯圖魯松。”
TBC
☆、ACT•644
杜瓦布轉回身,沒了下文,海姆達爾立在原地遲遲不動。
“你想讓我親自請你過來?”杜瓦布的聲音從沙發那兒傳來。
“當然不是。”海姆達爾走向杜瓦布,站定,並根據他眼神的落點,坐在斜對過的三人沙發的一端。
他們之間隔著一張原木矮桌,漂亮的螺旋形木紋從四角延伸至中央,桌面光滑,邊角的顏色與桌面不同,泛著銀光,這是經常使用的痕跡,桌子的主人應該很喜歡它。
桌上放著一隻長頸酒瓶,瓶塞也是玻璃質地,水滴形,切割得如鑽石般璀璨剔透——某個角度讓海姆達爾晃了下眼,瓶子裡裝著紅葡萄酒,一隻喝剩點底的高腳酒杯擺在一邊。
“我不歡迎不速之客。”杜瓦布的語氣依舊聽不出情緒。
“我有預約。”海姆達爾說。
“我不認識你。”
“我剛自我介紹過。”
杜瓦布傾身拿起酒瓶往杯子裡倒了點酒,“那麼前途無量的斯圖魯松見習審判員,來這個陽光照射不到的地底世界,找我杜瓦布有何貴幹?”
海姆達爾短促一笑。
杜瓦布說:“我有看報紙的習慣,而且不挑版面。”
海姆達爾說:“甘特說的沒錯,您的確消息靈通,融會貫通的本領也很強。”
杜瓦布似乎不準備吃他這套,以一種也許被冒犯到的口吻說:“我不是情報販子。”
“幸好不是,要不然把您視作敵手的就不是今天這個數了。”
“你在奉承我?”杜瓦布盯著他的臉說。
海姆達爾遲疑一下,點頭,“是,我有求於您,當然得捧著您說話,流程都這麼走,因為我沒有指著您的鼻子破口大駡,發誓要把您繩之以法的同時又要求您提供幫助的魄力和勇氣。”
杜瓦布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我還以為你們這樣的人喜歡提友誼,張口閉口都是崇高的情感,稍微談點實惠的東西就擺出一副難以忍受的樣子。”
“通常情況下是這樣,套近乎嘛,人生安全更有保障,避免談到利益等問題是害怕萬一沒談成反而落人口實,真正的利益磋商是‘友誼’建立起來以後才需面對的。”
杜瓦布晃了晃杯子,“你不想跟我建立友誼嗎?”
“您更喜歡那樣的相處模式?悉聽尊便。”海姆達爾聳聳肩。
“你怎麼知道我不想使用那樣的模式?”杜瓦布似乎不打算輕易放過他。
“那麼,剛才我站在外面時,您就應該親切的請我進門,並邀我共品桌上這瓶酒,而不是讓我看著您喝,這會顯得您缺乏風度。”海姆達爾頓了一頓。“套您的用詞‘像我們這樣的人’對某些品質相當看重,不管心裡是否認同,但表面上一定要確保它們紋絲不動地掛在巫師袍上,比如無論何時都一絲不苟的風度。”
杜瓦布一口飲盡杯中的酒水,毫不客氣的說:“這樣說話真累。”
“我同意,下面能談我來找你的原因嗎?能不兜圈子真是太好了,時間對每個人都公平而殘酷。”海姆達爾的口氣帶著適當的期盼。
杜瓦布沒吱聲。
海姆達爾知道他不反對,於是又道,“我想知道弗蘭克.福爾的消息。”
“關於什麼?”
“所有。”
“嗯,該從哪裡開始呢?對了,他欠我一萬多金加隆。”杜瓦布貌似漫不經心。
“賭博嗎?外面那個?”海姆達爾問。
“不要明知故問。”杜瓦布有些不耐煩。
“沒有上門去要嗎?”海姆達爾認為不可能,賭場老闆若不“錙銖必較”,還怎麼發家致富?
“其實我是個好說話的人,我會給他們三次躲藏的機會,弗蘭克.福爾也不例外,第一次被他溜了,第二次他想拿外甥抵債,你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遵守的原則,我不販賣情報也不是人販子,說實話他的這一舉動讓我很生氣,我感覺自己被愚弄了,所以沒同意,然後又被他找機會溜了,他還有一次機會。”
“你的心胸一定十分寬廣。”海姆達爾說。
“外面可不是這樣傳的。”杜瓦布似乎被他捧得很舒服,淡淡笑了。
“這不是奉承,”海姆達爾說。“據我所知,弗蘭克.福爾上個月還了一筆欠債,看來你的一萬多金加隆並未包括在裡面,你肯定是個大度的人,或者他也認為你是個好說話的人。”
杜瓦布的表情僵在了臉上,“上個月?”
