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533
“有些話我必須跟你說清楚。”盧修斯疲憊的揉了揉眉心,他和納西莎度過了相當糟糕的一個星期——這個星期他總在揉眉心,罪魁禍首不作他想,就是這個克利切。“首先,我會讓你如願,把你推薦到你想去的地方,去服侍你的裡格少爺。”
陰霾消沉一掃而空,克利切的眼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歡樂,它目光閃閃的看著盧修斯,盧修斯撇了撇嘴。
“但是,”盧修斯不懷好意的頓了一頓,“裡格少爺不是你想接近就能接近的,斯圖魯松是個大家族,大家族通常規矩也大。”他當然不會順便透露這只是他的危言聳聽,為了“感謝”它一個星期來的“無微不至”,盧修斯決定對某些事實加以修飾。
壓垮盧修斯的最後一根稻草就在昨天,他親眼目睹了自家的家養小精靈因為畏懼——也許是,事實上他當時沒心思去探秘——克利切以及它的神神叨叨,平日裡訓練有素的小精靈們六神無主的擠作一團,每當克利切又一次透露針對瑪律福家的“心事”,小精靈們就尖嘯著拉扯耳朵,懲罰自己聽了不應該聽的。一團混亂之下,所有的服侍理所當然的落在了克利切身上,這就是“糟糕一星期”的由來。
盧修斯明確告訴納西莎他使喚不慣布萊克家的家養小精靈,該死的,他渴望歌頌梅林,他很高興自己是一個虛榮的瑪律福,而不是降生在高貴的布萊克家!
納西莎知道丈夫的忍耐已達極限,她順水推舟的表示贊同他的決定,儘早把克利切送走。
“如果我是布萊克,我也受不了它。”盧修斯到底說了句不怎麼願意承認的公道話。
納西莎無言以對。
言歸正傳。
睚眥必報的瑪律福先生尋機會嚇唬克利切,趕在隆梅爾之前給它來個下馬威。克利切卻沒像盧修斯期待的那樣露怯,充血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向盧修斯,從盧修斯的角度看過去,那只大大的豬鼻子滑稽的歪向一邊,它的眼中滿是迷茫。
“我為什麼要跟一個家養小精靈較勁……”瑪律福先生無力的咕噥。“蒂尼。”
“主人!”家養小精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出現在盧修斯面前,“蒂尼願為主人做一切!”明顯過度興奮的家養小精因為主人的召喚而激動的手足無措,克利切已經搶走了一星期的表現機會。盧修斯又忍不住揉眉心,還是趕緊把蜥蜴皮送走吧,它來了以後所有的正常都脫軌了。
“來點喝的,隨便什麼都行。”盧修斯輕輕說。
“隨便?”蒂尼習慣性的咬了下手指,為難道,“主人……主人從來不隨便……蒂尼不知道隨便……”
“那是你的問題!”盧修斯嚴厲的說。
蒂尼嗚咽著用額頭磕地面,砰砰砰的聲音不斷響起。
盧修斯命令道,“停下,站起來!”
蒂尼顫巍巍的爬起來。
“去弄點喝的來,不管你拿了什麼,我都不會責怪你,快去!”
蒂尼劈啪消失了。
盧修斯松了口氣。
“……解釋,家養小精靈不需要解釋,虛榮的瑪律福為什麼要和一個家養小精靈解釋,哦,老克利切太吃驚了……”
“你!”盧修斯咬牙。“與其站在這裡說你的悄悄話,還不如想想你的將來!”
