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第三層平台
離開無人村落之後,卓木強巴等人繼續向前,據巴桑估計,他們已在海拔四千米以上。天地之間綠色漸退,素色漸顯,那片雲遮霧繞的神秘空間,也顯得近在咫尺了。
又行了四五天後,在路旁發現兩座大石堆,足有十來米高,堆得像小金字塔似的,石塊上紛紛用赤色的古文字寫滿各種警告語。亞拉法師道:「看來,這就是上戈巴族人和第二層平台居民們的分界線了,不可踰越之境!」
敏敏道:「太過分了吧,第二層平台根本還未走完,我們也沒有看到任何可以到上一層的轉折,在這裡就設置界標!」
呂競男道:「這不是上戈巴族人設定的界標,而是第二層平台的老百姓自己設置的警告語。」
岳陽問道:「這些石頭上面寫的什麼?」
亞拉法師道:「上面寫著,繼續往前,將遁入無路的冰雪世界,莽莽冰原永遠沒有盡頭,除非得到神的指引,否則將迷失在冰雪之中。」
說完,亞拉法師環顧四周,向岳陽詢問:「怎麼?還是沒有發現莫金等人的行蹤?」
岳陽搖頭,道:「或許是他們人太少了,只有三個人,如果他們很小心地處理了宿營的痕跡,我們很難發現。」
卓木強巴道:「法師依舊不放心莫金他們嗎?」
「是,」亞拉法師憂慮道:「他們中有個操獸師,而我們沒有。要知道,操獸師的強大與否不是取決於操獸師本身,而是要看周圍的環境有沒有適合他們操縱的野獸,以及野獸的強大程度。這個地方地勢平坦,視野開闊,連荒草也很少,極不利於野獸生存,要對付操獸師,這是最好的地方;要是到了林木茂密處,我們恐怕就不能去追尋莫金他們的蹤跡了,相反,我們還得繞著他們走。」
一提到操獸師,他們都想起了在樹林中被魯莫人追趕的慘象,巴桑冷而憤恨道:「操獸師!一槍結果了他!」
亞拉法師沉吟道:「不,別小看操獸師,雖然他們的打鬥能力不強,但是他們的躲避能力,恐怕會超乎你們的想像。要知道,他們的身手都是在特殊的環境中練就的,他們要面對的,往往都不是人。」
聽亞拉法師一說,卓木強巴不禁想起了普圖馬約的耍蛇人。那條劇毒的紅珊瑚絕不是在親吻耍蛇人,它真正要做的是噬咬。那耍蛇人之所以安然無恙,肯定是在紅珊瑚即將咬中他的一瞬間,他做出了常人肉眼難以分辨的躲避!想到這裡,他似乎又想到了些什麼,那件事情似乎有些奇怪,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可是每當卓木強巴想認真思考,就感覺思路越理越亂。他不得不拍了拍腦袋,放棄了追尋剛才那突顯的靈感,跟著大家一起繼續向前。
數小時後,莫金繞著大石堆轉了兩圈,滿眼疑慮。馬索忙道:「老闆,怎麼了?」
莫金道:「記號到這裡就不見了。」
索瑞斯在一旁兩眼放光道:「怎麼不見了?這麼明顯的記號,難道你們看不見?」
莫金一看,索瑞斯說的記號,不過是一塊石頭上的狼爪印,不免搖頭道:「那不是我要的。」
索瑞斯彷彿根本沒聽莫金說什麼,他突然伏下身去,用力地嗅著,然後抬起頭來,茫然四顧。莫金道:「找什麼?」
索瑞斯道:「新的使者,就在這附近。」
「什麼?」莫金話音未落,突然感到一股寒流,從頭到腳自身體中過了一遍,幾乎與索瑞斯同時抬頭,只見方才還是一堆亂石的石堆頂端,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兩匹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馬索張大了嘴,卻驚訝得發不出一絲聲音。
莫金這一驚非同小可,居然被狼迫至如此近的距離而不知情,他心中計算著自己拔槍的時間和彈道的痕跡,同時在腦海中勾勒著狼朝各個方向躍起的角度。一想到數日前那匹狼,莫金就覺得,自己勾勒的圖像還有死角,致命的死角!