先前還說杜瓦布消息靈通,這會兒被海姆達爾爆出弗蘭克.福爾有錢還債但偏偏“忘記”了無手杜瓦布,杜瓦布對此卻一無所知,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貝納德.杜瓦布先生不變臉才奇怪。
能看到他變臉實在大快人心——這種盡在掌握的面孔看多了,容易起逆反心理,儘管放在自己身上就成了兩碼事——為了忽視從他那兒持續輸送過來的低氣壓,海姆達爾遺憾地擱置下繼續享受這份愉悅的衝動,努力做出面不改色狀。
“你如何得知……”杜瓦布並沒有完全相信海姆達爾的話。
海姆達爾拿出紐倫行長給他的羊皮紙,一隻手抵住羊皮紙一端,擱在桌面上。
杜瓦布想拿起它,海姆達爾手指一動不動,杜瓦布只好放棄,俯身一目十行地在羊皮紙上流覽,之後,他驚訝地抬起臉。
“這東西從哪兒來的?”
“妖精。”
杜瓦布神情莫測。
海姆達爾莞爾一笑,也不管他看完沒有,徑直收好羊皮紙。
“我知道您在想什麼,您肯定認為妖精的話不可全信。假設和他們沒有利益衝突,為什麼不能全信?在巫師世界,但凡涉及金錢流向等問題,只有妖精能給出萬無一失的答案。”
杜瓦布仍然將信將疑。
“每一枚金加隆都鐫刻著妖精製作者的姓名,以及它的編號,誕生地等資訊,這些記錄是永恆的,妖精們捕捉每一筆金加隆的位置易如反掌,只要他們想,哪怕只有一枚。”海姆達爾說。“除非弗蘭克.福爾把加隆全部兌換成納特,但納特的流通同樣在妖精的監視下。”
巫師們的貨幣掌握在妖精手中,涉及阿堵物的問題,找妖精打聽總沒錯,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世界又有幾個問題不和金錢掛鉤?所以和妖精們打好關係很有必要。
“你還和妖精有往來?”
杜瓦布在這點上和別的巫師沒什麼兩樣,巫師們普遍認為妖精不值得交往,不值得信賴,因為他們出爾反爾、貪得無厭。
而海姆達爾的想法恰恰相反,只要保證在不危害妖精們的利益的前提下,並適當的提供點好處,他們不會費那老鼻子勁同巫師作對。就這一點來看,妖精比巫師更容易滿足。
“對。”海姆達爾點頭。
“你不怕……”杜瓦布接受了海姆達爾的說法,但並不認同。
“沒什麼好怕的,因為我有錢。”海姆達爾微笑。
不知道為毛,杜瓦布突然感覺手背上的疤有點癢,想在對方鼻樑上“蹭”兩下。
“關於弗蘭克.福爾。”海姆達爾說。“我想從你這裡得到關於他的所有消息,作為交換,我會提供他的最新動向,直到那第三次機會用完為止。”
杜瓦布沉默片刻,“成交!”說著起身,從壁爐旁的雙門櫥的抽屜裡拿出一個扁平的金屬盒子,還有一盒與之配套的火柴盒,然後再坐回原位。
他把金屬盒與火柴盒放在桌面上,推到桌中央。
杜瓦布打開金屬盒前,海姆達爾看見了蓋子上的標記與字母,也許杜瓦布認為像他這樣的年輕人不知道標記與字母代表了什麼,又或者杜瓦布只是一時興起,根本沒考慮那麼多。
金屬盒子裡躺著一排細長的小雪茄,杜瓦布拿起一支遞過去。
“這是我推崇的表達友誼的方式,酒精容易誤事。”
海姆達爾雙手接過,顯得有些為難,他不抽煙,何況是雪茄,不過沒把這種情緒顯露得太明顯,但還是被杜瓦布捕捉到了。
“你多大了?”杜瓦布有趣的說。
“還有幾個月過17歲生日。”海姆達爾並不隱瞞,隨便打聽一下就能知道。
“那就從現在開始學,不會抽煙根本算不上是男人!”杜瓦布斬釘截鐵,相信不少男士的膝蓋中箭了。
杜瓦布親自為他點煙,海姆達爾抽了一口,差點把鼻涕熏出來。杜瓦布絕對是重口味,比老爸隆梅爾的雪茄煙沖多了,又辣又凶。斯圖魯松室長深深地覺得起點定的過高,好高騖遠是不可取滴,他其實可以從棒棒糖開始適應。