克利切抬起臉時還是那副迷茫的樣子。
盧修斯洩氣極了,與此同時,蒂尼送來了一杯喝的,盧修斯瞪著玻璃杯裡的液體,雖然離開霍格沃茨很多年了,但不妨礙他認出這東西是非常受學生歡迎的黃油啤酒。盧修斯斜睨了一眼蒂尼,家養小精靈抖得幾乎控制不出託盤。
“我不怪你,把東西放過來。”面無表情,言語卻是平靜的。
蒂尼受寵若驚,杯子很快從它手中轉換到桌子上。
盧修斯沒再管它,急促的抄起灌了一口,液體順著食道進到肚子,和清水一樣乏味。他忽然想念起有著孔雀藍亮麗色澤的飲料,跟火火草牙膏的口味有些接近的那個——瑪律福先生死也不承認其實跟那牙膏是一個味兒。
盧修斯緩和了情緒。
“你聽說過斯圖魯松家嗎?”他問克利切。
“克利切不是斯圖魯松的家養小精靈……克利切只服侍高貴的布萊克……”
“那你還是趁早打消念頭,回去守著你的布萊克少爺吧!”盧修斯如今已經學會直接和它的“心裡話”對話了,這傢伙是口是心非的典型。
克利切嘟囔的聲音更小了,詞彙運用的十分混亂,盧修斯猜了半天也沒弄明白,他決定放棄這個十分掉份兒的舉動。
“你大概還是不太理解,裡格是斯圖魯松,他不是布萊克,被他喚作父親的人不是西裡斯.布萊克!”
克利切倒抽一口氣,呼吸變得更加紊亂,嘟囔完全模糊不清了,臉上的表情又驚又怕,不一會兒就悲傷的淚水漣漣。
不是布萊克的說法狠狠打擊了他,克利切可以無視西裡斯的怒喝——通過自我安慰來否定,但這種做法沒辦法在盧修斯.瑪律福身上重複實現。
克利切並非從發自內心的尊敬西裡斯,可盧修斯.瑪律福不同,或許瑪律福比高貴的布萊克略遜一籌,但在克利切心中,盧修斯第二尊敬的西西小姐的丈夫,是一個值得它致以崇高敬意的純血統。簡而言之,克利切對瑪律福的尊敬比面對西裡斯時要誠摯,就像西裡斯認定的那樣,它已經被家族奉行的陳腐觀念徹底洗腦了。
“看來你是明白的,”盧修斯倒是有些意外,對照它這一星期來的言行,又覺得合情合理,除去瘋瘋癲癲的行為和不修邊幅的外貌,他願意讚揚它的忠心不二。“也許你試圖打探過,如果真是如此,想必你應該明白斯圖魯松是個什麼樣的巫師家族。”
克利切停止了一切嘟囔,弓著背,面朝地毯哽咽,牛蛙般的嗓音哼哼唧唧實在談不上好聽,還特別破壞氣氛。
見慣了它的咄咄逼人,聽慣了它的喋喋不休,這一脆弱表現讓盧修斯和隱遁在房間內隨時等候召喚的家養小精靈很不習慣。
“斯圖魯松家使喚家養小精靈和英國巫師普遍採用的家族式服務不同,他們喜歡單向服務,也就是每一個家庭成員身邊都會有一個貼身服侍的家養小精靈。貼身的家養小精靈只需要服侍一位主人,以及這位主人所承認的別的巫師,它只需要對自己的主人獻上忠誠,除了主人以及主人承認的巫師以外的任何人,它都可以拒絕為其服務,或者自行曲解命令,即便對方也是一個斯圖魯松。”盧修斯勾起玩味的笑容。“最後一點想必你並不陌生,陽奉陰違的事兒平時沒少幹吧?”
考慮到如今的布萊克當家,盧修斯對自己的猜測很有自信,要不然克利切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老克利切終身為高貴的布萊克服務,老克利切是一個優秀的家養小精靈,克利切一直服侍著女主人,克利切……”
“行了行了,關於能力問題你不用急著對我拍胸脯下保證,這沒用。”盧修斯好整以暇的說。“我會帶你去見斯圖魯松的當家,由他決定你的去留。還有,裡格身邊已經有一個優秀的家養小精靈了。”
克利切倏然抬起頭,臉上再看不見迷茫和淚水,眼中只剩下頑固的執著。
“克利切要服侍裡格少爺!”
