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593
“來了來了。”
再度步入客廳就聽見容克的笑聲,他快步走來把海姆達爾拉過去。隨著他大嗓門吆喝,客廳裡半數以上的客人紛紛投來關注的目光,海姆達爾趕忙對這些認識或不認識的大爺大媽大叔大嬸揚起笑容。
海姆達爾突然被拉走,布塔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的走向角落的餐桌,她還沒吃飯呢。科和佐伊已經吃了不少,這會兒一人捧著一隻杯子往下灌飲料,就跟海姆達爾說的一樣,點心非常好吃。
“他跟你說了什麼?”佐伊貌似不經意的問。
布塔心裡立馬警惕起來,隨後又因為自己的下意識反應自我唾棄。
“問了我一些上課的事情。”布塔故意咬著點心含糊的說。
“他向你打聽葉若夫先生?”
“怎麼可能!”布塔白了他一眼。“少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沒事也給你折騰出事來了。”
佐伊面容一僵,訕訕別開眼。
布塔不再搭理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食物上,倒是和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客廳那一頭的海姆達爾被一群大爺大媽們包圍,他也分不清這些巫師是容克的朋友還是親戚,反正聽容克介紹的時候光忙著點頭微笑了。
有一點他比較欣慰,容克的客人裡沒有正頂著大紅通緝令的在逃犯,幾個貌似眼熟的也跟容克他們差不多,屬於“過氣”分子。看來容克金盆洗手的決心並未動搖。
如今卡捷甯成了魔法學校的名譽校長;葉若夫當了培訓中心的王牌教師;煙斗控沙加里在海姆達爾的暗示下投身公益事業,偶爾還能在地方報紙的版面上看見他,當然,報導的內容都是積極正面的。如今就剩下容克沒一個“正當”去向,其實他也急啊,總覺得自個兒被邊緣化了,輸在起跑線上了。
大爺大媽們聽到海姆達爾在IW做事時積極性一下變得很高,爭先恐後的自我介紹,直到確定他還沒畢業,在IW只是個文員打工仔,興頭順勢減了一大半,湊近乎的那些話都開始言不由衷了。
容克的臉上浮現出怒意,覺得被掉了面子,埋怨這些人太現實。卡捷寧心想這就是長期投資,說白了願者上鉤,別人不領情也很正常。
容克一不高興開始趕人,連他外孫都沒放過,魔法先生早就習慣他不時爆發一下的喜怒無常,轉身避難去了,留下那些拎不清的吃容克的白眼。等這些人發覺情況不妙,準備開溜,容克已經平靜下來,仿佛沒看見他們噤若寒蟬的樣子,帶著仨老友離開客廳,轉到里間的書房。
四個老傢伙沒忘了把斯圖魯松室長提溜過來,那時候他剛打算混在拎不清中去餐桌邊續攤。
布塔三人所處的角落也被容克的咆哮波及到,整個客廳瞬間變得鴉雀無聲。科擔憂的張望,生怕海姆達爾出事。布塔小聲安慰他。佐伊看見一個抽著煙斗的老巫師胳膊一伸,扯住了貌似要開溜的海姆達爾,把他一併拎出客廳後,臉上的表情就深沉起來了。
客廳仍然陷在緊張的氣氛中沒緩過勁來,客人們一個個都跟受了驚嚇的鵪鶉似的,縮著脖子擠成一團。魔法先生不慌不忙的喝掉一杯酒,站出來收拾殘局。
容克的書房特能體現此人的審美情操,墨水瓶子都是貼了金箔的,櫃子裡的飾品上的各色寶石璀璨的讓人頭暈眼花。海姆達爾坐在一把不知嵌了金線還是摻了金粉的包絲織刺繡緞面的華麗沙發椅上,非常沒有安全感。
四個老巫師坐在兩邊的沙發上,獨自坐在中央沙發椅上的海姆達爾有了三堂會審的錯覺。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沙加里笑呵呵的問:“上了一學年的課,再去IW還適應嗎?”
