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403
海姆達爾乘坐的小船行駛到稍微深一些的地方時,忽然靜止不動了,這些船隻都是被施加過魔法的,無需人力或者水流的動力就能自己行駛到目的地,像這樣突然不動,十有八、九是遇到了外力阻攔。
海姆達爾並沒有急於採取措施,奶糖倒是有些一驚一乍——天生對水沒轍,考慮到這片湖泊是人魚的地盤,水魔即使倡狂,也不具備半夜三更興風作浪的生理條件,而且小船只是停止,並沒有顛簸搖晃,說明對方對他並沒有惡意。
海姆達爾安然的拍拍奶糖僵硬的背脊,靜靜等待。
伴著破水而出的水花濺起聲,海姆達爾就著掛在翹起船頭上的那一盞玻璃燈,看清楚來者的樣貌,揮手招了招,“晚上好,桑布。”
實際上桑布同志久候多時了,人魚對於湖面上的各種波動了若指掌,它們知道晚飯後海姆達爾就離開三桅船去了禁林。
海姆達爾也不和他多囉嗦,直截了當告訴它,科科斯首領託付給他的事情辦砸了。
桑布沉默不語,兩隻滾圓外凸的水泡眼沒有流露出一絲不滿,那張與人類的審美觀相悖的厚唇尖嘴的大魚臉也看不見絲毫憤怒,海姆達爾的內心並沒有因此而釋然,半晌沒動靜就是一種真實的情緒反射,海姆達爾心想失望是肯定的,沒有期待才會沒有失望。
所以很快拋出下面一句,“沒有和馬人談成,雖然比較遺憾,不過八眼蜘蛛的首領倒是讓我轉達它對於科科斯首領的問候。”
桑布愣了愣,很快回過神來,“八眼蜘蛛?”
海姆達爾點點頭,“這件事我想和科科斯首領當面談一下……”隨後在桑布熱切的迎上來的同時擺手,苦笑道,“你看今天是不是太晚了,我現在特別想回去睡覺。”
桑布倒是挺善解人意,立刻點頭表示理解,而後婉拒了海姆達爾把人魚袋子交還的舉動。
“我明天早上來接你。”桑布對他點點頭,翻身潛入水中,湖面上蕩出層層浪花,圈圈漣漪,不多時歸於平寂。
真是個急性子。
海姆達爾摸摸下巴,小船晃動了一下,繼續未完的航行。
***
威克多果然還沒有休息,搬了把凳子坐在甲板上,在察覺到水面上傳來的動靜後立刻迎了上去,一直蹲坐在他腳邊的豆莢也伶俐的追了過來,仰起腦袋,睜大眼睛,一眨不眨。
海姆達爾在甲板上一踩穩,燦爛的笑道,“我回來啦。”
說完,自然而然的握住威克多伸過來的手,另一隻手接住撲上來的豆莢。
對於男朋友這麼晚還替他等門的舉止並沒有多說什麼,在海姆達爾看來,若是他倆位置互換,他也會這麼幹。
回房間後洗了個熱水澡,即使在淋浴的時候,海姆達爾仍在滔滔不絕的和威克多訴說剛才的冒險經歷,說到激動的地方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男朋友被濺了一身水——因為幫忙刷背,所以沒把浴簾拉上。
洗完澡,海姆達爾特地跑去三桅船上的信使棚屋,其實就是一個不關窗戶的大房間,裡面擺放了幾把簡易鳥架。
因為還在放假期間,簡易棚屋裡冷冷清清的停了三兩隻信使,奧拉爾就是其中之一。
或許白天沒有休息好,蹲在靠窗鳥架上的奧拉爾此刻縮著脖子,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海姆達爾悄悄走近,看見它的身體隨綿長的呼吸微不可辨的徐徐擺動,不由得莞爾一笑,輕手輕腳離開了房間。
海姆達爾回到臥室後就直接爬上床,枕著鬆軟的枕頭,蓋著柔軟的棉被,舒服的呻吟一聲。
困倦感排山倒海的席捲而來。
豆莢跳上來,好奇的問東問西,海姆達爾一邊回答,一邊揉眼睛。