盧修斯打發了克利切,下馬威的目標終究沒能實現,結果是這個蜥蜴皮比之前還要鬥志昂揚。盧修斯必須承認家養小精靈是一種令人沮喪的生物,絞盡腦汁也沒法在它們身上嘗到你希望獲得的勝利。
盧修斯拿起黃油啤酒抿了一口,周到的蒂尼溫過杯子才送上來,喝起來口感正好。這才是家養小精靈,盧修斯心裡稱讚。
一轉頭,看見蒂尼一眨不眨的看著他,樣子有些傻乎乎的。
盧修斯嫌棄的皺眉,“怎麼回事?”
蒂尼做賊似的左右張望,然後期盼的瞪大本就如網球一般凸出的大眼睛:“蒂尼……蒂尼可以做盧修斯主人的貼身家養小精靈嗎?”斯圖魯松家族施行的家養小精靈管理模式刺激到了這位元忠心耿耿、渴望表現的蒂尼。
自打多比離去以後,盧修斯就再也沒從家養小精靈那裡領會到一星半點的“冒險精神”了,蒂尼今天顛覆了盧修斯的認知。仔細回想,多比的冒險精神一般直接表現在行動上,蒂尼只敢在口頭上試探,換句話說它還遠遠夠不上成為“多比第二”。
盧修斯松了口氣,嚴厲的拒絕了蒂尼的提議,蒂尼哭泣著消失,十有八、九到廚房找工具去懲罰自己了。
明天就把蜥蜴皮弄走!盧修斯恨恨的摔下杯子,把所有異常都歸結到克利切那會傳染的神經質之上。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煙味,仔細嗅聞會發現這種氣味十分獨特,混雜著酒的甜香和堅果的芬芳,清冽不單薄,醇和但不濃烈,來自擦亮的大書桌上擱在金屬火柴盒子上的一支正在冒著煙的清淡型細雪茄。
屋內的氣溫十分舒爽,柴火在壁爐內熱烈的燃燒,火焰簇射下的搖曳陰影鋪灑在壁爐前的純色地毯上,爐腔內回蕩木材的爆裂聲,這個時候沒人在意偶爾的不和諧音符。
盧修斯坐在隆梅爾辦公室的沙發上,手指描繪著手杖上的花紋。
“事情就是這樣。”
沙發前的茶几上悄無聲息的出現了一杯金酒,盧修斯的一隻手鬆開手杖,拿起嘗了一口,是他喜歡的牌子。
背對他的隆梅爾仍在櫥櫃前翻找著什麼,仿佛沒有聽出他話語中的為難,也不急著表態。
“我的家養小精靈知道你要來特地為你準備的。”隆梅爾似乎找到了東西,關上櫃門把東西丟在桌子上,繞過書桌走到盧修斯對過坐下。“我不太喜歡甜味金酒。”隆梅爾喜歡滋味更醇厚,更帶勁的辣味金酒。
盧修斯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並調整坐姿,對方的表情告訴他是時候談正事了。
“這在我們家沒有先例。”隆梅爾向後靠在沙發背上,他的面前立刻多出來一杯清茶。
“我想你明白,每一個家族都有一套遵循的慣例。我們家雖然像外人談論的那樣在管理家養小精靈的策略上有著不盡如人意的疏漏,但是在僕從的聘用上走的都是正統路子,我們不使用外來的小精靈。”
“我明白。”盧修斯的表情不太自然。“斯圖魯松家的方式和霍格沃茨的某個特例十分類似。”
隆梅爾回了這個不情不願的說法一個輕微的笑容,“而且我是個老派迂腐的人,我看重金錢的效用,任用上欣賞恩威並施。我發給家養小精靈薪水,允許它們休假,相對的,它們必須對我絕對忠誠。對我們家來說每個家養小精靈都是有價值的,我們按照現行的價值體系去定位它們的價格,就像魔法部給每一個員工發薪水。換句話說目前在我們家工作的家養小精靈都是我們的財富,給它們金錢讓它們有辦法養活自己,同時也在提醒它們自己屬於誰,而它們的任務就是讓我們能舒舒服服的過日子。”
盧修斯換了個坐姿,他不是來聽斯圖魯松的小精靈管理辦法的。
隆梅爾當然知道這點,他傾身拿起茶杯慢慢飲了一口。這些話並不是對盧修斯說的,而是針對那位暗中的那位。
斯圖魯松家不缺家養小精靈,他找不到讓外來的家養小精靈照顧自己兒子的理由。
輕微的碰撞聲響起,隆梅爾轉眼,盧修斯倏然繃緊的面容映入眼簾,看來那位小精靈正在做著某種努力,隆梅爾不慌不忙的放下茶杯。
“你剛才說的那些,其中有一點我沒弄明白。”隆梅爾的話立刻引起了盧修斯,或者說引起了那位家養小精靈的注意,碰撞聲消失了。
盧修斯斂去洩露心情的神色,“請講。”
“我兒子姓斯圖魯松,他不是布萊克。”
盧修斯點點頭,完全同意這個說法。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相信這個家養小精靈會聽從我兒子的命令?”