“還行吧,”海姆達爾貌似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其實我在IW就是個整理檔的,同事們都是好人,法官們也很和善。”
幾個老傢伙明顯不太相信,轉念一想,這孩子還沒畢業,即便得到重用也得成為正式員工以後,老巫師們的面容頓時鬆快不少。
海姆達爾臉上不顯,腦子裡信馬由韁。保密是他一輩子都要遵守的,不能因為別人表現出的友善而鬆懈。他知道這幾位想知道什麼,他們願意“投資”自個兒也是出於那個目的。很可惜,目前的他離他們希望看到的目標還很遙遠,此時此刻的海姆達爾正為首席辦公室批准他週一隨上司去IW臨時監獄探監而心花怒放。
“最近IW辦的最大的案子是愛沙尼亞魔法部的那件,各位應該聽說過吧?”海姆達爾讓自己看起來躍躍欲試。
“哦,我知道。”沙加里吸了口煙,吐出的煙霧升到空中變成一串字母:安德魯。
“前一陣鬧得沸沸揚揚,”葉若夫說。“在大戰期間揚名立萬的老傢伙似乎要晚節不保了。”
這事兒經過一輪又一輪的審訊和調查,牽扯出的人物也越來越多。那些被歌功頌德了50年的正義之士們在地位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遭到各方的質疑,還在世的被IW調查員們一個一個請出來接受問詢,這件由怠忽職守為起點的小規模鬥毆事件變成了現如今對整個巫師世界司法系統的聲討。被掩蓋了50餘年的虐囚、屈打成招等不堪真相逐一浮出水面,五十年後的今天,再也不會有巫師理直氣壯的把它們當做勝利的代價。
安德魯.安西普不幸成為了點燃這一切的導火索。
“我的朋友也被牽扯在裡面。”海姆達爾覺得情緒醞釀的差不多了。
老傢伙們立刻表示關注。
海姆達爾笑了笑,“我的朋友與安西普法官的案子沒有直接聯繫,由於他的案子從前是安西普法官經手的,隔了二十來年,終於獲得了一次翻案機會。”
熟悉巫師司法系統的人都知道,翻案這種事在巫師世界十分罕見,因為囚禁巫師的監獄條件極差,犯人們進去差不多就半條命了,而且也不允許探監,幾乎沒有機會主動要求翻案,堅持在獄中活下去的巫師都是毅力極強,或者認定自己是無辜的人。
他的筆友兩條都占了。
“你的朋友是?”容克說。
“安德魯.蘭格。”
幾個老傢伙眼裡滑過一絲茫然,惟獨沙加里眼中出現了不一樣的光彩。
“二十年前的愛沙尼亞魔法部長?!”
“對,就是他。”
沙加里的老本行是販賣情報、傳遞消息,他能想明白過來海姆達爾並不意外。
“都過去二十年了……”沙加里很是物是人非的唏噓了一番。“想當年這位蘭格部長可是全歐洲都知道的人物,簡直就是天生被人嫉妒的典型。”
“可不就是被嫉妒嘛,”容克不以為然。“被嫉妒的代價就是被人整進牢裡去了,說明這位部長先生不懂得韜光養晦,不明白做人要低調。”
“低調這話從你花孔雀嘴裡冒出來,我就感到特別不是滋味。”葉若夫一點面子都不給。
容克的眼角抽了抽,到底沒反駁。實際上他自己也知道,他年輕的時候不是什麼善茬,低調的領悟也是事過境遷以後才有的心境,若再早上個十年,他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那時候基於各種原因被定了罪判了刑……等這次案子結束了,請各位多多關照。”海姆達爾認真的強調。“感激不盡。”
老傢伙們沒什麼太多的神情變化,一個個笑眯眯的,他們如何聽不出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蘭格部長八成要被平反了。海姆達爾這是讓他們關照他朋友,等他朋友出獄以後萬一有個什麼也不要為難人家。
“你放心吧,”葉若夫代表老夥計們發言,給海姆達爾喂定心丸。“我們已經有好多年沒主動為難人了。”
週一那天海姆達爾早早起床,也學著隆梅爾那樣來個了兒子牌morning call,隆梅爾老爸十分受用,一直到出門上班嘴角都掛著笑。
“爸爸,等你有空了咱們出去玩玩吧。”海姆達爾興致勃勃的提議。“把斯諾也叫上,就咱們仨,我再帶上豆莢、奶糖、小八眼和小麵包,如果那天奧拉爾沒有送信任務,把它也帶著。咱們去爬山,或者去釣魚。”
“嗯,你能記著我,我就很滿足了。”隆梅爾貌似冷淡的說。
海姆達爾一臉諂媚,“把我自個兒忘了也不會忘了您。”
“你的威克多呢?不把他叫上?”