反倒是索瑞斯,那張猙獰的臉上露出了笑意,他似乎捕捉到什麼,對著其中一頭狼不住地微微點頭,同時伸出手來。在馬索顫慄的目光中,那匹狼一溜小跑至索瑞斯身前,不用仰頭便與索瑞斯垂臂等高,只見它嗅了嗅索瑞斯的掌心,那雙三角眼中不再有凶光,又伸出舌頭舔了舔索瑞斯的手。索瑞斯緩緩地抬起手來,慢慢地向前延伸,然後輕輕地在狼頭部拍了兩下。那匹狼半眯著眼睛,絲毫沒有反抗的跡象。索瑞斯的手順著狼頭自前向後捋了捋它的毛髮,當他抬起手來,那匹狼睜開了眼睛,像是想到什麼般眼珠子一轉,又跑回了石堆頂部,與另一匹狼頭碰頭,喉間發出低沉的嗓音。
莫金這才長吐一口氣。馬索埋怨道:「索瑞斯大人,你……真是,有這麼厲害的馴狼手段,你早些說啊,嚇得我,一身的冷汗。」
索瑞斯擦去額頭的細汗,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兩匹低聲「胡胡」的狼,喃喃道:「果真是……自然進化的結果嗎?」
那兩匹狼一陣交頭接耳後,紛紛奔下石堆,自三人身前向前方奔去。莫金和馬索都不由自主退了半步。那兩匹狼奔出十來步,又停下來,像馬一樣打了個轉身,再往前走。
莫金道:「它們這是什麼意思?」
索瑞斯看了看,見那兩匹狼在不遠處又轉了一圈,這才道:「看來,我們不需要你那些標記了,跟著它們。這個地方的主人,將親自為我們引路。」
莫金狐疑道:「真的?這樣,會不會太危險?說不定是個騙局?」
索瑞斯道:「在狼的詞典裡,沒有謊言這個詞。」頓一頓又笑道:「聽說狐狸天生怕狼?莫非你也……」
馬索發出一陣想笑又不敢笑的聲音,被莫金狠狠一瞪,馬索心道:「笑吧,笑吧,老闆瞪的是我,恨的卻不是,這些小小的怨懟,在老闆的心中堆積,等它堆積到一定程度,索瑞斯大人,你可得小心了。」
莫金將馬索推了一把,命令道:「你,跟上去看看。」
馬索滿臉強堆訕笑,道:「是,老闆。」
第二日,岳陽突然提出,希望大家能停一下,「我感到前面有危險,我想留在這裡仔細偵察一番。」他這樣說道。
卓木強巴等人盡皆驚訝。這裡一馬平川,雖然有上層崩落的巨石零星地聳立在荒原上,可實在不該是危險之地,而且只有岳陽感到了危機,卓木強巴和巴桑都沒有感應,這也奇怪。
敏敏當即反對道:「這裡能有什麼危險存在?有野獸動物,老遠就發現了,而且地勢開闊,就算敵人想做陷阱,也不知道我們走哪條路啊!還是快些去第三層平台吧,如果被莫金他們先趕到,不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麼事來呢。」
不過呂競男卻表示支持岳陽,道:「正因為此地看似安全,說不定敵人會利用我們放鬆警惕的心態。岳陽說他感到了危險,肯定是偵察到什麼蛛絲馬跡,我們不能再有什麼閃失,讓我和岳陽一同去巡察。其餘的人再不可分散了,就在這安全僻靜處整休,等我們的消息。」
呂競男和岳陽拿了偵察設備,橫向朝平台邊緣方向去了。岳陽離去時,亞拉法師自他身邊閃過,輕念道:「無間地獄,能不入,則不入。」
岳陽苦笑一聲,心道:「我不入地獄,誰人地獄。」
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卓木強巴詢問巴桑道:「你有什麼感覺?」
巴桑搖頭道:「如果是陷阱一類,我們是無法感覺出來的,既然偵察兵說他察覺到什麼,就讓他去查好了。不過……」巴桑緩緩道:「相較昨天,我心中倒是安然了一些。」
卓木強巴忙道:「那種追著我們的感覺消失了嗎?」