盧修斯愣了一下,猛然意識到這是一直以來思考上的盲點。
“聽你的意思,它口口聲聲要照顧裡格少爺,問題是這裡沒有布萊克家的裡格少爺,這裡有的,是斯圖魯松家的裡格少爺。”隆梅爾一針見血的指出。“一個對高貴的布萊克絕對忠誠的家養小精靈,到底憑藉什麼讓我相信它會對斯圖魯松家的人鞠躬盡瘁?”
半晌後,盧修斯不帶絲毫感情的說:“你聽到了?”然後再不去理會,轉向隆梅爾時企圖岔開話題。
碰撞聲再度響起,這一次很激烈,比柴火的爆裂聲清晰,還伴有鈍器刮過的詭異摩擦聲,物體相觸的刺耳尖叫,桌面不自然的震動,牆上的帶框地圖下擺高高揚起又啪的落下……這些動靜轉瞬即逝,有時候很遙遠,有時候又仿佛近在咫尺。
盧修斯坐立難安的蹙緊眉頭。
水晶鎮紙從書桌上一躍而起,緊接著被一個無形的巴掌狠狠砸落回去,在即將落到桌面撞出聲響的前一秒戛然停滯,就像一片鵝毛,輕輕落回原位,並嚴謹的挪了挪方向。
盧修斯吐了口氣。
隆梅爾說:“可以了杜篤瑪。”
兩個年邁的小精靈出現在他們眼前,一左一右,要不是家養小精靈惟命是從的天性遏制它們任意妄為,盧修斯敢對梅林發誓,它們絕對會當著他們的面揪對方的耳朵和鼻子。
另一個讓盧修斯沒有想到的是克利切居然懂得打扮自己,不是說它突然變得相貌堂堂。它洗乾淨了腳丫,又黑又黃的長指甲也被修剪的又短又平,圍在胯.上的破布有點發白,不再像之前那樣噁心。
盧修斯猜測它還可能洗過臉。
可是這些令人欣喜的變化——姑且算令人欣喜——與旁邊不驕不躁的杜篤瑪完全沒有可比性。唯一讓盧修斯感到安慰的是克利切雖形容猥瑣,卻沒有一丁點自卑,外形趕不上杜篤瑪,但是精神面貌十分蓬勃,可以說,太蓬勃了。
儘管不太願意承認,克利切此時無疑成了英國家養小精靈的代表,盧修斯嫌棄克利切不假,但又不希望它落了英國代表隊的面子。
隆梅爾從容不迫的打量克利切,全神貫注的和杜篤瑪較勁的克利切沒功夫嘮叨它的悄悄話,機緣巧合的掩飾住了它最大的缺陷。
隆梅爾是個果斷的人,“忠誠不忠誠的暫且不提,如果你連裡格的身都近不了,再忠誠也沒用。”
克利切謹慎的盯了眼杜篤瑪,而後看向隆梅爾,後者的銳利眼神讓它心裡一哆嗦,但沒有猶豫。
“克利切要服侍裡格少爺!”