“我和他又不是一家的,我和您是一家的。”
隆梅爾看他那小樣兒忍不住大笑,“我可是記住了,到時候你別裝失憶。”
“不會。”
隆梅爾笑的很溫柔,“就算你失憶了,也沒關係。”
海姆達爾趕忙閉上嘴,不敢再咋呼下去了。
抵達國際巫師聯合會大樓時間還早,海姆達爾進了立案辦公室,麻利的搬起穆薩耶夫法官的幾盆植物,放在能照進陽光的窗臺,又給花花草草澆了水。伺候好盆栽,把它們擺回原位,霍林沃斯走進辦公室。
“早上好。”海姆達爾中氣十足。
霍林沃斯點點頭,“很高興看到你這麼精神奕奕。”
海姆達爾嘿嘿一笑,蹭了過去。
“我今天真的能進臨時監獄?”週末都過去了,他還是有點忐忑。
“我這兒還有輪值首席簽的單子。“轉眼看到海姆達爾一臉渴望,霍林沃斯好笑的搖頭,把檔拿出來給他看。
海姆達爾一伸手,霍林沃斯迅速挪開檔。
海姆達爾癟癟嘴,隔著一小段距離瞻仰那張羊皮紙,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又反復確定了右下角的落款,海姆達爾激動的淚流滿面。
“機會難得,好好把握。”霍林沃斯小心收好文件。“你不是正式員工,原本輪不到你,既然輪值首席辦公室願意給你這個機會,千萬別給我丟臉,不然就沒有下次了。”
海姆達爾慎重的點頭,“我明白。”
上午九點半,穆薩耶夫處理完手標頭檔,朝海姆達爾使了個眼色,朝外走去。海姆達爾急忙拿起上司辦公桌上的資料夾,跟了出去。
包括菲林小姐在內的年輕人們眼巴巴的看著他們走出辦公室,一臉的羡慕嫉妒恨。跟穆薩耶夫這個成天閒不住的相比,霍林沃斯是個超級大宅男。
再次走進馬人獄守的辦公室,氣氛同上次截然不同,一是因為這會兒海姆達爾有領導簽名;二則是因為馬人在搬家上有了盼頭。埃阿尼爾看海姆達爾的眼神有了質的飛躍,不過態度上倒沒怎麼變,依然冷冰冰的。
海姆達爾已經很知足了,原本就沒指望馬人對巫師推心置腹。
進到臨時監獄內部,海姆達爾被內部的高闊所震撼,一邊很沒見識的東張西望一邊跟著穆薩耶夫走上樓梯,第一腳差點踩偏了。
他們在第三層的第二間停下,穆薩耶夫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牌子,往鐵門邊的插口上一塞,閉合的嚴嚴實實的大鐵門應聲開啟,IW臨時監獄比外面的巫師監獄可要整潔多了,海姆達爾發現裡面有鐵索懸住的床,還有簡陋的桌椅。
蘭格依舊像在赫丘利斯那樣正對著大門,盤腿席地而坐。忍過驟亮的不適,透過柵欄上的空隙,他對二人微微一笑。
“怎麼樣?明天開庭沒問題吧?”穆薩耶夫拿過海姆達爾遞過去的資料夾,抽出羽毛筆在紙面上寫了幾筆。
“我已經等了二十年,我不會容許自己在這樣的時刻退縮。”
“很好。”穆薩耶夫點點頭。“下午要安排你檢查身體,趁這個機會好好梳理一番。”
IW開庭前的身體檢查完畢後,會給犯人們洗浴時間,並給他們更換由IW提供的衣物,這是為了讓他們上庭的時候看上去體面一些,因為有些庭審是公開的,有公眾和媒體參與。
“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我覺得我快成醃菜了。”蘭格臉上的笑容貌似更燦爛了。
穆薩耶夫揚起眉毛,“離開赫丘利斯時他們沒讓你洗澡嗎?”