豆莢很快被威克多趕下床。
“有問題找奶糖。”
豆莢看看眼皮都快搭上的海姆達爾,搖了搖尾巴,一溜煙的跑去找奶糖嘮嗑了。
“困了吧?”威克多替他掖好被角,手指順著他的鬢角往上捋。
海姆達爾“嗯”了一聲,咕噥道,“我的體力有待提高,就這麼在樹林裡跑跑,也沒怎麼大動干戈就感覺累得夠嗆。”又道,“明天早上要去找科科斯首領。”
“睡吧。”威克多把床頭櫃的燈熄掉。
房間內的光線一下子暗下來,來自書桌那頭的光源灑在威克多身上,使他如置身於一團橘色的光膜中,刹那間,房間內的所有顏色和光膜糅合在了一起,變成了橘色,溫暖的橘色,令人安心的橘色,海姆達爾的視線開始變得朦朧。
發現海姆達爾合上眼睛沒多久就睡著了,威克多小心翼翼撥開他臉頰上的碎發,餘光瞥到耳朵那兒的暗紅色塊,湊近仔細一瞧,發現是一道傷疤,傷口邊緣的皮肉都裂開了,可見不淺。
威克多忍不住伸出手,在觸碰到之前倏然收回,反而撐住床,俯身低頭,伸出舌頭舔了舔。
睡夢中的海姆達爾咕噥了一聲,威克多以為吵到他了,猛地拔起腦袋,卻看見他仍然閉著眼睛,像小動物一樣無意識的嗅了嗅鼻子,也許聞到了令他安心的氣味,頭在枕頭上拱了拱,重新安靜下來。
威克多的眼神變得很柔和,嘴角不住的翹起,片刻後,抬眼看向亮著燈的書桌,然後又低頭看看這張怎麼都看不夠的睡顏,心想,算了,還是熄燈睡覺吧。
***
第二天,天濛濛亮的時候,海姆達爾在桑布的建議下坐上了小船,但是小船並沒有如海姆達爾以為的那樣被帶往某個水域,人魚首領科科斯放下架子,親自上來與他見面,海姆達爾對科科斯的急切表示理解。
這場談話並不長,海姆達爾言簡意賅的說明了昨晚的情況,又傳達了阿拉戈克請他代為轉達的交易請求。
科科斯聽完以後很長時間沒有吭聲。
淡水人魚的瞳孔很大,即使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你依然會覺得自己正被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海姆達爾被它“瞪”得有些不自在。
“也許您可以回去考慮一下。”
“我們沒有時間了。”海姆達爾的這一聲建言恰好濾去了科科斯僅剩的那一點猶豫。
科科斯原先的確把希望寄託在了馬人身上,海姆達爾雖然說得簡單,它還是聽出了言下之意,馬人那條路已經行不通了。
實際上當初同意為三強爭霸賽提供場地,並且答應鄧布利多為場地的安全性保駕護航後,科科斯就已經有了一些覺悟,它可以想像馬人借題發揮,但是它沒有想到馬人竟會如此不留情面。
接過海姆達爾遞交回來的那盞玻璃燈,科科斯心頭湧起一股負罪感,先祖留下的一條路今天斷在它手裡了。
不過作為首領,它沒有時間緬懷過去,感傷未來,它要做的是當機立斷。
“如果可以……”
不知道過了多久,海姆達爾扛不住往下耷拉的眼皮,想要在船上打瞌睡時,科科斯的回應終於來了。
“我想和八眼蜘蛛的首領談談。”
兩個小時以後,海姆達爾把科科斯的回答帶到了禁林的八眼蜘蛛巢穴。
當天晚上,在海姆達爾的引薦下,科科斯浮出水面,與阿拉戈克的代表蜘蛛領路員見了一面。
起初科科斯因為阿拉戈克的“避而不見”有些不滿,後來經過海姆達爾的耐心解釋,瞭解到八眼蜘蛛的陰暗習性,以及阿拉戈克的年齡、眼睛等問題,才漸漸剔除了橫在心頭的那團不快。
因為這件事,海姆達爾有機會得知八眼群落的秘密——蜘蛛領路員就是阿拉戈克內定好的下一任八眼首領。
作為牽線搭橋的中間人,海姆達爾主動回避了它們的交談場面,什麼時候應該避嫌他還是有分寸的。