巴桑道:「淡了。」
卓木強巴長嗟道:「如果是陷阱的話,張立最是擅長。」
巴桑冷哼一聲,用腳在地上用力踩著碎石。
呂競男和岳陽一去就是大半天,要不是保持著聯繫,卓木強巴還直以為他們出事了。直到下午,兩人才疲憊地回來,岳陽看起來十分沮喪,呂競男告訴大家,周圍的險睛基本被排除了。
無緣無故耽擱了一日,夜裡敏敏多有埋怨,卓木強巴安慰她,安全第一,而且莫金他們也不可能一帆風順。
此後再向前走了十餘日,終於抵達邊緣轉折處,此時他們彷彿登臨天邊,只見那雲霧中蛇形天空近在眼前,彷彿伸手可觸,蛇的尾巴蜿蜒曲折,最後化做一道光芒,消失不見。而兩旁的山崖自下而上形成斗栱,如擎天柱般聳入迷霧,令人感覺自己正行走於一座巨大的宮殿之內,人之渺小如若螻蟻,行走數日,或許還沒繞過一根廊柱。
這裡的地形有如盤山的「之」字形公路,折返之後,繼續拔高,只是開頭一段,地勢狹窄,亂石鋪路,時有滑散,行走方式,與攀岩無異。越往前,氣溫越低,有些岩石結了霜花,無風自寒,更糟糕的是,那原本遠在天邊,神秘地籠罩著第三層平台的迷霧,如今離他們是越來越近了。
折返之後的第二日,他們就走人了迷霧之中,此時霧不算太大,五十米內都可見人,只是五十米外,人影和石影就很難分辨了。加之道路崎嶇陡峭,亞拉法師認為,如果敵人在此伏擊,他們很難避開,卓木強巴等人不得不萬分小心,每每岳陽探路,卓木強巴都是千叮萬囑。
這樣的路又走了兩天,腳下才漸漸寬闊起來,他們總算是站上第三層平台的邊緣了,而這兩日內,依然沒有任何來自敵人的危險。卓木強巴他們只好認為,莫金等人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帕巴拉神廟,放棄了最佳伏擊地點,或是根本沒想過要停下來伏擊他們。而另一種更可怕的危險——那些歡迎過塔西法師的狼群,他們也沒有遇到。亞拉法師初步估算了一下,他們距離塔西法師直接攀登的地方,大概還有十來天路程,在這十來天中,也有可能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讓岳陽更加擔心的,依然是那些迷霧,他原本以為,那些霧也就是繞在半山腰,穿過霧區,整個第三層平台就一覽無餘了,誰知道走了兩天,那些迷霧非但沒見散去,反而有增濃的趨勢。岳陽將他的擔憂說了出來,亞拉法師更是語出驚人:「你們忘記在那界標處看到的警告語了嗎?踏入此地的人,將迷失在冰雪之中。僅僅是冰和雪,是很難讓人迷路的,只有這些霧才可以。如果沒有錯的話,此後的一兩個月或者更長時間,我們恐怕都得在霧中度過了。」
「啊!」岳陽大驚,回望道:「巴桑大哥?」
巴桑回憶道:「不,我們去的那個地方沒有霧,只是……周圍的雪山上有很大的霧,有半個月我們都在西風帶裡掙扎。」
岳陽道:「還好,只有半個月。」
呂競男想了想,道:「不對,西風帶是從雪山外面環繞雪山,而我們是在雪山的中間,這兩條路不一樣的。」
敏敏道:「可總不會是整個第三層平台都被霧包裹著吧,巴桑大哥都已經說了他們去的地方沒有霧啊。」
呂競男道:「這是流體運動的補償和傾斜現象。你們知道颱風、龍捲風這一類自然氣候嗎?在氣象圖上的颱風風眼之中,反而沒有雲團,同樣,在龍捲風的風眼裡,亦是沒有風和雜物的。這迷霧,也可以看做是與風和氣壓同存的一種流體,在它的中心,亦可出現相同情況。」