“都過去幾個月了。”
穆薩耶夫大笑,“你忘了?你在赫丘利斯已經二十年沒梳洗過了。”
“別提醒我。”
穆薩耶夫退開幾步,海姆達爾不解的轉頭,柵欄後的蘭格對他說:“你好,裡格,看到你很高興。”
海姆達爾這才明白,上司給他留了說話時間。
“我也是,沒有比健健康康更好的事了。”海姆達爾說。
“我同意,我更慶倖我有那麼強的求生欲望。”
海姆達爾沉默片刻,“木棉鎮上有一家死貴死貴的館子,我在信裡寫到過,你還記得嗎?”
“等等,我應該記得。”過了一會兒,蘭格說:“辣椒天鵝。”
“裡面的牛肝菌系列據說非常好吃,上次有個朋友請客,那天氣氛不太好,我吃的太快,現在想想好像沒吃出什麼特別來,也許我應該再去一次,細嚼慢嚥。”
蘭格莞爾一笑,“我記得我在古靈閣裡還有點積蓄,請你吃一頓牛肝菌不成問題。”
海姆達爾笑顏逐開,“我等著。”
他們離開IW監獄時,海姆達爾想到另一位安德魯。
“安西普先生如今在什麼地方?”作為被告之一,那位德高望重貌似沒被關進來。
“在沒有正式宣判前,他由專門人士看管。”
海姆達爾就沒再問了。
“對了,偷盜你們學校龍蛋的兩名專家也在這裡。”穆薩耶夫說。
“真的?”海姆達爾回頭打量那些大鐵門。
穆薩耶夫指了最高一層,“我們的員警部隊調查到他們還和多起神奇動物走私有關,落網的流浪巫師指證了他們,那兩名專家要在這兒待上一段時間了。”
海姆達爾幸災樂禍的笑了。
穆薩耶夫帶他走出臨時監獄,來到出口的必經——另一間馬人辦公室。此間辦公室的使用者是埃阿尼爾的弟弟埃阿努爾。與哥哥不同,埃阿努爾看上去就是個年輕人,待人也客氣,他的馬身為栗色。
“斯圖魯松先生。”
“有什麼事嗎?”海姆達爾驚訝的回頭。
埃阿努爾反而局促了,“……我聽哥哥說了,就是關於徳姆斯特朗,我只是,我想問,我們什麼時候能搬過去?”
海姆達爾花了很大力氣強迫自個兒將面癱進行到底,生怕馬人弟弟一羞射,惱羞成怒的跑回去告狀。
“隨時都行,校長無論什麼時候都在,如果你們收拾好了,告訴我一聲,我們好做安排。”
“今天!”