“不急,慢慢學。”杜瓦布咬著雪茄呵呵笑著,臉上的疤生動地演繹著何為“一臉猙獰”。
海姆達爾知道他在笑話自個兒,另一隻手掏出手絹擤鼻涕。
“我進門的時候看到那堵牆,能過去看看嗎?”海姆達爾轉身指向書桌後的背景牆,上面貼著密密麻麻的活動照片。
“當然。”杜瓦布顯得興致勃勃。
海姆達爾和甘特回到當初離開的酒吧,布塔和菲歐娜一直守在原地沒動彈,看到他們毫髮無傷地回來,不禁笑顏逐開。即使什麼都做不了,幹坐在這裡等消息,精神消耗也是巨大的。
“怎麼樣?”他們剛坐定,菲歐娜忍不住發問,問得是甘特。
甘特的表情有些苦逼,“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菲歐娜不接受被糊弄。
“我確實不知道,從頭到尾被擋在外面。”
布塔的注意力倒是一直放在海姆達爾身上,聽到甘特這麼講,於是道,“怎麼樣?”問的自然是海姆達爾。
菲歐娜有些吃驚眨巴眼睛,顯然沒料到主力轉移了。
“得到了弗蘭克.福爾的債主和仇人名單,基本還算順利。兩大張羊皮紙,沒想到福爾先生的生活這麼多姿多彩。”海姆達爾拼命灌水,想把嗓子眼裡的乾澀感沖去。
菲歐娜皺起眉頭,小手放在鼻子前揮動,“你剛從煙缸裡爬出來?”
“差不多。”海姆達爾不跟小丫頭計較。
“你們能想像得出嗎?杜瓦布請他抽煙!”甘特興沖沖的叫道,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杜瓦布親自送海姆達爾出來的情景。他們都錯了,這公子哥是個有手段的人,布塔的眼光並不像菲歐娜一直嘀咕的那樣糟糕。
海姆達爾聽到甘特的嚷嚷,好笑的搖搖頭,甘特被他這舉動弄得一愣。
“杜瓦布?無手杜瓦布?”菲歐娜臉色大變。“甘塔爾特,你給我說清楚!我們當初說好的可不是這樣,你又自作主張了?!”
甘特張了張嘴,終於反應過來自個兒做了什麼傻事。
“我們沒事,你看,一點事都沒有。”甘特小心翼翼的笑著。“再也不會了,以後一定按計劃行事。”
菲歐娜鼓著嘴,別開臉。
甘特急的搔耳撓腮,但菲歐娜全不理會。
布塔向海姆達爾投去求救的眼神,海姆達爾想了想,說:“在杜瓦布那裡,除了得到比預期還要多的可利用資訊,我還另有發現。”
甘特和菲歐娜果然放棄了鬧彆扭的戲碼。
“杜瓦布身上有很多傷疤。”海姆達爾說。
菲歐娜不以為然,“整個巴爾幹半島都知道。”
甘特到底經歷了現場,雖然不是百分百現場,但也察覺到了他二人之前對海姆達爾的判斷有誤,因而在態度上比菲歐娜謹慎得多。
甘特說:“大部分巫師認為那些傷疤是黑吃黑的證明,比如地頭蛇之間因地盤發生衝突,或者他在玩懲罰遊戲時不夠小心。”
海姆達爾說:“他的雪茄煙盒上有一個顯著的標誌。下面開始提問:第一題,倒三角搭配字母‘G’,是什麼標誌?做什麼用?”
三人被他的心血來潮似的把戲弄得有些茫然,甘特是三人中反應速度最快的一個。
“聖徒標誌!”甘特說。
“知道派什麼用處嗎?”海姆達爾問。
“……聯絡?”菲歐娜遲疑的說。
“答對了。”海姆達爾贊許的道。
菲歐娜神氣活現地瞟了甘特一眼,甘特咬了咬牙。
布塔驚呼,“杜瓦布是聖徒?”
甘特和菲歐娜好似也反應過來,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這是第二個問題,”海姆達爾仍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既然你們已經提前報了選項,那就直接報答案了。很遺憾,回答錯誤。”
“不是嗎?只有聖徒才會隨身攜帶聯絡用符號。”三人表情迷茫。
海姆達爾搖搖頭,“請問如今是什麼年代?”
