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489
散會後五年級們迫不及待的回頭找自家長輩,頭懸兇器的透天禮堂嘰嘰喳喳的哄鬧一陣後很快重歸沉寂。洞開的大門在嗚嗚的風中咿呀作響,大片雪花被推搡得暈頭轉向,擠進門縫,浸濕了門前的雕花地磚,化成塊塊斑駁痕跡。
卡卡洛夫在寒意四起的空闊中吐了口氣,寂寥感鋪天蓋地的襲來,校長先生又忍不住纖細了。
他捨棄了嚮往很久同時也沒能享受多久的體面生活——清晨在家養小精靈的殷勤服侍中醒來的那種;捨棄了尋覓多年的位於法國南部,屋頂鋪設橙色瓦片,帶一座花園的大房子——橙色屋頂,校長先生的堅持;捨棄了他以為自己死也不會捨棄的一家以做火蜥蜴燉菜出名的當地餐館——實際上在攸關性命的關鍵時刻他壓根就沒想起那家餐館。總之,伊戈爾‧卡卡洛夫先生認為自己放棄了比想像中還要多得多的多得多。
他搬到了這裡,徹底死心的把家安置在了學校,被冰雪永恆凝固的徳姆斯特朗。
永遠只有一種天氣,真讓人掃興,不是嗎?
卡卡洛夫自打從霍格沃茨歸來以後就變得比以前更多愁善感。
“校長先生,要不要跟我們去喝一杯?”
卡捷寧出於禮貌的詢問打破了差一點被憂鬱擁抱的校長,卡卡洛夫回頭,不出意外的看見戈爾登以及其他幾個教授。當戈爾登的眼神兒落到他身上時,卡卡洛夫條件反射的畏縮了下。
作為校長,他由衷歡迎戈爾登的高調回歸,作為普通巫師,他由衷的謝絕與其建立友誼。
戈爾登不是個好應付的人,自以為是,經常莫名其妙的答非所問。卡卡洛夫跟不上他的節奏,懊惱之餘越來越排斥和戈爾登除公事以外的接觸。戈爾登的跳躍性給他一種強烈的暗示,那就是他其實是個蠢貨。
還有一個最為重要的原因,前面也說了,卡卡洛夫校長越來越纖細了,最近一段時間他從來沒有怡然自得過,這種情緒往往會在不經意間真實的反應在臉上。
所以,他煩悶于為什麼每次戈爾登都會不厭其煩的問他到底為什麼一臉煩悶,以至於不被理解的苦悶讓卡卡洛夫越發的一臉煩悶。
“卡卡洛夫先生?”卡捷寧很有風度的等待他從胡思亂想中清醒。
十五分鐘以後,卡卡洛夫坐在木棉鎮的一家酒吧內,與自己正對而坐的恰是尼祿‧戈爾登。
“幹嘛愁眉苦臉的?”戈爾登輕快的問。
卡卡洛夫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樣把臉拉的更長更苦,但是這一次,在做完上述一系列表情後他猛然間用力一拍桌面,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實際上只是比尋常說話的音調高那麼一點點的“咆哮”,“我告訴過你為什麼!”
戈爾登怔楞的眨眨眼,然後“哦”了一聲,低頭繼續剝堅果。
沒有地動山搖,也沒有狂風驟雨,卡卡洛夫如釋重負的癱了下來。
一分鐘之後,戈爾登丟下手裡的堅果殼,握住酒杯的同時目光朝上一掃,眼睛眯了起來。
不妙的感覺席捲卡卡洛夫——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第六感。
戈爾登在校長苦逼的瞠目結舌中不太當回事兒的說:“你幹嘛愁眉苦臉的?”
卡捷寧以大口喝酒掩飾微妙的面部表情,別的教授亦如此。
卡卡洛夫掩面啜泣。
“我代戈爾登教授和您道歉。”散夥以後,結伴在木棉古鎮上同行的卡捷寧這樣對卡卡洛夫說。“那老傢伙腦子不好使,您千萬不要跟他一般見識,曾經跟他一般見識的人都發了瘋。”
卡卡洛夫的表情有些木,“我覺得他在跟我一般見識,”說到這裡頓了一下,“請原諒,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我覺得發瘋的是他。”
卡捷甯貌似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您如此透徹真是太讓人愉快了。”
卡卡洛夫起初沒反應過來,當他們從街尾一家販賣劣質珠寶的小店轉到主幹道時,卡卡洛夫煞住了……真的假的?老天曉得,那只是一種含蓄的反擊!