海姆達爾張大眼睛。
埃阿努爾訕訕道,“……那就明天吧。”
海姆達爾:“……”
TBC
☆、ACT•594
第二天開庭前,海姆達爾不用上司關照,換上了紫色的IW袍子。雖然這身衣服跟員警部隊的制服一樣,上面沒有佩戴或者懸掛任何代表銜稱的標示,就是一件白板裝,但是光這身顏色在庭上就很有震懾力了。
看著海姆達爾煞有介事並喜滋滋的模樣兒,穆薩耶夫翹起了嘴角。
與另一個水深火熱著的安德魯不同,蘭格的翻案並沒有吸引太多眼球,媒體工作者們把版面奉獻給了“嚴刑逼供”、“做偽證”、“為了前途不擇手段”等刺激聳動的標題和內容,與那些相比蘭格的錯假冤案顯得太過平淡了。
何況這也不是IW受理的第一起錯判,媒體們甚至還不如當初報導西裡斯.布萊克那會兒有興致。西裡斯那時候之所以弄的全民譁然,主要是英國本土巫師給力;再加上鄧布利多的高度關照;恰逢IW時隔多年接手的最大一起非IW自身辦理的案子;以及一些急於溜鬚拍馬之人的推波助瀾,總而言之,綜合因素成就了萬眾矚目。而蘭格同志就沒那麼多條件了,首先愛沙尼亞的巫師們早就被各種層出不窮的醜聞、是非弄得心煩意亂,激發不了英國巫師那樣的積極性,何況他們的魔法部內部各自為政,結黨鬥毆,不亦樂乎,沒有巫師具備同心協力的覺悟,更不要說攜手共度眼前的難關了。
在安德魯.安西普的強力作用下,安德魯.蘭格的謀殺案顯然微不足道。
儘管如此,第一次正式開庭這天,旁聽席依舊被趕來旁聽的巫師們占滿。不同于布萊克先生那時候的庭審,蘭格的案子只使用了一間小型法庭,除了五人座的法官長桌,兩邊各一張的原告被告席位,以及犯人專用席等,餘下的二十把椅子就是旁聽席。二十位巫師一目了然。
海姆達爾隨穆薩耶夫通過IW巨型徽章旁的小門走進法庭時,一眼就看清楚了二十人的臉,其中不乏面善者,還有不怎麼善但較眼熟的。
作為今天的審判長,穆薩耶夫坐在了長桌中央,海姆達爾連審判員都不是,又不好奪人家記錄員——打字機——的位置,左右看看,站在了長桌邊。
“斯圖魯松。”穆薩耶夫對他打個手勢,用很小的聲音說。“今天的長桌坐不滿,你也坐吧。”
海姆達爾眨巴兩下眼,貌似在問,真的可以嗎?
穆薩耶夫擺擺手。
海姆達爾使勁抹平臉上的褶子,帶著一顆騷動的心,坐在了只有法官和審判員才能落座的長桌後。上回坐這兒還是小文員篩選考試,這都過去多久了……斯圖魯松室長摸了摸光可鑒人的漆面,注視著上面的木紋,奔放了。
腦補著以後穿著大法官的巫師袍,在庭上意氣奮發,一錘定音,尖嘴猴腮的敵人們失魂落魄、黯然神傷的場景,心裡美了好一會兒,別提多澎湃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看到專注於手中資料的穆薩耶夫,又注意到二位一落座就奮筆疾書的審判員,他低頭瞅瞅油亮的桌面,貌似有些空落落的,緊了緊倆爪子,從口袋裡摸出不離身的小本兒,像模像樣的擺在桌上,還悉心調整了本子角度,讓它與桌邊線條保持平行。
一切就緒,斯圖魯松室長一臉深沉的等待開庭。
蘭格通過在押犯專用通道被警員們送到法庭,他走進庭內的那一刻,現場頓時鴉雀無聲。二十位旁聽巫師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看得出有些是他的老朋友,有些只是來湊熱鬧。蘭格走近犯人專用座位,椅子架設在一個高約20公分的檯子上,他一坐下,攤在椅子下的鐵鍊猶如一條蟒蛇,盤旋上升,擦過他的大腿,在他胸腹前掠過,旋轉著繞到後背,最終停在肩膀上,與椅背頂端的另一條粗鐵鍊子扭絞在一起,成為整體。整個過程眨眼即逝,一氣呵成。