“進入斯圖魯松家工作的家養小精靈在被正式任命貼身服侍前只能做最普通的雜役工作,只有最出色的小精靈才會被選中並獲得貼身服侍的任命。”隆梅爾對它眼中釋放出的精彩絕倫的強烈情緒視而不見。“這樣吧,只要你能通過考核,我就考慮讓你去裡格那兒。”
“克利切是高貴的布萊克家的家養小精靈,克利切是女主人的家養小精靈……”
盧修斯翻了個白眼,事到如今它反而要打退堂鼓?
“克利切只服侍裡格少爺!”
隆梅爾揚起一道濃眉,“也就是說你同意了?”
“克利切要服侍裡格少爺!”
隆梅爾咧嘴一笑,“杜篤瑪,交給你了!”
“杜篤瑪遵命,主人。”
TBC
☆、ACT•534
“我還會再來的。”他鄭重其事的說。
肖像畫中的大賢者抖了抖鬍子,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並未發表任何看法。海姆達爾感激他的沉默,這個時候一切言論都是惘然。
還是那句話,學藝不精,怪不了別人。
他朝畫像鞠了一躬,轉身離開大賢者的房間。
維特連科夫人見他出來匆忙迎了上去,眼中不由自主的帶上幾許期待,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她對斯圖魯松室長有著面對其他學生時所不具備的親近。
也正因為此,海姆達爾的深沉自然而然的變了味道,一臉淒苦的搖搖頭,毫不掩飾此刻的低迷。
維特連科夫人悄悄吐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
海姆達爾喜歡她的態度,不胡亂揮霍自己的同情,憐憫之心利用不當有時反而會變成刺穿對方竭力維持住的尊嚴的利器。
“沒什麼,我還有時間,有機會。”他對維特連科夫人說,也對自己說。
拿回申請,告別維特連科夫人,他離開了圖書館。
這是第三次被“打”回來了,最讓海姆達爾鬱悶的不是數字,而是這一次連第一個房間都沒通過。
走在通往城堡的道路上,斯圖魯松室長惆悵舉目,永恆冬日中的校園銀裝素裹,肅穆中透著幾分沉寂,天地間仿佛獨他一人站立在刺骨寒風中,耳畔傳來的是……
“室長,這麼快就回來了?”楚格從道路的另一頭活蹦亂跳的跑來,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淒苦氣氛蕩然無存。
海姆達爾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沒看到我在憂傷麼,顧不上擺造型了,加快步伐朝城堡走去。
楚格噗嗤一笑,又慌忙捂住嘴,待證實前方耳聰目明的室長沒聽見,才鬆開手,拔腿跟了上去。
一陣風似的刮進食堂,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卡羅。
“我先回研究室了,有事上那裡找我。”海姆達爾說完,又一陣風的刮了出去。
卡羅只能沖著他的背影點頭,目送他消失在門口,然後拿起擱在手邊的懷錶看了眼時間,比上次回來的時間還早,結果可想而知。
鐘斯先生搖搖頭,低下頭,注意力重新放回羊皮紙上。
不一會兒,實驗研究室的助手楚格慢吞吞的晃進來,走到卡羅對面的位置上,手腳俐落的收拾桌上的東西。
海姆達爾在推自家研究室大門的時候動作略有停頓,不是因為門變沉了,他只是不太習慣門上黑黢黢的雕飾突然變得閃閃發亮,就連門把手都改頭換面,以嶄新的面貌懸掛在門扉上。
海姆達爾推開自從入讀以來就沒乾淨過,卻一夜之間光可鑒人的大門。繞開歸攏在地上一堆堆猶如貨攤一樣的待檢驗產品,坐在寬大的書桌後,腦子裡盤旋不去的幾個念頭因為桌面上讓人防不勝防的新氣象而止步不前,如果可以透視,你會看見斯圖魯松室長腦子裡的齒輪卡住不動了。
