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床鋪是我的,地鋪是你的。外面果樹上的果子是我的,如果你在森林裡找到了什麼好吃的,記得帶回來分享。房間每週打掃一次,我負責擦窗戶玻璃,你負責掃地拖地刷廁所。」頓了頓,「對了,你還得當我的保鏢,房租前欠著,以後再說。」
雷諾站在單久身後,盯著他雄糾糾氣昂昂的後腦勺,聽著他口裡念叨著一款款不平等條約。
這只亞獸剛開始明明很懼怕自己,怎麼現在那麼得瑟。雷諾沉靜的眼裡閃過一絲不解,自己看上去是很好欺負的人嗎?他開始反思自己樹立威信的能力。
雷諾以前帶新兵時,所有人都對這個沉默寡言不怒自威的長官望而生畏,可是相處了一段時間下來,那群新兵蛋子居然敢從這個不苟言笑表情冷峻的軍官碗裡……搶肉吃。
想到自己手下的士兵,雷諾微微垂下視線。
「嘿,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單久回頭看向雷諾,發現對方的眼神透出些許憤怒狠戾。
後背一涼,立刻改口,「如果你不願意,床可以給你,果子也可以給你,房租我也不要了,只要你讓我繼續睡在床板下就行。」
「嗯。」
單久猶豫半晌,說,「你嗯的是上一條?還是這一條?」
「不平等的那一條。」
單久的桃花眼彎彎,很滿意。
一個人獨自在荒郊野外住久了,總該是感到孤獨的。
雖然這個強硬住下的同居人怎麼看怎麼是個麻煩,但單久莫名其妙就覺得這傢伙很可靠。
於是。
單久決定示好。
「如果你需要,可以去洗個澡。」
單久說出這句話時,臉上帶著詭異的驕傲。這座木屋雖然小,設備卻一應俱全,屋頂上有類似太陽能熱水器的裝置,洗澡非常方便。而且太陽能不僅僅只是供應熱水,還負責了小屋的電力系統,完全的自給自足。
興許是某個熱愛狩獵的獸人建造的臨時休息室。
單久雖不清楚這個世界的科技具體有多先進,但從小鎮的街道建築,以及這座木屋家用設備來看,應該不比自己曾經的世界落後。
雷諾點點頭,卻沒有動作。
「怎麼?浴室和廁所擠在一起會有點小,請不要嫌棄。」
抿抿嘴唇,雷諾低聲說,「我沒有換洗的衣服。」
「你,多久沒有洗澡了?」
雷諾陷入沉默。
單久伸出指尖指向小浴室,昂起下巴,「衣服先穿我的,現在,立刻,馬上去洗澡。」
雷諾無聲的打量著單久的身板。
單久惱羞成怒,「衣櫃裡有幾件你的尺寸的衣服,應該是這間木屋的主人留下來的。」
「哦。」雷諾點頭,「這間木屋不是你的。」
單久心虛,用委屈又膽怯還有那麼一點點作的語氣說,「你不能把我扔出去……」
抬手解開襯衣紐扣往浴室走,「不扔。」
清洗完畢的雷諾看上去精神抖擻,單久視線若有若無的飄向他腹部八塊結實精壯的腹肌,吹吹口哨,「身材不錯。」
雷諾拿起單久給他準備的衣服套在身上,有點小,但勉強能穿。
單久看著對方毫不在意的在自己面前露大鳥,慢悠悠的套褲子,挑挑眉,「下半身更不錯,你是故意在跟我炫耀嗎?」
雷諾聞言看向單久,「抱歉,在軍隊呆習慣了。」
一群男人呆在一塊,換衣服時根本不會刻意去遮遮擋擋。
「既然是軍人,你怎麼會來到這裡?」單久問。
雷諾把染血的襯衣泡到水池裡搓洗,水聲嘩嘩作響。
「戰敗了?」
把襯衣擰乾水,放到一邊,撈起褲子接著搓洗。
「逃亡的戰俘?」
雷諾堅持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
單久撇撇嘴,「你覺得我會和一個身份不明來歷不明的傢伙,心安理得同住一個屋簷下嗎?」
雷諾手上動作一頓,褲子上洗褪的血色被水流沖淡,流走。
他說,「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單久,我叫單久。」
「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單久沉默。
雷諾關掉水龍頭,把洗乾淨的衣服放進木桶裡,轉過身看向單久,用深沉低啞的聲音敘述。
「雷諾.范恩斯,萊德帝國第十七軍上校,我和我的兄弟們在戰爭中作為犧牲品被拋棄了,我放棄了我的士兵獨自逃到這裡,以失敗者的身份。」
小屋裡陷入短暫的沉寂。