不管再怎麼友好,他總歸是一個讓神奇動物們心存顧慮的人類。
等海姆達爾搭乘的小船再一次出現在河岸邊,蜘蛛領路員不知去向,科科斯首領也不見了蹤影,唯獨剩下人魚巡邏員桑布在那一片水域等他。
“首領讓我告訴你,它會準備好一隻新袋子,請你明天代表人魚再入一次禁林。”桑布一板一眼的轉達首領的話。
海姆達爾笑了起來,看來事情談成了。
***
當天中午再入禁林,這一次他誰都沒帶。
與八眼蜘蛛在禁林邊緣順利接頭,仍然由經過昨晚那一通折騰後,同海姆達爾建立起了革命友情的蜘蛛領路員負責接送。坐在將來的八眼首領的背上,海姆達爾說不出的意氣風發,就連這片令過往的風都凝固的林子好像也不是那麼讓人喘不過氣來了,儘管這裡依舊黑得找不到北。
這事他決定牢記一輩子,先不說他還有沒有機會再來霍格沃茨,單單乘坐八眼蜘蛛且毫髮無傷的這個創舉就夠他回味一輩子了,何況這只蜘蛛還不是等閒之輩。
到了八眼巢穴後,海姆達爾拿出了科科斯專為阿拉戈克準備的人魚袋子,以示人魚首領對八眼的尊重,借由此舉順水推舟,遞出人魚的橄欖枝。
海姆達爾對此感慨萬千,科科斯的這一謹慎的舉動放在人類身上合情合理,但對於一個世代生活在湖泊裡的人魚來說,它對於世故的揣摩理解程度足以令社會上大多數的成年人汗顏。
海姆達爾吃不准阿拉戈克的處世經驗到底是個什麼程度,但八眼首領高舉雙鉗,不斷揮舞開合鉗子的沙沙響動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阿拉戈克很高興,換句話說,它決定接下人魚遞過來的橄欖枝。
情緒平緩以後,阿拉戈克停止了反復開合鉗子的動作,對等在旁邊的海姆達爾說:“把袋子打開吧。”
“我來開?”海姆達爾聽了一愣。
“讓你開你就開,囉嗦什麼。”阿拉戈克的聲音低沉得在耳畔嗡嗡作響。
八眼蜘蛛沒有手……
想通這點,海姆達爾釋然一笑,咱就是一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跑腿小弟。
考慮到阿拉戈克看不見,海姆達爾在解開人魚袋子後,不確定的說:“裡面有一個彩蛋。”
的的確確就裝著一枚鴕鳥蛋那麼大個的彩蛋,彩蛋的表面用五色油彩描繪出一幅瑰麗的水底世界圖,斑斕的水草和魚蝦在圖畫中栩栩如生,偶有一兩條人魚從畫面中央悠閒的遊曳而過。
八眼蜘蛛需要的東西,目前人魚還沒辦法兌現,靠天吃飯的動物普遍比較務實,阿拉戈克對這枚的彩蛋的興趣並不那麼濃厚,在知道袋子裡面轉了啥後,很快把海姆達爾拋在一旁置之不理。
蜘蛛領路員倒是很有興趣的湊過來,對海姆達爾說:“能不能打開?”
海姆達爾覺得頭頂一沉,小八眼熟門熟路的爬上去蹲點,然後,他就被接二連三湧過來的蜘蛛們包圍了。
海姆達爾不由得好笑的想,原來蜘蛛也八卦。
海姆達爾的手在彩蛋上摸索了一會兒,發現蛋壁圓潤光滑,連一條縫都找不到,正要宣佈這個答案時,食指指尖突然摸到一個凸起,當他想要再摸仔細些時,凸起消失了。
海姆達爾把彩蛋舉高,湊近螢光閃爍的光源,用眼睛追蹤了很久,終於找到忽隱忽現的凸起,是一條毫不起眼的灰斑小魚,小魚在一片茂盛的水草間穿梭自如,看起來活靈活現,怡然自得。
待正式讓它曝光後,它反而不躲了。
海姆達爾好奇的用手指按了下去,彩蛋哢的一聲從當中應聲裂開,變成了四瓣……
恐怖的尖嘯聲陡然爆發。
海姆達爾被這聲音炸得一懵,心裡有個聲音忙不迭冒出來提醒他,這情景貌似十分眼熟(耳熟)。
四周的蜘蛛稀裡嘩啦逃了個乾淨,就剩他和蜘蛛領路員在原地瞪著那彩蛋呆若木雞。