“九十年代。”甘特說。
“戰爭勝利五十年後的今天,還會有聖徒明目張膽地把他們的聯絡用MARK弄在煙盒上,並堂而皇之的展示,以便隨時使用,隨時提醒別人,隨時讓他人提高警惕?”海姆達爾說。“真正的聖徒不會這樣,除非他想通過這別具一格的方式自首。”
“好了,下面是最後一個問題,那麼,煙盒上的標記到底代表了什麼含義?”海姆達爾笑眯眯的看著他們。
“……只是覺得好看,聽說杜瓦布有收集古物的愛好。”甘特說出自己的答案。
海姆達爾沒有絲毫表示,他轉向倆姑娘。
“我也這麼認為。”布塔糾結了半天,這麼回答。
“不不不,不是這樣……”只有菲歐娜提出不同看法。“你們先別理睬我,我覺得我抓到了什麼,有什麼在我腦子裡一閃而過……”
另三人表情各異地看著她捂著腦瓜。
“不是聖徒,也不是愛好,肯定不是。”菲歐娜看向海姆達爾。
“那麼是什麼?”海姆達爾鼓勵她繼續往下推測。
“……清道夫,清道夫。是清道夫!我說的對嗎?”菲歐娜激動地抓住海姆達爾的袖子。
海姆達爾點頭,“杜瓦布是聖徒獵人,也就是你們說的清道夫。”同時推測出杜瓦布身上的傷疤可能來源於此。
菲歐娜咧嘴。
海姆達爾刮了下她的鼻子,“幹得好,甜心。”
菲歐娜開心的手舞足蹈。
甘特撇撇嘴,不過還是被菲歐娜的情緒感染,一塊笑了起來。
布塔一臉黯然,培訓班的老師從沒有稱讚過她,她知道自己不如菲歐娜聰明,看著興高采烈的菲歐娜,濃郁的負面情緒縈繞著布塔。
海姆達爾看在眼底,但假裝一無所知。
對布塔的鼓勵他一直沒有忘記,但不可能隨時隨地照顧她的情緒。如果他是布塔的男朋友,他不介意這麼幹,但他不是。今天的鼓勵份額海姆達爾認為已經結束了。通常情況下,我們都是依靠自身,因為他人不可能天天圍著你,就為了跟你說幾句激勵的話。不可能。為今之計只有布塔自己走出死胡同,從牛角尖裡□。
離開前,海姆達爾在甘特和菲歐娜略顯不舍的目光注視下,用力握了握布塔的肩膀。
一封沒有署名的信送到弗蘭克.福爾手裡的時候,他正在克魯姆老夫人下榻的旅館的前臺跟人家套近乎。克魯姆老夫人有個不太好的習慣——福爾先生認為很不好——她並非像其他有錢人那樣對帳單不屑一顧,她平時很少出門,但只要住在外面,她會要求旅館把她的花銷一筆筆清楚的寫下來,結帳前交給她過目。換句話說她不負擔“額外”費用。
她的這一“不良習慣”讓福爾先生晚上做夢都在咬牙,因為如此一來,他就沒法在她眼皮底下消費,也就是沒法用克魯姆老夫人的錢享受生活。
他正企圖說服旅館幫助他瞞報一瓶高檔白蘭地的費用,一隻蝙蝠從福爾頭上飛過,丟下一封信。
被他糾纏了近一個小時的前臺工作人員如蒙大赦,一溜煙跑了。
福爾納悶地拿起信,信封上只寫了他的名字,但僅憑這短短的一行字母,熟悉的筆觸就足以讓弗蘭克.福爾胸悶氣短。他雙手微顫的撕開信封,信的內容很簡單,讓他去信上提供的時間地點見面,落款簽名讓福爾先生眼前發黑。
貝納德.杜瓦布!
福爾先生提心吊膽的收好信,然後疑神疑鬼地環視四周,當然什麼都沒看出來,之後,他以最快的速度沖回房間。路過克魯姆老夫人房間時聽到她在搖鈴並大聲叫自己的名字,福爾先生充耳不聞。
17點30分,他來到信上提到的“歸心似箭”巫師餐館,櫃檯老闆指了指櫃檯後方的門,他穿過與牆壁同色的門,走上幾格臺階,掀開用動物牙齒串聯起來的門簾,來到了約定的包間。
當他看到海姆達爾坐在椅子上微笑地朝他招手時,他的情緒立刻從忐忑轉為錯愕,直至現在的勃然大怒。
“那封信的確是杜瓦布先生寫的,假如你沒有得到我的允許卻提前離開了房間,我就把你的行蹤透露給他,你可以試試我是不是嚇唬你。”海姆達爾好整以暇的說。
福爾大步離開的動作一僵,靜默片刻,他轉過身來,走到海姆達爾對面,並坐下。坐下後他才發現,海姆達爾旁邊還坐著一人,不,準確點說坐著一個妖精。手邊放著一頂小小的軟呢鴨舌帽,神情淡漠地喝著一杯色澤古怪的飲料,仿佛對周遭的一切無動於衷。
不過福爾現在沒心思考慮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他怒氣衝衝地看向海姆達爾,大聲質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要你辭職。”海姆達爾開門見山。“我不喜歡你待在威克多身邊,也不喜歡你待在能夠看到他或者他能看到你的任何地方,我的要求很簡單,你必須離開。”
福爾冷笑,“你害怕克魯姆拋棄你,你對自己沒有信心!”