良久,單久低聲道,「我很抱歉。」
「瞭解同居者的身份背景沒有錯。」
乾巴巴的轉移話題,「不過你的恢復能力真剽悍,昨天還奄奄一息的,今天就這麼生龍活虎了。」
「昨天太疲倦了,很抱歉強行闖入。」
現在抱歉有什麼用,總不可能再把你轟出去吧?明顯感覺到男人情緒的低沉,單久又故作輕鬆說,「今天你出去時,猜猜我在你上衣口袋裡看到了什麼?」
「不知道。」
「猜猜。」單久狹促的笑笑。
「我覺得,」雷諾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緩慢而認真說,「你不應該亂翻別人口袋。」
單久笑容一僵,「我沒有亂翻,那玩意自己掉出來的。」
「是什麼?」
「一個相片吊墜,裡面放的照片,」單久擠兌的笑笑,人人都愛八卦不管是男是女,「是你愛慕的人?」
「不是。」
這個答案顯然讓單久失望了,可無論怎麼看,雷諾臉上的表情都找不到一絲裂縫。
當然,這可能是因為他根本沒有表情。
「那是誰?你弟弟?隨身帶著的相片肯定很珍貴。」
「那是我的恩師。」
單久根本不信,「你老師那麼年輕?他看上去比你還小。」
雷諾嘆氣,「這是他年輕時的照片。」
單久語塞,他不會又說錯話了吧,「你老師,他……」
「他說我只用記住他年輕時的樣貌。」
「啊?」
「所以給了我這張。」
單久無語,「那你記住了嗎?」
雷諾腦子裡浮現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以及臃腫發福的身材,還有微禿的頭頂。
鄭重的,斬釘截鐵的搖頭,「沒有。」
單久不厚道的笑了,在心裡替那位老師默哀。
就連雷諾自己都承認恩師的行為有點可笑,繃得緊緊的臉稍有放鬆。
屋裡的氣氛輕鬆了不少。
懶洋洋的撐懶腰,從櫃子裡翻出兩床棉絮扔給雷諾,「我睡了,你自便。」
雷諾看看牆角小小的布藝沙發,自認自己沒有蜷縮在裡面睡覺的能力,便老老實實開始打地鋪。
餘光瞥見單久還在往床底下鑽。
「你可以睡在床上。」
單久擺擺手,「不用,我習慣了。」
「亞獸體質偏弱,長期睡在潮濕的地面對關節不好。」
半個身體卡在床下,好吧,又是亞獸。
單久不理會就是。
「單久,你有孕育能力嗎?」雷諾一本正經,「獸人中雖然雌獸稀少但很多亞獸都擁有生育能力,這對帝國來說也是珍貴的財產,保持身體健康以保證能順利的生育後代也是你們的責任。」
單久嘴角不可抑止的抽搐,「所以?」
「請你睡到床上,我保證不會再有獸人威脅到你的安全。」
「老,子,不。」一字一頓。
雷諾的金眸發出暗淡的光澤,「那麼,我去床上睡了。」
咚。
雷諾很熟悉這聲音,這是腦袋磕到床底的響動。
睡,怎麼不睡。
睡床上多好啊,憑什麼讓給別人。寬寬敞敞還不用擔心每天晚上撞到後腦勺,每天早上撞到額頭。天知道睡在床鋪下會不會有小蟲子半夜三更爬到身上。
單久抱著被子拖著床墊,吭哧吭哧爬了出來。
鋪床墊,理床單,枕頭一擺,被子一蓋。
他再次重申,「床是我的,地鋪是你的。」
雷諾嘴角揚起隱隱約約不易察覺的弧度。
這只亞獸挺好玩的。
單久無比鬱悶的用後腦勺對準雷諾。
老實說,單久其實早就能坦然面對這些匪夷所思的言語了,但當這些言論真正被人投放到自己身上時,還是難以接受。
天知道,截至目前為止,單久都非常肯定自己還是個人。
真的,他還沒有出現變成禽獸的跡象啊。
單久還居住在小鎮裡時,曾見到強壯的昆西用他那隻肌肉飽滿的粗壯胳膊,抱著一隻初生的稚嫩幼獸,對方滿含愛意與溫情的視線從幼獸移到單久臉上,「這是我的孩子。」
「恭喜,」單久態度真誠,「原諒我都還不知道你結婚了,我是指,我從未見過你的妻子。」
「妻子?我沒有妻子。」昆西充滿陽剛味的五官顯示出幾分嬌羞,「我只有丈夫,這個小傢伙是我生下來的。」
「你……生的?」
「是啊。」
「怎,麼,生!」
昆西不語,臉上出現嬌羞的酡紅。
單久當時就震驚得語無倫次了,嘴唇抖抖抖,抖了半天卻什麼再也說不出話來。
可於此同時,他也在那電光火石間意識到了,三觀這種東西,必須要經常刷新才能保持其運行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