“愣著幹嘛!還不快合上!!!”阿拉戈克憤怒的喊聲傳來,驚醒了一人一蛛,海姆達爾匆忙撲在蛋上用力一攏,喊的人頭皮發麻的尖叫戛然而止。
“人魚這是什麼意思?”漸漸回籠的蜘蛛們開始抱怨起來。
阿拉戈克揮動一隻大鉗子,指向蜘蛛領路員,“帶他和這枚蛋去水潭。”
不明所以的海姆達爾跟在蜘蛛領路員後面,來到八眼領地內的一汪死氣沉沉的水潭邊,海姆達爾摸了摸那水,雖然沒有結冰,但是觸感絕對和冰不相上下。
“首領說把蛋放在水裡打開就行了。”
海姆達爾猶猶豫豫的照做,兩隻手伸進刺骨的冰水中,趁手指沒有凍僵前打開了彩蛋,果然,聲嘶力竭的可怕聲音沒再出現,恰恰相反,水面下隱隱約約傳出動聽的歌聲。
海姆達爾一咬牙,把頭伸進水裡,美妙的樂音非但沒有被水阻隔,反而愈發悠揚婉轉,聽得海姆達爾欲罷不能。
等他聽完了一整段歌曲,腦袋已經凍成了一個茄子。
這首歌分兩段,歌詞都是些很實際的大俗話,人魚用歌聲來表達建交的意願,比人類千篇一律的方式有創意多了。前面一段是用人魚話唱的,後面一段改用英語,或許是為了照顧不懂人魚話的八眼蜘蛛。
有趣的是,英語現在也漸漸變成動物界的通行語言了。
海姆達爾捧著腦袋,抖著顫音和阿拉戈克好說歹說,讓它同意自己在八眼的領地內點火,無所事事的蜘蛛們給它找了點木頭,堆在地上,被海姆達爾的魔法噗嗤一聲點燃,蜘蛛們在光源爆出的一瞬間紛紛倉促的退到了更遠的黑暗中。
海姆達爾一邊抖抖索索的烤火,一邊吸著鼻子呵呵傻笑,“上帝祂老人家有時候也挺大方的,關了扇門,但是這次又開了扇落地窗。”
“什麼意思?”小八眼在他頭頂細聲細氣的問。
海姆達爾但笑不語。
“既然如此,我們也抓緊時間吧。”阿拉戈克辦事也不愛拖泥帶水。
“您已經有計劃了?”海姆達爾好奇道。
人魚想要的東西也在歌曲中表達出來了,很多東西海姆達爾聞所未聞,所以好奇的不得了,如果可以,他真想親自去領教一下人魚說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科科斯的胃口不小,要求的東西不少。”阿拉戈克說這話絕對不含任何嘲諷,單純的就事論事。“我們不是馬人,馬人有在不同的季節採摘儲存各種原材料的習慣,現在已經是隆冬時節了,不好辦啊……”
海姆達爾不敢打攪它想問題,安安靜靜的湊在火邊取暖。
“只能先去老朋友們那兒問問了。”阿拉戈克最後拍板,具體事宜讓蜘蛛領路員自己看著辦,實際上近些年阿拉戈克漸漸退居二線,做起了養尊處優的太上皇。
八眼蜘蛛族群裡的事情基本上都由將來的首領在操持。
老朋友?本就憋著一股子勁的海姆達爾頓時來了精神,對蜘蛛太子毛遂自薦道,“我可以和你們一起行動嗎?”
“你確定?”蜘蛛領路員問他。
海姆達爾誤會了它的意思,說:“遇到突發情況我會自己保護自己,絕對不拖你們後腿。”
其實經過了昨晚的那一場小衝突,這位蜘蛛太子對他的本事還是很有信心的,更何況他的魔法對它們八眼管用,換句話說對禁林裡那些和危險畫上等號的動物同樣具備不凡的效果。
“我們八眼蜘蛛的朋友可不是那些討人喜歡的無害小動物。”蜘蛛領路員別有深意的說。“到時候後悔了不關我事。”一副急於撇清的架勢。
它越這樣,海姆達爾心裡就越癢癢。
蜘蛛領路員這次帶了六個同伴從巢穴出發,海姆達爾頭頂上的那只是第八只,海姆達爾自己是第九位成員。
等再也看不見八眼巢穴,已經在蜘蛛背上練就出屁股下地動山搖、屁股上巋然不動的海姆達爾忍不住好奇的說:“你們打算先去拜訪哪一位朋友?”