原本灑落在桌上大大小小但又派不上大用場的零碎小物件此時全不見了蹤影;羊皮紙疊攏在一隻從來沒見過的紫色鑲金邊的木盒裡;墨水瓶下多了一個連擱筆的水晶座;他慣常使用的尾羽有些磨損的三號羽毛筆被一支簇新的栗色一號羽毛筆取代;原本堆放書本的一角現在空無一物,海姆達爾抬眼看向書架,在第一層架子上找到了其中一本,他轉回目光,也就是說那些書都被擱回去了。
就在海姆達爾心裡泛起嘀咕的同一時刻,斟滿茶水的茶杯出現在桌上,海姆達爾剛準備動手去拿,一個三層高雕飾華美的點心架子緊隨茶杯之後顯現,上面的點心品種豐富的讓他食欲盡失。
“希娜。”海姆達爾覺得有必要過問一下了。
“主人。”希娜出現後目光閃閃的望著海姆達爾,好像正等著他的召喚。
海姆達爾有些莫名其妙,該怎麼形容呢,希娜不是第一天服侍他,對他的喜好知之甚詳,並在它能夠行使職權的範圍內固執己見的照顧他——如果不是他果斷拒絕,這個小精靈連穿衣洗澡等都會義不容辭的包辦——他不認為直到今天希娜才想起來問他要表揚,但是這些天它過分勤快的表現讓他不得不往這方面去想。
海姆達爾猶豫了,應該對它說什麼?質問它為什麼擦門拖地,整理屋子,給他準備下午茶豪華套餐?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話一說出口海姆達爾就想抽自己的嘴巴。
希娜倒是不覺得他明知故問,反而感動的淚水盈眶,欣喜若狂的攥著自己的手指頭。
“希娜很好,希娜每天都很開心,服侍主人希娜感到很榮幸,能夠做主人的個人家養小精靈希娜……希娜……”每一個單詞都伴隨一聲讓人忍不住想捂耳朵的小聲尖叫,眼中的水光禁不住奪眶而出。
希娜平時很好,好到會讓海姆達爾忽略某些特質,以為它與眾不同,但是情緒一旦失控,它就和全天下的家養小精靈一樣歇斯底里。
海姆達爾果斷轉移話題,“杜篤瑪好嗎?”
“……杜篤瑪……杜篤瑪先生很好……”海姆達爾如願以償的把希娜的思路扳到了另一條道上,儘管還是哽咽連連,至少它不再抑揚頓挫的尖叫。
此時海姆達爾卻想到它剛才提及的“個人家養小精靈”,這個說法引起了他的注意。一直以低姿態服侍他的希娜從來不敢把自己定位的如此高端,希娜不是年輕不懂事的小精靈,這些年來它一直牢記自己的身份,非斯圖魯松家土生土長的小精靈讓它在面對斯圖魯松家其他家養小精靈時一度抬不起頭,直到認識了杜篤瑪,這種情況才得以改善,最近更是把從杜篤瑪那裡學得的從容發揮的淋漓盡致,今天居然敢這麼堂堂正正的定位自己,海姆達爾猜測十有八、九也是杜篤瑪的功勞。
“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只要我能辦到。”海達爾這話多此一舉了,在他看來杜篤瑪比一般的巫師還有本事,除非劈腿情變,不然輪不到他出馬。
希娜發出一聲尖嘯消失不見,轉眼又出現在眼前,她捂著臉倒在地上,然後又不見了蹤影,下一秒再度現身……
直到海姆達爾哭笑不得的叫了它的名字,它一臉歡快的站住不動,沒再變戲法似的跑來跑去。
“‘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只要我能辦到’?”它重複海姆達爾的話,眼中迸發出的狂喜難以言表。
海姆達爾耐著性子點頭,一遍又一遍,直至它完全消化,並在地上打滾。
心裡的疑惑仍然沒有得到解答,也就是希娜這些天突如其來的表現欲。不過這一問一答一攪合,他也沒了追根究底的心思,個人猜想問題或許還是出在杜篤瑪身上,說不定希娜的男朋友又抓緊時間鞭策它了。