卡卡洛夫覺得事態重大,一把抓住卡捷寧的肩膀,倉皇的說:“戈爾登教授的精神沒什麼問題吧?”如果戈爾登有問題,那麼學生那兒也就有了問題,如果學生有問題,接下來他的問題就來了!
“您倒是問住我了。”卡捷寧進行了一番深思熟慮。“關鍵是看他本人,他想有問題的時候才會有問題。”
纖細的校長領會的很快,於是放下心來,可是沒走幾步,他再一次抓住卡捷寧的肩膀,淚流滿面的問,“戈爾登教授為什麼要對我有問題?”
話題中的主角此時正在回返徳姆斯特朗的路上,他的目標是德校城堡內的研究室走廊。說實話,戈爾登的這個選擇並非有意為之,他的大腦意識到結果以前他的腳已經做好了選擇。
他今天剛抵達學校就被叫去參加迎新會,離開德校多年來不及多看幾眼這所龐然大物,之後又被卡捷寧拉去喝酒,現在,他終於能夠自行選擇前進方向了。
他曾經和某個現在完全不想提及姓名的學生在研究室走廊的某間房間內廢寢忘食的搞研究,在忐忑與期待、成功與落寞中相互扶持,分享志同道合的喜悅,探索未知的領域……
戈爾登抿了嘴角,強迫自己從往事的歡愉片段中掙脫出來。人類的大腦極容易保留住痛恨厭棄等負面情緒——某些片段可能會在今後的幾十年內愈演愈烈,大腦同樣不吝惜給快樂騰地方。戈爾登不想回憶那些好的,可它們總是在無人的時候往外跳,回到德校以後這種感覺更加難以控制了。
這就是戈爾登遲遲不願踏上這片土地的原因,他需要用負面情緒告誡自己,然而心底深處他還是無法忘記那個曾被他寄予厚望,當做兒子一樣疼愛的“完全不想提及姓名”的那個誰。
戈爾登花了十七分鐘的時間攀上一條迴旋樓梯,鞋底落在研究室走廊特有的鏤刻著長相奇異的精靈團紋的地磚上——現在已經很少有巫師能認出這種據說已經滅絕的小精靈了。值得一提的是戈爾登喜歡穿軟底鞋,相當於三強爭霸賽優勝獎金總數一半的價格,即便扣在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都不會擊出清脆的回聲,但是眼下,戈爾登的腳步聲在整條走廊上回蕩。
戈爾登不快的繃緊臉,在他熟悉的時代,研究室走廊無論何時都門庭若市,哪裡會像現在這般清冷的仿佛能聽見袍角刮動的風聲。
現在的年輕人,戈爾登理所當然的評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戈爾登向他最最熟悉的其中一間走去,那間研究室的門沒關,明亮的光從不狹窄的門縫內透出,略一張望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側臉——海姆達爾‧斯圖魯松。
門裡並不止有斯圖魯松一人,門裡的氣氛似乎並非一團和氣。
在戈爾登教授目睹到“並非一團和氣”之前還有段過渡,那時候海姆達爾和幾位好友正在談論新教授和新選修課。
談話的地點位於城堡內的食堂,幾位好友的父母貌似一見如故,他們撇下自己的孩子,徑直組團開闢屬於他們的談話場所去了,隆梅爾也是其中之一。
被父母們毫不猶豫拋棄的四個孩子決定照計畫填飽肚子,然後該幹嘛幹嘛。
雖然忙著朝自己的嘴巴塞東西,卻不妨礙他們的談話熱情,話題是由卡羅率先開闢的,小胖子總是擔任這方面的開拓者。
“我決定選修數字占卜。”卡羅說。“聽說妖精很看重這門學科,願意為學過這門課的巫師無條件的提供高額貸款。”
三位好友表示此乃天方夜譚,紛紛嗤之以鼻。
屬於卡羅的石頭已經丟出去了,鐘斯先生功成身退。
萊昂的選擇一成不變,除了藥草學的輔助選修還是藥草學的輔助選修,不過今年他還想嘗試一門叫“真菌培育”的課程,這門課貌似跟巫師醫療有密切的關係。