蜘蛛領路員四平八穩的回答:“穀迪克。”
海姆達爾聽了名字,還是不知道這位谷迪克同志是個什麼來頭,或者說是一個什麼物種。
“請問這個穀迪克是?”
“一個河流巨怪。”蜘蛛領路員說。“即使害怕也晚了,我不會掉頭把你送回去的。”
他啥都沒說呢!海姆達爾好笑的想,被一蜘蛛調侃了。
TBC
☆、ACT•404
巨怪是一種智商低下的生物,體型上的發育倒是和智力截然相反,海姆達爾在課本上讀到過,成年巨怪的平均身高是4米,也就是說假設一個巨怪成年以後身長不足4米,你可以正大光明的鄙視它。
蜘蛛太子所說的河流巨怪是巨怪家族三大族群中的一種,魔法世界的巨怪主要分為山地巨怪、森林巨怪以及河流巨怪。
其中河流巨怪的數量最少,分佈範圍也最小,屬於家族中的瀕危種類,所以海姆達爾在得知八眼蜘蛛的朋友之一是一隻傳說中的河流巨怪後,心裡老激動的,好奇之心被徹底調動起來,有種上動物園看“大熊貓”的興奮勁。
禁林真是一座奇妙豐富的神奇動物寶庫,英國魔法部應該下大力好好保護起來,雖然以馬人為首的高智商一族們可能不會領情,但至少可以杜絕由人類行為引發的物種危機。
“聽說巨怪很兇殘。”這也是在課本上讀到的。
“它們只是脾氣不太好,生氣的時間比不生氣的時間長而已。”蜘蛛領路員淡定的回答。
這樣都“只是”、“而已”?
海姆達爾甘拜下風,動物的邏輯果然不是普通人可以揣摩的。
“你們和它們有過衝突嗎?”海姆達爾好奇不已,既然能成為朋友,那麼在此之前的接觸又是個什麼樣的情況?
“……其實你可以換個方式問問題。”蜘蛛領路員依舊很淡定。
“怎麼問?”
“你應該問我,我們和哪些動物沒有發生過衝突。”
海姆達爾徹底服氣了,不由得哈哈一笑,“沒想到你還挺幽默的。”
這位太子跟它們那位目空一切的老祖宗完全不是一個類型。
“幽默?我這是在放鬆你的戒心。”太子殿下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口吻。
“為了什麼?”
“吃了你。”
海姆達爾沉默片刻,而後問,“冷笑話?”
“心裡話。”
海姆達爾乾笑兩聲,突然有點後悔為什麼不把奧拉爾帶出來。
“我想吃你已經想了很久。”蜘蛛領路員口氣一變,聲音中帶著詭異的嘶啞,充滿了遏制不住的騷動。
海姆達爾啼笑皆非,伸手摸向蹲在自個兒頭頂上的小八眼,“嘿,如果它準備吃我了,記得提醒我一下。”
“知道。”小八眼細聲細氣的說。
正高速行駛中的蜘蛛領路員驀地一頓,海姆達爾差點被這陣急刹車甩出去,可不等他喘口氣,蜘蛛領路員仿佛啥事都沒有的再度啟程。
少頃,就聽蜘蛛領路員輕飄飄的拋出一句,“吃裡扒外。”
小八眼倒是沒什麼反應。
海姆達爾卻嘖嘖稱奇,八眼蜘蛛的詞彙庫不是一般的龐大。
“從現在開始抓穩點。”蜘蛛領路員。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海姆達爾迷惑不已,不過還是聽話的緊了緊抱住它鉗子的胳膊,與此同時,屁股下方劇烈晃動起來。
地震?海姆達爾驚疑不定,隨後發現不是地震,它們飛起來了,不,準確點說,蜘蛛領路員正懸吊在一根蛛絲上,不斷往上攀爬,隨著高度的直線攀升,他們離地面越來越遠,而承載著三條生命,在黑色的背景下若隱若現的銀亮蛛絲,纖細婀娜得足以讓任何親身經歷的靈長類生物呼吸急促。
事實證明不是什麼人都能做蜘蛛俠,海姆達爾之前從來不覺得自己有恐高症,此刻卻有了發病的徵兆。
下意識的想要回頭,在轉頭的一刹那猛地反應過來,萬萬不能回頭,一往地上看肯定更害怕。
他竭盡全力睜大眼睛,直視前方,仿佛目光稍有偏移,那根令人頭皮發麻的苗條蛛絲就會斷成兩截。