海姆達爾很快丟開這個念頭,投入到實驗研究室工作中。從前面的描述中能夠發現,最近遞交到實驗研究室的檢驗品成倍增長,造成如今局面的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己,不過是讓室長們當了幾次大南瓜,他們就厚顏無恥的拿著雞毛當令箭,每天把新作品往他這裡送,還揚言以當初說好的打折價為計費基礎,斯圖魯松室長每回看帳本都忍不住淚流滿面。
當了回跑腿小弟的楚格把海姆達爾落在食堂的書送回研究室,被海姆達爾逮住當苦力,對楚格來說他舉雙手雙腳歡迎這樣的壓榨。
他們從舊簍子裡撿出一堆破爛,比如破壞表,破靴子,破羽毛筆,破雨傘,破帽子等,這些都是從同學們那裡收來的,用來充當實驗用道具。
楚格按海姆達爾的要求把這些破爛依次在地上碼好,然後從海姆達爾手中接過飛天掃帚研究室最新研發出來的防惡咒清漆,給每一個破爛刷油漆。油漆原本是需要進貨的原材料之一,飛天掃帚研究室這學年打著開源節流的口號投入大力氣自主開發新型原材料,為了以後能在進購原材料上節約開支。
對於他們的這項舉措,斯圖魯松室長學他助手那樣,舉雙手雙腳贊成,所以他把清漆實驗提上來放在第一位。
塗刷清漆是門精細活,斯圖魯松室長雖然放開了手讓助手自由發揮,不代表讓他隨便塗,飛天掃帚研究室老摳門的,只給了一小罐,塗刷手法不恰當沒辦法把清漆的效用全部發揮出來,在聽了刷清漆的注意事項後,楚格恨不得把手裡的刷子改成兒童牙刷,拿著塊破懷錶小心翼翼的抹著,比繡花還仔細。
海姆達爾對他的領悟能力還是比較放心的,這孩子肯努力又聽話,有時候給他佈置的作業貌似不靠譜的就是海姆達爾自己當年也忍不住提出疑議,楚格愣是不發一言,並且一絲不苟的執行著。總而言之,楚格讓海姆達爾很有成就感。
不著痕跡的觀察了一會兒助手的塗抹工作,除了手法有些笨拙,基本沒什麼問題,斯圖魯松室長乾脆把刷油漆的工作都交給他,轉身去查看儲藏在玻璃罐子裡的一批藥材,這是海姆達爾從萊昂那裡接的私活,幫忙抽查魔藥研究室的藥材半成品,萊昂付給他的報酬是治療皮開肉綻功效堪比魔藥“白鮮”的人魚丸子。前不久,萊昂成功破解其中一種人魚丸子的奧妙,並找到了能夠代替陸地上難以尋覓到的水中稀有藥材,成功製作出了巫師丸子,海姆達爾是第一批白拿者。
雖然幹的投入,時間長了還是會乏味,舉著刷子的楚格東張西望,發現室長目光不善的瞪著一隻玻璃罐子,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教,他認出那罐子裡存放的是雙耳草。
“怎麼了?”他好奇道。
海姆達爾轉身,歎了聲可惜,“保存手法不到位,壞了。”
“壞了就丟了。”楚格理所當然的說。“雙耳草也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樹林裡隨便找找就能……室長?”為毛突然覺得後頸子往外冒寒氣?
“敗家!敗家!敗家!”
一連三聲敗家把楚格說的一懵,繼而委屈的癟嘴。
“發現藥材壞了首先要做的就是評估損害程度,然後設法補救,也許當中還有能使用的呢?不開罐查驗,直接丟了?不是敗家還是什麼?”海姆達爾冷冷的說。“把你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收回去,我不吃你那套!”
楚格面容一正,他就知道糊弄不了室長,忍不住想嘗試一下。
“我知道了……”楚格訕訕的笑了笑。
“別不當回事,”海姆達爾語氣稍稍一緩。“如果,”他盯著楚格,“讓我發現你這麼處理我們研究室的藥材,我就打斷你的腿!”
楚格淚流滿面,他現在可以肯定了,室長就是在遷怒,今天連第一個房間都沒通過能怪我嗎?