“我想選修關於神奇動物的課程。”裡安說話時顯得有些猶豫。“聽說畢業以後容易找工作。”裡安對未來仍處於一片迷茫的狀態,他無法做出針對性選擇,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容易的選項。
“你還有一學年的時間可以考慮,還有兩次改主意的機會。”海姆達爾儘量採用輕鬆而誇張的語調。“這段時間可以多看看多學學,說不定哪天就靈光閃現了。”
裡安笑了笑。
發現他們都朝自己看來,海姆達爾說:“我想嘗試占星術。”
卡羅鄙視道,“說點正經的。”
“我沒開玩笑。”
卡羅明顯不相信,“你連占卜學都不愛上。”
“占星術和天文學頗有淵源我相信,和占卜學沒什麼關係吧。”Long long ago,人類把天文學和占星術混為一談。
“不都是預知未來麼!”卡羅說。“我寧願看茶葉,看流水,看手相,看水晶球,站在屋頂上仰著脖子看星星讓我缺乏安全感。”
小胖子有點恐高症,雖然他始終予以否認。就像海姆達爾拿魔藥學沒轍,卡羅對需要半夜三更爬到高處上課的天文學打心底裡排斥。而且本地的惡劣天氣讓天文學的教學時間十分紊亂。
“以偏概全,這是不對滴,鐘斯先生,作為一名優秀的新聞從業者——將來的,這是要不得滴。”海姆達爾語重心長。
之後,話題轉移到天文學教授的八卦上。本學年德校共迎來兩位新教授,除了接任黑魔法的尼祿‧戈爾登以外,天文學的這位教授也是新面孔。但是教授沒能趕上迎新會,據說他的鄰居控告教授家的豬籠草吞了自己的寵物。
市面上能夠買到的家庭盆栽豬籠草每一個花瓶狀開口的直徑最多不超過十公分,被吞掉的寵物狗是一隻土黃色阿布拉多。麻瓜員警顯然無法解決這樣的事情,目前當地魔法部已經介入了。
他們的新天文學教授趕來學校的途中被叫了回去,遺憾的錯過了一次不錯的自我推薦的平臺。
晚餐在說笑中走向尾聲。
第一個吃完盤中餐的卡羅用餐巾抹了抹嘴,湊到海姆達爾耳邊說:“那個六年級的好像是你的研究室的助手吧。”
海姆達爾看過去,的確是法利埃,坐在那裡看著他們這邊。海姆達爾看過去的時候也沒有回避目光。海姆達爾三下五除二扒拉完盤子裡的食物,抹了抹嘴巴,和朋友們招呼一聲,站起來朝法利埃走去,後者立刻迎上來。
他在等自己。海姆達爾有些納悶。
“你剛才說等會兒要去實驗研究室。”法利埃微笑著摸了摸鼻子,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打擾到他了。
海姆達爾友好的拍拍他的胳膊,二人結伴離開了食堂。
研究室走廊很安靜,快要抵達研究室時一直默不作聲的法利埃突然說:“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法利埃煩躁的抓了抓頭髮,“更不想在背後說三道四。”法利埃握住海姆達爾的雙手,雞爪子似的大掌握的緊緊的,海姆達爾發現這學年師兄們都變得平易近人了。
“室長就是室長,我對你有信心!”法利埃說完了以後貌似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海姆達爾惆悵了,到底啥意思啊?前言不搭後語的,意識流什麼的最討厭了!
不過海姆達爾的惆悵沒能持續多久,一聲十分紮耳朵的尖叫聲在整條走廊上空回蕩。
“主人!”憑空出現的希娜的水泡大眼內蓄滿了淚水,海姆達爾剛扯出一個笑容,希娜捂住胸口軟倒在地,下一秒啥事都沒有的站在海姆達爾身前。
“希娜真是太高興了!”