當海姆達爾的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時,蜘蛛領路員猛地往前一蕩,濕漉漉的蛛絲像落地鐘裡的鐘擺,左右晃動起來。海姆達爾臉色鐵青,表情卻沒有出現絲毫異樣,不是不怕,而是麻木了,一開始有點擔心自己會昏過去,看樣子他的心理素質還是不低的。
有些人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下會陷入昏迷,這並不能成為笑話此人膽小如鼠的依據,昏迷是大腦的一種自我防禦、自我修復的手段,當一個人的精神力再也負荷不住外界過大的刺激時,大腦就會下命令切斷全身“電源”,徹底回避刺激的接收,以達到自我保護的目的,類似於電腦的自動重啟。
海姆達爾就怕自己負荷不住自動重啟,這要是一重啟了,他不就掉下去了。
所幸這樣的情況並沒有發生。
蜘蛛領路員也沒有做靈長類的愛好,在空中蕩了幾下,突然舍蛛絲而去,這一下,海姆達爾真的是飛起來了。
但是不等海姆達爾的大腦反射出各項指令,蜘蛛領路員已經穩穩落了下去,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張巨大的蛛網上。
蛛網令人心驚的劇烈晃動幾下,重歸沉寂。
實際上早在海姆達爾和蜘蛛領路員說話的時候,隨行的六位八眼同伴就已經行動開了,當負責在前方探路的蜘蛛斥候報回“有情況,需要回避”的消息後,另五名一早就四散開去尋找掩護的同伴迅速集合到一起,並當機立斷選擇出哪個位置最好,而後通力合作,以最快的速度,在選好的兩棵大樹中間編織出一面巨大的網。
等一切基本就緒,再回報給蜘蛛領路員,這位太子殿下這個時候恰好行駛到適當的位置,並且啥事都不用做,只管馱著海姆達爾往蛛網那裡去就行了。
這六隻八眼蜘蛛疾如雷電的行動力令人拍案叫絕,它們做的這一切都趕在了太子殿下抵達這個方位之前,不然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儘管海姆達爾不太明白前方發生了什麼,蜘蛛們為什麼決定回避等問題,他已經無暇考慮,單單就這個近在咫尺,目測約有十多個平米的蛛網,瞬間奪去了他的全副心神。
就這樣,蜘蛛小隊一行,靜靜的趴在網子上與背景融為一體。
蜘蛛是大自然中出了名的有耐心的捕食者,雖然它們現在並不在解決溫飽,但一聲不吭的等待同樣是它們的拿手好戲。
巨大的蛛網結在高高在上的兩根粗壯枝椏之間,即使地上的生物從它們下方走過,也不易發現頭頂上方危機四伏,在深不可測的黑暗中,隱藏著騰騰殺機。
蜘蛛蹲在網上時總愛倒著趴,八眼蜘蛛也不例外,時間一長,趴在領路員背上的海姆達爾感覺有點暈乎乎,但是下面的動靜讓他迅速忘記了身體上的不適。
海姆達爾抱緊巨大的鉗子,屏息靜氣的看著下方,置身於高空後,他發現越接近地面周圍越亮堂,與之相反,海拔越高光線越暗。
海姆達爾的眼睛此時已經適應了禁林中微乎其微的可見光,置身於更深的黑暗中,他能看清楚地面上的情況。
震感隨之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劇烈。蛛網通過紮根在地表下方的樹木,敏銳而真實的傳導出地面上發生的一切騷動。與此同時,遠處的森林中,一個龐然大物正慢慢朝他們剛才行駛的那條道路走來。
當山一般的身影徹底暴露在可視範圍內後,海姆達爾不由得瞪大眼睛,嘴巴情不自禁的發出歎息,被他自己一把捂住了。
這是一隻身長足有4米的巨怪,不要問從未親眼見過巨怪的他為什麼第一時間就能確認,因為這大傢伙的外形和課本中描述的一般無二。
因為光線不足,海姆達爾無法確認它的皮膚具體是什麼顏色,初步判斷可能接近於岩石,呈現出一種青灰色。膚質厚實粗糙,渾身上下稀疏分佈著桂圓大小的肉瘤,看上去像快要鼓脹破裂的燎泡,使它本就醜陋怪異的面容愈發不堪入目。