鐵鍊子當然不會顧忌被捆綁者的感受,蘭格貌似不適的動了動手腳,臉上看不出變化。
旁聽席上的部長夫人這時候才擺脫了怔楞,如夢初醒般收回目光,下意識舉起手絹按了按臉頰,眼睛迅速掃向四周,查看是否有人注意到她的失態。
這位夫人顯然多慮了,她本就深居簡出,又不是明星或者政治家,在場的巫師被蘭格的出場吸引去了注意,根本想像不到愛沙尼亞魔法部部長的夫人與他們同處一室。
跟在蘭格身後出場的是一名女性巫師,她是蘭格的律師,蘭格委託,由IW指派。女巫酒紅色的頭髮綁成一個馬尾垂在腦後,簡簡單單的辮子被打理的一絲不苟,這位女士五官長的極有個性,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美麗,一身寬大的黑色巫師袍也掩蓋不住她的別樣風情。現場男士們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在她身上逗留了幾秒。
女律師仿佛渾然不覺,安靜的坐在座位上翻看厚厚的資料,看上去她的準備很充足。
時間劃過去半個小時,穆薩耶夫掏出懷錶,如果本次開庭安德魯.安西普不到場,法官不得不宣佈休庭,不過IW倒是有理由向安西普索要解釋,他這是公然藐視法庭。
當穆薩耶夫的目光已經轉向法槌時,安德魯.安西普的代表律師終於氣喘吁吁的奔進法庭。他一邊用手絹擦汗,一邊快步走向法官長桌,臉上帶著小心翼翼的笑容,姿態擺得極低。
看他這模樣,再大的不快也消下去了幾分。
“很抱歉,安西普先生這些天身體情況很不好,臨出門了舊疾復發,”律師打開公事包,拿出一份羊皮紙,遞向穆薩耶夫。“這是醫師開具的檢測證明,今天安西普先生無法出庭了,由我全權代表。”
穆薩耶夫不動聲色的拿過檔,用了能夠讀完一本字典的時間翻看那幾頁羊皮紙,那名律師臉上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僵硬,笑容也開始扭曲。
“替我轉告安西普先生,請他千萬保重身體,許多人都指望他能長命百歲,尤其是蘭格先生,盼了這一天都二十年了。”
律師扯出一個乾巴巴的笑容,心裡對這位不會說話的法官不以為然,以安西普先生的資歷,眼前這位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沒有了安西普的庭審,旁聽席上的熱情熄滅了大半,大家都是來看衝突和戲劇性的,對那些陳詞濫調毫無興趣。有過旁聽經歷的巫師都明白,今天八成審不出結果,最多把之前調查的東西一一複述,再經過雙方模棱兩可的試探,說一些誰都心知肚明的廢話,法官就要開始拎法槌了。
穆薩耶夫宣佈開庭,接下來就是兩方律師的針鋒相對。
安西普的代理律師拿出當年蘭格畫押的認罪書,字字句句不離審判的公正,蘭格的供認不諱,以及他在整個審判過程中讓人無法忽視的輕蔑態度。律師一再向法庭暗示蘭格對正義的褻瀆,對法官的不尊重,藐視法庭等惡劣行徑。律師稱,蘭格之所以這麼幹,完全因為他自知有罪,並且證據確鑿,他這是在自暴自棄。