海姆達爾從口袋裡摸出一個不規則星星狀的胸針,遞過去的時候有些猶豫,“希望你能理解,這不是衣服,只是禮物。”
“給希娜的?!”希娜的身子隨結結巴巴的顫音一起發抖,喉嚨裡呼嚕嚕作響。
海姆達爾心想杜篤瑪一定經常給她“洗腦”,效果不錯,她已經不那麼大驚小怪了。
她默默看了一會兒,然後把胸針別在衣服上,胸針上的星星在輕微的晃動中閃閃發亮。
希娜低頭看了一會兒,捂著臉頰癱倒在地。
看樣子她很喜歡。
海姆達爾發現她暫時沒有起來的意思,於是對法利埃說:“我們先過去吧。”
一直走到研究室門口,法利埃還在回頭張望那處地面。
凱恩坐在他的座位上,兩隻腳高高翹起擱在桌面上,似乎正全神貫注的閱讀著什麼。聽到動靜凱恩抬起頭來,有那麼一瞬,海姆達爾以為眼前的這個人才是這間研究室的室長。
凱恩愣了一下,臉上揚起了大大的笑容,但是行動上沒有絲毫緊張感,安穩的坐在原地,腳也安穩的翹在原地。直到海姆達爾的目光落到桌面上,凱恩這才不緊不慢的收腿坐好。
他站起來,繞過書桌。
“你怎麼來啦?”
海姆達爾眨巴下眼睛,這個問話方式不在預期內。
凱恩貌似只是隨意一問,注意力很快轉到法利埃身上,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笑容不自覺淡了下去。
“你捨得走進這裡啦?!”語氣不怎麼客氣。
海姆達爾不動聲色的挪步換個角度,把他們二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法利埃面無表情的說:“室長回來了,作為助手的我自然要隨行,這下我就放心了,我們研究室的主心骨歸位了。原本就是這樣嘛,什麼都該照規矩來,不然有的人連自己的座位在哪兒都找不到。”
凱恩表情一變,不自然的掃了眼海姆達爾,後者沒什麼反應,貌似沒有聽出法利埃的言下之意。
凱恩有點假的笑容又歡快起來。
“我還以為您今天不會過來。”似想彌補什麼,凱恩對海姆達爾說。
“想來就來了。”海姆達爾說。
凱恩沉默了一下,“您總是這麼隨心所欲。”
海姆達爾不由得打量他,他回避的轉開臉。
與此同時,有人推開了實驗研究室的大門,是一個低年級的學生,這名學生的目光直接落在凱恩身上,有點討好的說:“我們室長讓我來問問情況……”
“好了!”凱恩抓起書桌上的一疊羊皮紙,對海姆達爾說了聲“失陪”,看也不看法利埃,徑直出了研究室。
氣氛一時間有點悶。
海姆達爾習慣性的往書桌後走,邁步的同時卻轉了方向,坐在了大長老送給他的那面屏風前的沙發上,這裡一般用來招待來訪者。
“原來你的意思是這個。”海姆達爾突然開口。
法利埃乾巴巴的扯動嘴角,“您是室長。”
“現在大概沒有幾個研究室還在意這個了。”
法利埃撇撇嘴,“他算什麼室長……”
海姆達爾奇道,“難道我被撤職了?”
不等法利埃回答,研究室的門又一次被推開,又是一個不認識的低年級,先怯怯的掃了他們幾眼,大概沒找到他想找的人,猶豫再三,抓著門的手都泛白了,好不容易鼓足勇氣,細聲細氣的說:“小室長在嗎?”
小室長?!海姆達爾瞪向法利埃,法利埃朝他聳聳肩,貌似在說“就像您看到的這樣”。
海姆達爾咳嗽了一下,低年級肩膀一縮,貌似要打退堂鼓。
“小室長不在。”海姆達爾對他綻放出和煦的笑容。
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曾經對著鏡子練習了很久,忽悠了不少良家婦女掏了比預計多得多的金加隆——如沐春風的低年級發覺自己膽子肥了一些,追問道,“他……我是說小室長什麼時候回來?”