光溜溜的大腦袋,上窄下寬,似一個雞蛋。眼睛很小,且大小不一,鼻子很塌,嘴巴很大,嘴唇很厚,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行走間總愛時不時的張一下嘴巴,上下兩排參差不齊的牙齒貌似很鋒利,牙口應該不錯。
遺憾的是因為可見光極其有限,再加上觀察位置不理想,他無法看清楚更多的東西。
至於它張嘴巴的原因,海姆達爾琢磨了一下,莫非是打哈欠?這個問題暫且打個問號。
這只巨怪眼神呆滯,反應遲鈍——通過這兩點就能判斷出這只巨怪智力水準不高,如有植物擋在前方,總會遲疑的停頓半晌——可能在思索,也可能什麼都沒想,而後舉起巨大的棒槌把擋路的東西砸個稀巴爛。
當這只巨怪不費吹灰之力,把一株比它還要高大的樹木敲成一灘木渣滓後,海姆達爾開始理解八眼蜘蛛為什麼要不戰而避了。
這應該是一隻山地巨怪,本性兇殘,會把進入視線範圍內的一切活物獵殺乾淨。同它沒有道理可講,因為它的腦子理解不了。禁林中的大多數生物在遇到山地巨怪的時候,通常都採用提前回避的措施,如果來不及回避,也會想盡方法逃跑。幸好山地巨怪雖然個頭大、力氣蠻,但行動粗笨,擁有一定行動力的動物都能跑掉——運氣好的話。
八眼蜘蛛們也是這麼考慮的,與其和它周旋浪費時間,不如主動避讓。
等這座風景一點都不優美的“山包”遲緩的過去之後,蜘蛛斥候確定萬無一失,蜘蛛領路員才懸絲落地。
親眼見到傳說中最兇殘的巨怪的興奮,讓海姆達爾忘記了岌岌可危的苗條蛛絲。
山地巨怪所經之處一片狼藉,這傢伙就連走個路都不安分,不過別的動物可以根據這些痕跡判斷出巨怪大體在什麼位置,自己下一步該往什麼方向行走。儘管這裡的植被遭了殃,對動物們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
蜘蛛領路員告訴海姆達爾,這些痕跡過兩天就會被新的植物取代,禁林是一座生命力蓬勃,恢復力更勝一籌的森林。
***
據蜘蛛太子介紹,這位叫穀迪克的河流巨怪聽得懂人話,是巨怪家族中智商在平均值以上的異類中的一員。巨怪智商不高是事實,但無論什麼動物,族群裡偶爾會出現一兩個異類,而巨怪中的異類十有八、九會出生在河流巨怪的行列。
八眼蜘蛛的老朋友谷迪克就在不遠處的前方,坐在湍急的河流旁的一個巨大岩石邊,靠在那裡呼呼大睡。
粗略掃了一眼,海姆達爾發現穀迪克的體型看上去比剛才的山地巨怪小了一圈,經過山地巨怪的視覺衝擊,這位元河流巨怪貌似順眼了很多。最主要的它懂得講文明,身上像模像樣的穿著衣服和褲子——儘管破爛的分辨不清顏色,不像剛才的山地巨怪,就找了條破布兜在下面,背過身去能看見一點不白花花的還長著肉瘤的屁股,光明正大的耍流氓,有礙觀瞻,太不檢點了,海姆達爾真怕自己長針眼。
“我還是回避吧。”海姆達爾從蜘蛛領路員背上爬下,躡手躡腳的躲進一叢草堆裡。
海姆達爾不認為河流巨怪會歡迎自己,他已經習慣動物們對人類厭棄的第一反應。
腦袋頂上的小八眼也跟著他藏了起來。
蜘蛛領路員不反對,那六隻八眼蜘蛛又一次無聲無息的藏進了黑暗中,蜘蛛太子隻身朝河流那邊爬去……
不一會兒,河流巨怪被叫醒了,海姆達爾緊張的望著那方,好在河流巨怪雖然對吵醒自己的八眼太子很不滿,但也沒有蠻不講理的攻擊對方。
海姆達爾悄悄松了口氣,從衣服裡小心翼翼的拉出“巫師手機”,用極低的聲音對鏡子說:“威克多威克多。”而後迅速把鏡面捂向衣服,鏡子的亮光稍縱即逝,被海姆達爾有效的遮蔽住了。
威克多的臉出現在鏡子裡,鏡子那頭的擦黑一片讓威克多愣了片刻,在看清楚海姆達爾的臉後笑了起來,剛要說話,就聽見海姆達爾“不要講話”的聲音傳來,明顯有種壓低又壓低的做賊心虛的感覺。