楚格小媳婦似的低下頭,委委屈屈的刷起了油漆。
克利切趴在冰冷的牆壁上,屏息靜氣的看向街的另一頭,任狂風呼嘯耳畔,對從天而降的鵝毛大雪視而不見,對滴水成冰的氣溫無動於衷,好像已經麻木的不知道冷熱。
同樣對周遭變化無動於衷的還有站在它後面的杜篤瑪。
這兩個小精靈隔著幾步之遙,一前一後的躲藏在街角,為的就是讓克利切能親眼見見它朝思暮想的裡格少爺。這是隆梅爾對它一段時間以來表現尚可的嘉獎,大發慈悲的准許它遠遠看上那麼一眼。憋了一肚子怨毒之詞的克利切因為這對隆梅爾的埋怨減輕了那麼一點點,渺小到不值一提,並且很快被它拋諸腦後。
就像它並非發自內心的信服尊崇隆梅爾一樣,隆梅爾始終對它報以懷疑態度——說實在的,隆梅爾根本不在乎它是否能堅持下去,克利切的選擇對他來說無關緊要——杜篤瑪當仁不讓的成為了全程監督,隆梅爾對自個兒家養小精靈的辦事能力還是很放心的。
當克利切快凍成一尊雕像時,神經質的尖銳抽氣聲從它嘴裡迸發而出。
“安靜。”杜篤瑪提醒。
克利切條件反射的一激靈,抽氣戛然而止,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克利切已經完全領會到杜篤瑪的辣手程度。
“該死的家養小精靈……跟它的主人一樣心腸歹毒……老克利切太可憐了……”這是它多麼多年來鮮少碰到的,無論從血統從氣質,還是從家族傳承上搜尋不到能夠橫加指責、能夠心安理得潑髒水的純血統家族——它不夠瞭解這個家族也是關鍵所在——斯圖魯松很可怕,它每次一想到隆梅爾就心有餘悸。
艱難的在它有限的見識中尋覓到了它認為的最可怕的參照物。那個歹毒的黃毛巫師比黑魔王還恐怖!它斬釘截鐵的下結論。
杜篤瑪不動聲色的記錄下了克利切的悄悄話次數,並又一次檢討了自己的工作,儘管說悄悄話的次數有所減少,但還是沒辦法完全遏制。杜篤瑪對自己搖了搖頭,看向克利切光禿禿的後腦勺的眼神越發嚴厲了。
就在克利切在心裡憋屈的破口大駡的同時,杜篤瑪容許自己分神想了下女朋友,還順便規劃了下次約會的地點。女朋友最近的工作態度讓杜篤瑪大為讚賞,杜篤瑪決定良好的勢頭若能繼續發展下去,並在工作上更上一層樓,它就完全有理由在主人面前替女朋友說好話,忠心耿耿的杜篤瑪不能對主人說謊。
與之前的每一次溜號結果相差無幾,杜篤瑪比克利切先回了神。
“裡格小主人來了。”
克利切一驚,回神後慌慌張張的朝路的那頭看去,果然看見一高一矮兩個巫師結伴朝這個方向行來。
那就是裡格少爺?克利切貪婪的注視著那二人的一舉一動,看著看著,遲疑的回頭……
“哪個是裡格少爺?”
“金髮的那位。”
“他們穿著斗篷!”言下之意,臉都看不清,別說頭髮了。
杜篤瑪不發一言。
久等不到回答的克利切懊惱不已,眼睜睜的看著兩個巫師拐上另一條道,漸行漸遠,它連哪個是裡格少爺都不知道。
克利切悲憤的大喊大叫,臨街窗臺下的一隻廢棄花盆淩空而起,倏然射向杜篤瑪。
杜篤瑪劈啪一聲從原地消失,花盆落空,砸在被除了雪的堅硬地面上,四分五裂。
情緒失控的克利切喪失了平時的靈活,看到花盆攻擊落空不由得怔了一下。
而杜篤瑪在這裡就是為了防止它突然爆發。
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後襲來,克利切猝不及防被隔空甩向牆面,感覺眼前一黑,昏倒前,它執著的對自己說:克利切要見裡格少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