“你有什麼需要?”海姆達爾並不正面回答。
“我、我是巫師棋研究室的,我們室長想讓小室長過去看看……不會耽誤小室長很多時間,就是去看看,去看看……”
在海姆達爾的微笑鼓勵下,他好不容易說完了整個句子。
“你看我可以嗎?”海姆達爾指指自己,毛遂自薦。
低年級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一副為難的樣子。
看到這一幕,法利埃忍不住想吐血。
一直沒出聲的希娜則默默咬著手絹,要不是杜篤瑪耳提面命讓她以主人的意願為主——不能因為個人衝動給主人抹黑,她早就對那什麼“小室長”非暴力不合作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依舊給他端茶倒水。
“你是研究室的室員嗎?”低年級大概花了五分鐘的時間做思想鬥爭。
“是。”海姆達爾點頭,同時猜測這位十有八、九是二年級的。
“我沒見過你。”低年級還是很有警覺心的。
海姆達爾不慌不忙的說:“以後一定能經常見到。”
“你會不會弄啊?”低年級還是猶豫不決。
“試試就知道了。”海姆達爾站起來,朝他走去。
低年級奇怪自己為什麼人家一走過來,他就脫口而出,“好吧,你跟我來吧。”可能對自己的“太好說話”不怎麼滿意,急忙補充道,“萬一辦砸了,毀壞了試驗品,我就向你們的小室長打小報告,讓他開除你!”
說完以後低年級對自己滿意的點點頭,言論很具威脅性。誰知道對方只是哈哈笑了笑,跟在他身後出了研究室的大門。
“法利埃?你要不要一起來?”海姆達爾在門口回頭道。
“不要自作主張,我們巫師棋研究室又不是酒吧。”低年級一本正經的教訓。
“哦,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的。”
被縱容的忘記了膽怯的低年級一臉深沉的點點頭,昂首挺胸的朝前邁步——從剛才的一來一往中找到了一直沒能找到的感覺。
戈爾登等海姆達爾走遠才從柱子後面閃出來,無視出來關門的法利埃詫異的瞪視,看著那抹漸行漸遠的背影莞爾一笑,“這小子一如既往的‘憨’。”
TBC
☆、ACT•490
巫師棋研究室當初由小拉卡利尼乾綱獨斷,有一套自己的運作方式,不需要任何斯圖魯松來證明價值。海姆達爾不想自討沒趣,看到他們家大門從來只當一堵刷了不同顏色油漆的牆。
實驗研究室還是班森室長當家那會兒海姆達爾有幸見識過一次“傳說中”的美輪美奐,班森畢業以後他再沒登過人家的大門,對方也沒踏足過實驗研究室。雙方自發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
海姆達爾至今都清楚的記得那只懸掛在正中央的流光溢彩的吊燈,幾乎遝至地面的絲絛般的水晶鏈子,如同煙霞籠罩下的水幕一般光華流轉,披掛著耀眼的星光色澤從屋頂傾瀉而下,蕩漾著絲絲縷縷的波紋,恍惚間好似能沁出水珠子。
那一次海姆達爾真心覺得自己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小拉卡利尼過日子十分恣意,即使身處需要體諒別人的集體生活的大環境,放肆依舊,也從不掩飾他窮奢極侈的生活習慣。因為喜歡巫師棋,德校的巫師棋研究室成了他的專屬收藏室,各種材質的棋子佔據正面牆壁的櫃子,羅列的琳琅滿目。
所有裝飾都按照“陛下”的喜好佈置,金箔,銀器,寶石,絲綢,刺繡,織錦,鮮花……
活脫脫一個來行宮度假的皇帝。
唯獨一點讓海姆達爾覺得這人也不是完全那麼無藥可救——這個“無藥可救”是建立在斯圖魯松的立場上而言——多餘的錢自掏腰包,沒有汙過學校一個銅納特,所以“行宮”的雕樑畫棟也顯得格外理直氣壯。
卡卡洛夫縱容他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正是他從來不公款吃喝,一切自費。
別的研究室為了各種獎項各種名聲搞發明搞創造,卯足了勁兒爭當先進,為的是多份榮耀將來多份出路,就像大學生考證。巫師棋研究室也搞發明也搞創造,僅僅出於陛下的心血來潮。也正因為此,巫師棋研究室在整條研究室走廊裡仿佛一個不合時宜的存在,獨樹一幟的讓人羡慕也讓人嫉妒。
有道是“盛極必衰”,行宮只是一個暫居之地,陛下樂呵完了總歸要回皇宮。
小拉卡利尼畢業以後奢靡盛況再不復現——這樣的“往日重現”逮誰誰壓力山大,巫師棋研究室開始走下坡路。沒了領頭羊的所向披靡,還沒畢業的義大利學生們不再盛氣淩人,開始學著夾起尾巴做人。
海姆達爾沒去霍格沃茨之前就聽說巫師棋研究室招不到人,也許會有閉室的可能,今年的情況或許更糟。
凡是當初陛下感興趣的東西,眼下在德校都成了讓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惡性真菌炎,可見活得放縱的小拉卡利尼做人有多失敗。眼裡只有他願意看到的前路,我來,我見,我征服——被滯留在身後的一切均不在陛下的考慮範圍內。