然後,威克多看見鏡面中反射出的景物突然劇烈晃動,等一切平息下來,鏡面內影影綽綽的出現兩個黑影,還有河流湍急拍岸的轟鳴聲。
接著,海姆達爾刻意壓低的嘶嘶聲再度響起,“看見沒有,是河流巨怪。”聲音中是掩藏不住的激動。
威克多啞然失笑,原來如此,心裡頓時泛起一陣甜蜜,他在和自己分享心情。
“看得見嗎?你怎麼不吱聲?”海姆達爾發現他久久沒有反應,不由得焦急道。
威克多心想不是你讓我不要說話嘛。
“嗯,看得見,不過你別晃。”威克多告訴自己絕不能敷衍了事,以免傷了裡格的心。
莫非咱在用“手機”偷拍?某室長聽到男朋友的回答突然樂呵起來。
“哦,這樣嗎?”海姆達爾小心執掌鏡頭,與威克多的分享讓他的興奮值陡然升了好幾個倍數。
“再往右點……過了,再回來點,對對,就是這裡。”在威克多的指導下,倆人偷偷摸摸的對那頭河流巨怪評頭論足,還彼此交換關於巨怪的心得。
突然,河岸那邊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周圍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那個叫穀迪克的河流巨怪舉起拳頭奮力砸下去,要不是蜘蛛領路員反應靈敏,這記重拳就落在它身上了。
蜘蛛太子也不含糊,返身就跑,穀迪克竟然一骨碌爬起來,邁開粗壯的大腿追了上來,臉上的表情陰沉而不善,夾帶著山雨欲來之勢,沉重的腳步落在地面,猶如滾滾陰雷,發出隆隆悶響。
“等會兒再說。”海姆達爾一看情況不妙,結束了對話,把鏡子塞了回去。
那一頭的威克多只得壓下擔憂,把重又霧氣彌漫的鏡子擱在手邊的檯面上,並且時不時拿起來看兩眼。
蜘蛛領路員不慌不忙的跑了過來,在離草堆還有三米遠的地方刷地噴出一道蛛絲,蛛絲不偏不倚的落在海姆達爾胸口上,下一秒,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出草堆,就在他擔心自己能不能跟上太子的腳速,會不會就這麼一路被拖死的時候。
又有兩道蛛絲從天而降,分別粘在他的兩邊肩膀上,更大的拽拉力量傳來,海姆達爾這一回被拉得朝前騰空飛了起來,半空中的他來不及害怕,麻木的心想,今天咱就是空中飛人啊。
少頃,耳畔傳來刺啦一聲,凝在雙肩上的蛛絲應聲斷裂,而後整個人朝下方落去,最終五體投地的落在了蜘蛛領路員寬大的背脊上,八眼蜘蛛背上堅硬的毛髮和外殼使他的鼻尖一直到膝蓋,包括前胸部分,頓時劇烈疼痛起來。
海姆達爾摔得齜牙咧嘴,面目猙獰。
幸好他是男人,如果是個姑娘,肯定摔成平胸……
海姆達爾一邊強忍著不飆淚,爬過去死命抱住蜘蛛領路員的鉗子,一邊嘶嘶著問道,“談崩了?”
“還沒進入主題。”蜘蛛太子很平靜的說。
“談了那麼久還沒有進入主題?”海姆達爾驚訝的回頭,發現那河流巨怪還在揮舞著拳頭,鍥而不捨的追趕。
“你到底說了什麼讓它那麼生氣?”海姆達爾大惑不解,它們不是朋友麼,看穀迪克那樣子,好像被氣急了。
“不是我惹它生氣,它只是正好想生氣了。”太子貌似委屈。
想到之前的“只是”、“而已”,海姆達爾頓時感到無言以對。
“那麼……它打算追到什麼時候?”海姆達爾木木的問。
“不想氣了為止。”蜘蛛領路員又說,“今天選的時機不好,等它剛開始不氣的時候再來吧。”
“……”對於無法理解的事物他一向選擇暫且擱置,於是嘗試轉移話題,“我們下面怎麼辦?”
“去找下一個。”
蜘蛛太子表現出來的習以為常的淡定,讓海姆達爾一陣恍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