然而瞭解蘭格的人都明白,這個人恐怕連“自暴自棄”怎麼寫都不知道。安德魯.蘭格是一個極端自製的人,他的冷靜能夠讓認識他多年的人毛骨悚然。假設他認為人生無望,他會若無其事的安排好所有事,期間對這一切守口如瓶,在你面前依然過著正常的生活,與朋友保持來往,然後某一天,你接到了他的訃告。就是這麼簡單。一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都不會透露一絲一毫對自己不利或者有利的消息。
如果說他因為自暴自棄而去殺人,更是無稽之談。
這就是律師給出的他認為萬無一失的說辭,安德魯.蘭格因為夫妻關係破裂而失手殺人,那個不幸被殺害的人是一個手無寸鐵的麻瓜。這一說法讓旁聽席上的部長夫人難掩尷尬,沒想到二十年後被人拿來當了幌子,或許只有她和蘭格以及梅林知道,蘭格當年是否真的對她的離去“傷心欲絕”以至於“情緒失控”。
安德魯之所以在監獄裡關了二十年,因為他“謀殺”的對象是麻瓜。說的直白點,假設他殺害了一名巫師,或許他的罪名沒有原來判的那麼重,再加上他在庭上鎮定的反應,毫無情緒波動的陳述,就連冤枉都喊的跟道早安一樣輕描淡寫。他會被判終身□並不意外,如果當天他肯掉幾滴淚水,相信法官會嘗試在網開一面上下點功夫。
安西普的律師說起話來特別有腔調,跟說故事似的跌宕起伏,對蘭格的攻擊火力也很猛烈,輕易掌控了觀眾情緒,做出暗示性的引導,旁聽席上的巫師們顯然都著了他的道。
明白整個案子來龍去脈的巫師當然不會被蠱惑,這反而顯示出安西普的狗急跳牆,他已經開始通過旁門左道來給自己加分了。
律師對自己的表演還是非常滿意的,尤其在察覺到觀眾們的情緒已經全部朝他希望看到的方向而去時,不由得洋洋得意起來。轉眼掃向法官席,就連最邊上的白板裝小文員都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律師心裡一突,偃旗息鼓,乖乖坐了回去。
安德魯.安西普這麼多年都不知道升級一下CPU,仍然以二十年前的模式來操縱二十年後的法庭,這兒不是愛沙尼亞威森加摩,IW裡沒有樂意賣他面子的巫師,他的老資格在國際巫師聯合會大家庭裡不值一提。
蘭格的律師安安穩穩的聽完了對方的陳述,期間沒有打斷過,或者反對過一句話,直到對方在法官的不為所動下黯然退場,她整了整衣襟站起來。這位女律師說話言簡意賅,與長篇大論的對方律師形成鮮明對比。
“這是我收集的關於我的委託人整個案件始末的資料,以及反駁當初各項罪名的證據,請閣下過目。”她直接走到法官長桌旁,遞上了厚厚的文件。
對方律師的眼皮跳了跳,特想沖過去給那些資料來一個粉碎咒。
穆薩耶夫面無表情的接過羊皮紙,右手拎起法槌一敲,宣佈休庭。
旁聽席上立刻響起歎息,圍觀者們剛開始覺得有滋味,這感覺就跟看不到電影結局一樣讓人七上八下。
愛沙尼亞魔法部長的夫人直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朝外走去,她一直關注著蘭格,既希望對方能看見她,又不想對方注意,她在這種萬般糾結的心態下悄悄離開法庭。
“感覺如何?”中午吃飯的時候,霍林沃斯問。
穆薩耶夫又貌似一臉醋意的說:“斯圖魯松是我的助手。”
霍林沃斯當沒聽到。
海姆達爾笑了兩下,說:“安西普是不是打算利用病痛拖下去?難道他還指望有變數?”這事兒進行到現在,就算國際巫師聯合會主席換人做,也妨礙不到IW宣判。
“聽說他身體確實不好,今天是不是真犯病就不得而知了。”霍林沃斯說。“庭審不會因為他的不到場而無限期的拖延下去,鐵證如山面前任何小動作都是不打自招,現在的安西普應該感謝他身體不好,進了監獄以後能少受很多罪。”