儘管有了心理準備,推開大門後海姆達爾還是禁不住為霍然出現的破敗景象唏噓。
從行宮到冷宮只有一字之差。
巫師棋研究室房間破,室員人數也很凋零,加上室長一共四人。四個人裡面年級最高的是三年級,但他不是室長,目前的室長今年九月剛升至二年級。
毫無疑問,這是間年級很小的研究室。
這間“年級很小”的研究室的二年級室長今天有點煩,若是擔憂之事沒有得到行之有效的解決,未來一段時間……他不太敢想未來會如何。室長迫切希望上個學年幫他們收拾了爛攤子的人今天能一勞永逸。
這裡還有個奇妙但無關緊要的巧合,這位二年級室長也姓拉卡利尼,與已畢業的陛下同姓。可惜他們家不是義大利人,更可惜的是沒有可以往上追溯的家族史,所以連一本可以“補全”的族譜都沒有。這一切都證明了一件相當無奈的事,他們家和義大利的拉卡利尼一根頭髮絲的關係都沒有。
如果他們是親戚,室長落寞的心想,他也許可以嘗試著給對方寫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束手無措,等待別人的救贖。
拉卡利尼室長的煩惱說起來很簡單,緣于一盤巫師棋。今早他抵達德校以後,從一隻陌生的貓頭鷹那裡收到了一封陌生的信函。信封上的地址以及信件的抬頭寫的是“徳姆斯特朗巫師棋研究室”,室長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是寄給他的。信紙很普通,起初沒有引起他的格外關注,跳過慣例的客套話後他的心跳速度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瞬間飆升,室長的粉白小臉蛋兒往外滲汗珠子了。
轉達意思的人是小拉卡利尼,但是寫信的人不是他,可能是助理之類的人員,僅僅如此,室長還是激動的捏皺了信紙。
信的大致內容是:陛下我在研究室留過一套陶瓷棋子,並一隻陶瓷的棋盤,你們給我送回來。頭和尾的寒暄是助理自己看著辦的。
拉卡利尼室長正犯愁怎麼和陛下搭上關係,人家自動和他牽線搭橋了,室長自以為是的腦補一番,樂壞了。
費了點時間找到了幾名室員,室員們沒有室長的“高覺悟”,只是單純把這事兒看成一樁不起眼的跑腿事件,甚至還有點怨言,山高皇帝遠,他們幹嘛要這麼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啊?!
不過研究室內室長最大,小的們只有緊密團結在室長周圍,高舉陛下的信件直沖巫師棋研究室。
小拉卡利尼留下的棋子棋盤不止一套,畢業時沒有留下如何處理這些東西的隻言片語,大家只好把他們鎖進櫃子裡。接下來的事情非常容易,把那一套陶瓷的找出來,去木棉古鎮通過巫師快遞送出去就大功告成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永遠不會如想像那般一帆風順。
就著昏暗的光線,找到了擺放在角落的陶瓷棋盤,室長數個半天,棋盤上的棋子卻是離32有點距離的奇數。
不詳的感覺油然而生。
三年級室員拉大櫃門,讓裡面的陳列暴露在燈光下,大家看到散落在棋盤上的碎瓷片,它們就像一攤攤毫不起眼的垃圾,死氣沉沉的堆積在黑白棋盤之上,零落在一個又一個的方塊間。
懵懵懂懂的一年級室員看著室長顫顫巍巍的拿下棋盤,覺得後背有點涼。
三年級室員回頭掃了眼陳列架,檢查有沒有落下什麼,無論身高還是表情,在全室憋悶的當前環境下十分別具一格。
室長在同年級的那位室員幫助下把棋盤擱在桌面上,二年級室員情不自禁的退開一步,好像他的呼吸會崩裂剩餘的棋子。
室長的目光死死盯住光滑如鏡的棋盤表面,專注的仿佛上面開了花結了果。
當初小拉卡利尼留下的棋盤和棋子成套的約有九副,材質華貴,做工精緻,陛下沒有下達明確指示前大家不敢隨便碰,鎖在櫃子裡也是為了安全考慮。上個學年,閉室之說在學生間傳的沸沸揚揚,剛在巫師棋研究室安家落戶的室長以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新人身份臨危受命,成了德校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研究室室長,並得到了研究室內的所有鑰匙。
好奇,室長敢對天發誓,他沒有任何非分之想,真的只是出於好奇。某天下午,他打開了陳列櫃的門,鑲金嵌玉的不敢碰,那套擱在角落,被整個華美襯托的透著幾許寒酸的陶瓷棋盤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伸手夠向那只棋盤。
然後就是“咣當”!
