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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印》第113章
第三章 西界•箭若神之眉 一百零九、東歸日月

 兩人依舊坐上衛揚的馬車,只不過馬車的個頭翻了一倍,藍布的門簾內竟然襯著明黃色的綢子。他們不再走小路,堂而皇之地在驛道上踏起飛濺的塵土,馬蹄清閒。

 車上,楚軒謠靜靜地躺著,把腿擱在睡著的秦雍晗膝上。他已經睡了兩天兩夜,居然還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嘴裏偶爾翻出幾聲呢喃,來表示他還活著。楚軒謠側過頭去,撥了撥隆起的發梢,看著樺木淡淡的紋理。沒有人的時候,她的眼裏就升騰起一波又一波的霧靄,如同龍脈山上秋末的雲瀑。

 楚軒謠闔上眼睛,輕輕出了一口氣。回宮吧,回宮吧,回宮吧……還是女人堆裏好啊,再爭來鬥去都不用這麼散架……回了宮裏,就什麼都變回去了。她抽了抽嘴角,本來厭惡的四角天空,什麼時候竟有些浪客企盼家鄉的希冀。

 可是,走得太近終究不是好事情,特別是宮裏頭……夾著木板的腿就擱在他膝上,被他攏在手心裏。更難以言說的是,心的距離。

 馬車越走越拖遝,越走越拖遝。行了二十三日,楚軒謠終於看到了幾裏外崔巍高峻的城池。緋紅色的陽光在皇城的琉璃瓦上一跳一跳,龍脈山上的霧氣沒有散盡,雲瀑自它的胸臆中盡數卸下,滾滾地蕩入城中。遠遠望去,雷城就如同一隻蟄伏著的青銅巨獸,周圍滌蕩著迷蒙的蜃氣。她轉過頭有些興奮地秦雍晗說:“到了到了!大概再過一個時辰就能到了!”

 秦雍晗閉著眼睛把她按在座上,“不許亂動。”

 “你要不要看看?”楚軒謠笑著挪了挪,甚不安分地拖著一條傷腿。攛掇著興趣缺缺的他。“你的城池呢!”

 秦雍晗搖了搖頭。

 楚軒謠低下頭看他仍舊閉著眼睛,有些納悶地問:“你不喜歡它?”

 他地表情突然柔和下來,不再那麼冷冰冰的。“我喜歡西市那裏,還有修祥坊和中泰訪。”

 “你起家的地方吧?”楚軒謠愣了半晌終於眯起眼睛,滿臉賊兮兮。秦雍晗倒並不避諱,“亂是亂了點,但是有活氣。宮裏就是規矩太多了。”

 “哦?”楚軒謠呵呵一笑,“這話被執禮的公卿聽見。恐怕要氣出毛病的。”

 秦雍晗也不理她,挑起簾子看著遠遠的城池。有口沒心地嘀咕著:“傳個召,看那些老頭子慢吞吞從宮門走到辰德殿,恨不得跳上馬去接他們,要不拆了殿前廣場。什麼破規矩,皇宮裏頭不能跑馬……”楚軒謠自然知道青王殿下和榮世子當年的光榮事蹟。兩個毛頭小夥的叛逆青春期,整日飛鷹走馬,翹課在市肆中賭錢喝酒,還自命行俠仗義,揣著期門宮裏頭地武藝把黑道端平。估計那時候的秦雍晗連唇髭都沒長出來吧,還是迎風就長地年紀呢。

 他厭煩禮節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能從他口裏聽到秦雍的話,還真是很難得。藝術家和大地主的差別,那是相---當的而大。

 秦雍晗的追昔撫舊,引得她也有些想往那個年歲。放學提著長笛和樂譜在街上遊蕩,找一個又一個的書報亭,一天又一天地盼雜誌,堅毅而簡單得像塊磐石。

 楚軒謠想到這裏不由得傻笑起來,其實穿過來之前一直保持著這種簡單到空白的生活。就在快要充盈起來的夏天。就在她想戀愛下的夏天,她二話不說biaji穿越了,比鼻涕蟲還滑溜。

 “你呢?”

 “啊?”她臉上詭異地笑被轉過頭的秦雍晗逮了個正著。

 “喜歡雷城還是孤竹?”

 楚軒謠又哆嗦了下,絞著手指努力想表現出痛苦的樣子,結果身旁的人支著手轉過頭去,看著路近旁蓊郁的山林笑出了聲。她突然覺得自己在扮演一個叫阿斗的蹩腳角色。“我忘記孤竹長什麼樣了……那就只好喜歡雷城了。”

 他挑了挑眉,“真的?”

 “比起滎陽來雷城好多了!我喜歡雷城的城牆!”楚軒謠撐著軟座動了動她對於雷城地城牆有有天生的怨念。馬上被一隻手重重地按下了所有的不安分,可即使雙腿被牢牢固住,手還是在空氣中上下比劃著。“馬面、棱堡、懸樓,那麼厚……的城牆。還有那麼大……的青銅獸面,很凶很大氣,很秦很雍晗。”

 她又學究似地點點頭,然後頭上被砸下一個爆栗。

 的確。帝都的城牆有足足十五丈高。每隔四十餘丈便有凸出的馬面,上頭雕飾著青銅的巨獸。四角上的懸樓如同四柄刺向蒼天地利劍。遠遠望去,皇宮的承霄閣隱約漂浮在晨霧中。那是一種沉穩、雍容而又霸道的美。

 他不自禁地瞟了她一臉,她正傷心地捂著頭縮在一邊。然後他就壞笑著擂了一下她的腿,自然控了力道,可她立馬還是大叫起來。

 楚軒謠最怕痛了。她愣愣地想,秦雍晗他最喜歡虐了。

 於是這話帶了點色情地意味……

 這時,馬車突然伴著馬蹄停了下來。修長地手指勾住藍布簾子,大剌剌地一鉤,就看到有人在車裏頭呆楞住了。

 “怎麼,兩個月不見,不認識了?”