海姆達爾不敢吱聲了,他這是在詛咒人家早點那啥呀。
“一個月。”霍林沃斯說。
海姆達爾一臉茫然。
穆薩耶夫卻是明白的,他點點頭。
“一個月已是法外開恩了,一定要讓他在這一個月內親自到庭,不能再拖了,不然外面會以為我們IW辦事不利,姑息養奸。”
“斯圖魯松,以後你就跟著一塊兒上庭。”霍林沃斯吩咐海姆達爾。“你寫的庭審記錄我看了,不錯,那些評價很有意思,雖然不乏片面和幼稚,不過以你目前的年紀能得出那樣的結論,我沒什麼好抱怨的了,再接再厲。”
那些所謂的庭審記錄實際上是海姆達爾在庭審過程中的隨筆,庭審結束後被眼尖的穆薩耶夫要了去,沒想到還是轉到了霍林沃斯手裡。
面對上司的“我看好你哦”,海姆達爾苦逼的要死,剛剛冒出的歡喜雀躍頓時化為烏有,敢情把他當吐槽牌打字機了。
隆梅爾在風雪中眯了下眼睛,轉而看向正興高采烈的和斯諾說話的海姆達爾,這就是他說的好玩的去處?爬山勉強湊合,斯圖魯松主席特想知道如何在德姆斯特朗山區裡釣魚,把湖上的冰面砸開?
“一共有四十二隻馬人。”這邊斯圖魯松室長還在跟斯諾說著馬人。
斯諾好笑道,“你已經跟我講了三遍。”
“是嗎?”海姆達爾不好意思的摸摸頭。
斯諾攬住他的肩膀,走向貌似不太領情的隆梅爾,並用眼神警告兄長適合而止。
隆梅爾心想我也沒說不好啊,就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以為兒子至少會把他們領去個風景迷人的海島,再不濟海邊也行,沒想到跑來跑去還是回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斯圖魯松主席這下真的領悟了,在吃喝玩樂上對他兒子就不該報太大希望。
他們來到當初接待馬人的林道,剛站穩,就聽到一陣馬蹄跺地的聲音,海姆達爾匆忙轉身,見到了馬人們的先頭部隊。由埃阿尼爾和埃阿努爾打頭陣,他們身後跟著三名魁梧的馬人,每個馬人都挎著弓箭,背著箭囊。埃阿尼爾腰身上還懸著一把裹褐色皮套的短劍。
“歡迎歡迎。”海姆達爾覺得他應該熱情點,在這件事上老爸肯定指望不上,斯諾已經畢業了,在校生責無旁貸。
埃阿尼爾掃了眼隆梅爾和斯諾,面無表情的對海姆達爾點點頭。埃阿努爾對海姆達爾微微一笑,比他哥哥平易近人。海姆達爾注意到埃阿努爾手指上戴著一枚紅銅色的戒指,因為距離關係看不清楚,只覺得是個年頭不短的東西。
“我們校長就在前方,我帶各位去。”海姆達爾見埃阿尼爾沒有給他做介紹的意思,於是也歇了把家人介紹給他的心思。
埃阿努爾向弟弟使了個眼色,埃阿努爾明顯有些猶豫,在兄長的冷眼堅持下,他轉身循著舊路離去。
海姆達爾不明所以,以為只是普通的溝通,沒往心裡去,笑眯眯的目送埃阿努爾走遠。
隆梅爾幾不可查的撇撇嘴,臉部線條多了幾分冷硬。
都到這個份上了,這馬人居然還留著心眼,虧他兒子對他們的到來這麼上心,從昨晚一直惦記到現在。隆梅爾相信,那個栗色馬身的馬人一定是得了命令,轉回去告訴後面的族人暫緩前行,等前方的先頭部隊傳回準確資訊再行動,要不然也不會全副武裝。他們打從心底裡不相信海姆達爾,不相信巫師。
斯圖魯松主席這會兒特想把兒子丟進陽光明媚的熱帶,玩玩沙子,曬曬太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