“裂了。”
三年級室員的陳述語氣讓室長瞬間回神,一條觸目驚心的裂縫貫穿整個棋盤。
室長懊惱的抱頭哀嚎,一把拉過一臉驚慌的同年級室員。
“快!快把小室長找來!”室長急吼吼的大叫。“上次就是他幫我補好的……”
可見技術不怎麼樣。三年級的室員在眾人無法看見的角度撇撇嘴,如果不是小拉卡利尼心血來潮——不知來龍去脈,目前姑且這麼判斷——這副棋子定能“安然無恙”的蹲在陳列櫃裡很久很久。
棋子和棋盤都出了貌似即將分崩離析的問題,即便是一個外行人也會認為這副巫師棋離報廢不遠了。
生活就是如此,當你以為人生不可能更加糟糕的時候,它就會立刻轉身再給你點顏色瞧瞧。
拉卡利尼室長的悔恨尖叫又一次響徹整個房間。
沒過多久,巫師棋研究室的門被打開,一張泛黃的紙刷拉一聲飛出來,紙上豎著一支懸停不動的羽毛筆。
之後,拉卡利尼室長聽到一句在接下來的整個學年裡都揮之不去的肉疼話:“巫師棋研究室,開始記錄!”
羽毛筆隨話音的落下迅速飛舞。
“小室長呢?”年輕的拉卡利尼室長忘記了客套,情急之下直接嚷出了心聲。
“他不在。”負責找人的二年級室員說。
“不在不會去找啊!”室長抓狂。
換句話說海姆達爾被無視了。
那二年級的室員沒有忘記,一巴掌推向海姆達爾,可惜人單力薄,沒能推動,於是一溜煙跑到海姆達爾身後,十分孩子氣的把他用力往前推。
海姆達爾的兩隻腳穿過了門洞,踩在溝溝坎坎藏汙納垢的花色地磚上。
“他,他說……”二年級室員吐了口氣,繞出來。“這位師兄說他會弄。”
室長的目光像一條紅外線由上至下把海姆達爾掃描了一遍,眼神中充滿了尖刻的不信任。
“如果沒事我就走了。”海姆達爾對二年級的室員說,一臉的無所謂的瞥了眼旁邊。
身高上的優勢——在一二三面前格外的鶴立雞群——加之漫不經心的斜視把室長惹毛了。
“走!我們巫師棋研究室不歡迎你!”一根手指直指大門。
海姆達爾一臉平靜的說:“上門費,完畢。”
包括室長在內的所有人皆愣了一下。羽毛筆刷刷刷的動了幾下,懸停,海姆達爾拿下羽毛筆,接過浮在半空的泛黃羊皮紙,把它遞向小臉兒煞白的室長。
“簽名,付款,六個金加隆。”
室長似乎沒辦法理解這話的意思,還是三年級的室員率先回神接過那張羊皮紙,快速瞄了幾眼,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他把羊皮紙轉給室長,室長一巴掌揮開。
“什麼亂七八糟,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想錢想瘋啦!”