 回過神的楚軒謠立馬撲上去,撐著手肘趴在窗框上,沒心沒肺地露出滿口白牙,也顧不得秦雍晗在背後竭力想把她按住。她又墜入白熱化瘋狂狀態,把頭擠到窗子外恨不得湊上去嗅嗅舔舔馬上地來人。

 “哪里呢,不會的、不會的……兩月餘未見,老師真是愈發……”其實最後那個詞是性感,不過她已經用了五車的話來對秦雍晗解釋過,所以不好再用了。

 白玄雷對著晨光。眯著一雙璀璨的眼睛,亦笑得乾乾淨淨。他騰出手來拍拍她地頭,“回來就好不過,守著夫君還來不及吧?”他大笑著打馬繞到另一邊,對上秦雍晗無奈地對著遠山的臉,清雅地一拱手,卻被他一把拂開。秦雍晗是真急了,也不避她。扯住白玄雷的袖子就把他拉低了一尺。“準備好了嗎?”

 “回陛下,是。”說著。白玄雷遞給他一個藍布包袱,唇角彌漫的笑中,竟有些狡黠之意。

 “什麼時候?”

 “日中之時。”

 秦雍晗點點頭,仿佛胸腔裏一顆巨大的石頭落了地。垂下簾子,車軲轆又緩緩的轉了起來,應著外頭漸遠的蹄聲。白玄雷的白衣清逸,座下亦是同色地陌塵馬,在帝都將開未開的明朗中,如同一道光箭剖開了前路地黯淡。

 車裏,沈默良久之後。楚軒謠首先清了清嗓,有些尷尬道:“有沒有覺得,老師……給人一種微妙的欠揍感?”

 兩個時辰後,馬車在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上,以蝸速爬行。帝都裏頭雖然貴勳名門一撈一大把,但光看到他們那輛馬車的門簾上隱秘的藤蔓標記,就在近旁無聲地分離出一片空蕩。

 那是墨王的斗篷底角翻繡著的紋飾。雖然並不明顯,但只要一群人讓道。就沒有一個人敢不跟從。在這個千萬條明線與暗線交織的城池,不會眼觀六路、察言觀色的人是斷然活不下去的。

 車子裏頭,還在納悶車子怎麼如此古怪地楚軒謠狐疑著一扭頭,正碰上開始解衣衫的秦雍晗。她無聲地張大嘴,看他俐落地脫掉外外袍,開始換上那套黑保安服。十二串珠冕旒冠被擱在地上,外頭的馬卻突然受驚地人立起來,明潤的珠玉就在她腳下清脆地彈撥,奏成一曲細碎的歌。

 楚軒謠突然無端地緊張,抵著頭看側彎了的十二冕旒冠---這可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帽子了。被交到秦雍晗手裏真是有些作孽。他那麼大動作還不小心踢了一腳……

 外頭傳來衛揚呵斥的聲音。秦雍晗歎了口氣,俯下身子,示意她解決一下。

 楚軒謠吐了吐舌頭,繃直身子夠向門簾。因為秦雍晗居然不忘按住她地腿。

 明黃色的錦障和土藍色的簾布都被挑開。細碎的陽光刺得她皮膚微癢。本來隔著簾子的陰影,此刻全然了無影蹤。只有煌然明燦的陽光,煦暖、帶著久違的屬於帝都的味道。

 “咋地咋地?”她掩了半邊面孔看著前頭,那裏有一個牽著匹白馬的藍衣少年,正低著頭慢慢向街邊退去。

 衛揚懶散地抽了一鞭,“沒事兒,擋道了差點撞上都不曉得。”

 楚軒謠莞爾一笑,“差點撞上還不是沒撞上,有什麼好計較的……你也是,人家走得恐怕還比你趕車快吧?!人家還不凶你呢,還不謝人家。”衛揚也不惱,自顧自趕著車把式,樂呵地頂了句“說不過夫人”,馬車複又龜速起來。楚軒謠嗔怪地笑了笑,退身放下簾子。

 簾子地末角飛揚著落下的一瞬,她感覺到有什麼刺到她的眼睛了。

 楚軒謠怔忡了一瞬,待再想掀開簾子時,卻被拋過來的深衣徹頭徹尾地覆住了。她立馬扯下來開始對著秦雍晗念叨:“即使……也不用……讓我在這裏更衣吧!”

 秦雍晗指了指窗外,“大街。”繼而含諷地挑了挑眉,“朱雀大街。楚軒謠解下腰帶把他眼睛蒙起來,卻不由自主地想起剛才那個少年。

 刺到她地,是那道投到臉上地烏金色眼光,安靜,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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