“兩碼事,我這是防微杜漸。”海姆達爾毫不理會他的挑釁。“對了,杜瓦布先生讓我代他向你問好。”
面具下,福爾先生自鳴得意的笑容變成了大驚失色。
“你、你真的認識無手杜瓦布?”福爾真不把海姆達爾放在眼裡,總以為兩個世界的人永遠無法交際,他甚至認為海姆達爾這樣的金湯勺連怎麼跟杜瓦布說話都不會。
“也許等會兒他找上門,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說謊。”海姆達爾通過他的舉止,欣賞著他發自內心的恐懼。
福爾臉色發白,低聲說:“你要我怎麼做?我是國際魁地奇聯盟記錄在案的保鏢,無緣無故辭退我,你不怕克魯姆對聯盟保鏢組織不好交代嗎?”
“怎麼是無緣無故呢?”海姆達爾毫不在意。“再說了,你不說,我不說,威克多不說,大家都不說,聯盟保鏢組織又怎麼知道你怠忽職守?這點就不用你操心了。”
福爾又想動其他腦筋,海姆達爾趕在那之前開口。
“你上個月6號還了約3萬金加隆的賭債,還拖欠11萬,之後,上個月27號,本月11號,以及19號,在三家高布石地下賭場輸了6萬4千,如今欠債共約17萬4千金加隆……嗯,我感受到了你熾熱的目光。我手邊有一份你債主的名單,上面有些人物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膽子不小啊。”海姆達爾煞有介事地搖頭。
弗蘭克.福爾懊惱地想去撞牆,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被自己鄙視的人抓著把柄耀武揚威。
“這些錢我幫你還。”
福爾驚訝地睜大眼。
“你一定很吃驚,我腦子沒出問題,也不打算以德報怨,以德抱怨這事是要看對象的。”海姆達爾淡漠的說。“17萬4千,我替你墊付,包括額外的利息。你伺候克魯姆老夫人這麼長時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咱們湊個整數,零頭拉掉,我再給你3萬,條件就是從我和威克多以及他的家人面前徹底消失。”
海姆達爾拿出一份羊皮紙,上面印有古靈閣銀行的徽章,他把羊皮紙推到福爾跟前。
“這是你拿錢消失的協議,在這上面簽名,3萬金加隆就是你的了。我們的見證人就是這位紐倫行長。”
這個時候,紐倫才大發慈悲地賞了弗蘭克.福爾一眼。
對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塊發黴的黃油麵包,這讓福爾很不高興,但他眼下完全屈服在了海姆達爾的氣勢下,或者說屈服在了他金錢鑄就的武器之下,所以即使不滿也不敢發作。
弗蘭克.福爾連頭都抬不起來了,瞭解他的人一定知道,絕不是出於羞愧。
二十分鐘以後,福爾終究還是簽了名,或許3萬金加隆對他的誘惑勝過了他對未來的期許,無可救藥的賭徒通常只活在當下。
“明天一早請你遞上辭呈,不要跟我玩花樣,不要小看巫師協議的約束力,也不要在克魯姆老夫人那兒動什麼歪念頭,要不然我就把你背著她用她的錢胡亂揮霍的證據,當著她的面丟在你臉上。”
弗蘭克.福爾灰溜溜地走出包間,離去時面色如土。
“很榮幸您願意信任我,讓我來當這個見證人。”紐倫行長與海姆達爾碰了下杯子。
“您不用拍我的馬屁,我會遵守承諾,把一部分業務轉移到安卡拉的古靈閣銀行。”海姆達爾喝了一口黃油啤酒。
紐倫喜上眉梢,隨後又貌似不快的說:“剛飛了20萬4千金加隆的您心裡在想什麼?”
海姆達爾說:“我心裡在想,用錢砸人的感覺真TND好極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