海姆達爾的眉梢揚了揚,“不明白?我在問您收取上門費,就好比醫生的出診費……”
“聽不懂你說什麼!而且沒人請你來!走走走!”室長不客氣的打斷,急促的揮手攆海姆達爾離開。
海姆達爾依舊一臉平靜,“我明白了,那就賒帳。”他在羊皮紙下方寫了什麼,並把羊皮紙交給了那位三年級,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本兒,在上面劃拉了幾筆。
狗屁!拉卡利尼室長鄙夷的心想,老子一個納特都不會付,真是莫名其妙。
海姆達爾卻是由衷的感激格林德沃,“出診費”就源自他老人家的異想天開,說實話他老人家的主意很不少,從前顧忌各室長的顏面沒有實行過——估計格林德沃的後繼者們都不好意思依蓋師兄的周扒皮計畫行事——照現在這情況來看,他終於能坦然的照章辦事了。
斯圖魯松室長哈皮的收回小本兒。
三年級瞄了幾眼羊皮紙上方實驗研究室室長一欄的簽名沉默片刻,抬眼叫住了轉身往外走的海姆達爾。
“你叫他幹什麼!”室長咬牙,跟那種腦子不正常的人沒什麼好囉嗦的。
三年級卻是一副急室長之所急的說:“室長,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小室長那邊的情況,萬一他又被別人叫走了——”意味深長的拖腔。
室長本就心事重重,給他這麼一刺激更六神無主了,馬上打發二年級的室員再去請,又覺得不妥當,決定和同學一塊兒去候著。
三年級直點頭,表示會和一年級的學弟好好看家,順便暗示室長他們會努力讓這位師兄打消問他們要錢的主意。室長的心已經不在這裡了,沒有多想,叫上那位同學一起離開。
三年級拉著一頭霧水的一年級搖著手絹目送二人離去,接下來三年級臉色一變,把海姆達爾迎到一架屏風的後方,指著桌上的幾近報廢品說:“您認為還能補救嗎?”
跟過去的一年級看看三年級又看看海姆達爾,有點不知所措。
三年級拍拍他的臉蛋兒,“到門口去看著好不好?”
“看著?”一年級不是很明白。
三年級微微一笑,“這是我們的秘密。”
一年級下意識裡認為這樣不對,因為室長說……但是又無法拒絕眼前的師兄,從剛才到現在,室長連個正眼都沒給過,這位師兄一直待他很親切。兩相比較之下,一年級抓抓頭,走到門口當保安去了。
海姆達爾從剛才開始就默不作聲的看他施展演技,三言兩語打發完其他人。
三年級把目光重新落回海姆達爾臉上,一副滿懷期待的樣子。
海姆達爾不緊不慢的說:“您要明白,我是要收錢的。”
“不是能賒帳麼,那就賒帳吧。”三年級無比痛快。
“你能做主嗎?”
“您不是能搞什麼記錄麼,再寫一個不就完了。”
海姆達爾挑起一邊眉毛。
三年級露出一個能稱得上殷勤的笑容,“斯圖魯松室長的本事我還是有所耳聞的,您先看一看吧。”言下之意,他不是不懂裝懂以為別人也不懂的二年級。
海姆達爾沒啥表情的勾勾嘴角,放下目光落在桌面上。
“哇!”下一秒,海姆達爾嘖嘖稱奇的俯身注視那只棋盤。
三年級誤會了這聲感歎,“是不是沒辦法補救了?”
“太可惜了,怎麼弄成這樣……”海姆達爾徑直喃喃自語的感慨。
“原來補過裂縫,現在又裂開了,而且棋子也碎了。”三年級指著那一攤攤陶瓷碎片。
“地基出問題建造在上面的建築自然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海姆達爾說。
三年級看他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對他的信服感愈發強烈,言行舉止也愈發恭敬起來。
“原來是誰補的?”海姆達爾心中湧出個答案。
“小……凱恩補的,那時候的情況我不知道,我們室長這麼說的。”
不出所料。海姆達爾慢條斯理的說:“那就交給小室長吧,你們室長不是已經去請了麼。”
如果他能修好還會有今天的事嗎?!三年級真心覺得那位不靠譜,剛想再爭取幾句,卻見海姆達爾一臉的若有所思。
“凱恩是不是從來不問你們收錢?”
三年級見他突然換上一副天要塌下來的凝重模樣,頓時慌了神,“凱恩就給我們補過棋盤,沒聽說他問室長要錢……”海姆達爾的臉都黑了,三年級匆忙補充道,“我也沒聽說過別的研究室給錢賒帳什麼的。”
海姆達爾的臉黑如鍋底。
“銳意進取”的小室長終究還是踩上了斯圖魯松室長那條樸實的底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