亞拉法師道:「這也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數百年來,第二層平台的人無數次想征服香巴拉,卻連香巴拉在哪裡都未能看到便告失敗,甚至全軍覆沒。我們是用眼睛來觀察世界的,但戈巴族人的戰狼卻主要靠嗅覺來分析這個世界。在迷霧深處,我們變得目不視物,狼卻不會受到多大的影響。」
卓木強巴深思道:「利用迷霧配合戰狼,這確實是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禦線,這該如何通過?」
呂競男若有所思道:「並非全無辦法,巴桑和唐濤他們不是就由雪山進人香巴拉了嗎?而且剛開始,他們也沒有遭到狼群的襲擊不是麼?唐濤也活著逃出去了。而且,在那些村落中也流傳著不少勇士抵達過香巴拉的傳說,那麼,一定有什麼辦法可以通過迷霧,而不會引起狼群的攻擊。巴桑,你還能回憶起你們當時是怎麼和狼群遭遇的嗎?」
岳陽想:「難道狼群有選擇地讓人通過迷霧區?嗯……強巴少爺可是聖使,雖然目前還不知道他聖在哪裡,但那血統一定好得沒法說。」
巴桑表情嚴峻地閉上了眼睛,開始更深層次地回憶他們在那個地方遭遇的情況。
呂競男說得沒錯,他們前幾次來,可是一點危險都沒有,直到最後那次……最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巴桑回憶起,一群男人叼著煙,手持血刀,咧嘴呵呵笑著剖割羊皮,他們那時候只以為是群山中的一個僻風的小山坳,以至遷徙的藏羚羊在此避寒。看著堆積如山的皮毛,這群男人彷彿看到了一堆一堆的金子。
啊,是了,他們也曾尋找過山坳裡有沒有別的出路。那時才發現,這個小山坳比想像中的要大,有次他們專門行走了一天一夜,入眼依然是一片草場,後來一次走了兩天,也沒有看到盡頭。而且他們已發現,除了他們下來的地方,別的地方都無法攀回雪山,為了不迷失在那無盡的草場,他們沒能繼續往前,直到最後一次……
由於那裡的藏羚羊實在是太好殺了,似乎怎麼殺也殺不完,而且它們就在那裡,根本不會跑,所以,完全沒有必要將所有的人力都投入剖殺藏羚羊的行列。而人的好奇心是永遠都無法滿足的,為什麼雪山中會有這麼個地方?這裡究竟是哪裡,到底有多大?藍蜘蛛的隊伍裡出現了兩種聲音,只有少數人堅持認為,埋頭苦幹,多殺多運,等攢夠了錢,就去過舒服日子;大多數人想往草場中心深入,隨著到那草場的次數越多,想去探個究竟的人也就越多。終於,那次他們備足了食物,只留下少數幾個人確定方位、保持聯繫和繼續殺羊,最強壯的成員都加入了那次遠涉。
巴桑回憶起,他們出發時,人人都在笑鬧,臉上洋溢著興奮和喜悅,厚重的行囊,標準的雪山裝,一個個都威風凜凜,他們,都是最優秀的戰士啊!
行走途中巴桑不記得了,但他回憶起,儘管做足了準備,在四五天後,隊伍裡還是出現了返回的聲音。那莽莽草場,彷彿沒個盡頭,就算是長河落日、竹海松濤、浪捲千層雪,日復一日地看,也會厭倦的。那地方除了草和羊,彷彿沒有別的東西了。
究競走了多久,是先遇到人還是先遇到狼?怎麼和……他們分開的呢?巴桑努力想了想,對了,最先遇到的,既不是人,也不是狼,而是一座古代的殘破建築。那建築的樣式……巴桑怎麼也想不起來,記憶裡來來去去,便只有倒懸空寺、生命之門等建築,驀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是了,那是噩夢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