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界•箭若神之眉
一百零八、西界關戰役(十七)——北向的勝
正當皇帝怪不爭氣地半跪在榻前,抱著皇儲妃不肯撒手,最後睡過去的時候,拒鹿關聳立在連綿戈壁盡頭,草色的城牆一氣鋪開,擋住了欽顏每一個男兒向南望去的目光。這座年輕的關隘不像別的城牆一樣,用版築土夯構建,而是用磚石一塊塊砌上去的。上等的青磚是它的骨與肉,澄漿則是它的血。來自戈壁的乾裂的風吹拂過一百五十年的興迭,在混沌渺遠的天地中,拒鹿關像神直直地劃出的勾線,將中原與草原的糾纏徹底撕裂。
渠經翼眯著眼睛看那道礙眼的青色巨擘。手下的伴當中又有一個回來了,解下水囊滿滿地傾了下來。有透明的水流順著他頷下的曲線沾濕了衣襟。不等他下令,又有兩個人策馬而前,奔到城門前用朔方語、西華語、大夔官方語言連聲叫駡。
渠經翼鎖著眉頭,“西華人太不講信用了。”
明明當初在大君帳下與萊靖侯有過盟約,為何到頭來卻不開關門?難道這麼短短的幾天裏,王域軍已經攻下了整個西華?若是那樣倒好……他用烏黑的馬鞭叩著鞍韉之前半月形的鐵環,發出一聲聲金鐵交鳴的回蕩。
這樣,他就該好好打量打量那個姓秦的孫子。
他想總不能沒有對手啊。
拒鹿關上,白羽冠下是一張極為年輕的臉龐,從他的眼睛裏就可以看到不羈地跳騰著的火焰並不是個沉穩的人。他的親兵俯到他耳邊說:“將軍,這次擲出來的是大。”
“哦,那就是開關門咯---”年輕地將軍手心裏全是汗,握著佩劍的劍鐔始終保持著抽劍的動作。“可是……他***,再叛國也不至於開了關門讓那些流人闖進來吧!老子不幹!”他眥目看著那個剛長出胡髭來的小兵,“再擲!”
小兵無奈地正了正戰盔。嘟嘟囔囔地退後。“再擲不還一樣嗎……擲出小、不開城門還是叛國,又要重擲。”
留在拒鹿關上的兩千毛頭小夥兒就是處於這樣尷尬的境地---擲大、擲小都不會給他們帶來美名。啟關門,他們也許救回了西華,卻背叛了王域;閉關門,外頭的五百流人沒有雲梯是萬萬闖不進來地。只是,萬一國主贏回了這局豪賭,他們也就不得好活,亦不得好死了。也就是開春的時候。少年一覺起來,拒鹿關空了。只留下去年新徵兆地小兵,和沈長秋將軍的一紙委任狀。
於是他稀裏糊塗就做了拒鹿關的守將,放眼望去發現沒有比自己更大的官,也沒有比他更高的兵。
只可惜,他猶疑。
過了會兒,親兵又噔噔噔跑過來,俯到他耳邊說:“將軍,南邊有人來了!”
“什麼旗號?”他過濾掉耳邊一直縈繞不絕的叫駡,警覺地轉身步上望樓。拒鹿不是西界也不是蒼雲,有天然的山壁作輔。所謂城門。不過是截住城牆的高聳口子。
“好像……沒旗號,不過他們沒有著白甲,不像是自己人。”
少年將軍向著後頭的大營裏回望,一隊墨甲分作兩列,正緩緩地向關口下遊移。一色的玄甲黑馬,把陽光也吸納進深深地胸臆,只有當先一騎白得晃眼,游龍般的隊伍正繞過前三營向關口行來。
結果不出一刻。晉印熾就仗劍登上了拒鹿關的城牆。
後世的說書先生道:那一仗,辰殿影將軍和他最得力的屬下殺得守軍狼奔豕突,靠五個百人隊攻下拒鹿,戰功彪炳。將軍與守將陳台可謂不打不相識,拜旗結為異姓兄弟,又有顧錦謙、毛仲祁(毛老三)等人摻和,三十年後盛傳的影射騎軍六翼將就這樣提前歸位。然後六翼將和影將軍就擊潰關外兩萬大軍,只折了十七人。
但其實,事實的經過是這樣的。
晉印熾在城牆下,抬頭對比他只大三歲地關守道:“畢國主已經死了。”
他看出對方很猶疑地樣子。又紅著臉撒了個謊:“那個……沈將軍降了……”
“你***胡說!沈將軍怎麼會降?”城牆上的白羽一抖一抖,“他一定還在,就算戰敗、就算戰敗也不會苟活!”
晉印熾感到很無力,他不太擅長說話。自然更不擅長說謊。他低下頭對毛老三比了比。讓他打起蒼狼的旗號,憑添了不少英武與威風。“嗯這個……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你降不?”
周圍的人看他糯塌塌地勸降。全都竭力憋著笑。
這時,關前灼烈的風中又傳來隱隱約約的叫駡。晉印熾警覺地抬起頭,隔著關門捕捉到了那種粗獷蠻荒的力量。
關前的守將咬咬牙看了看外頭的蠻人,又使勁跺了跺腳:“算了算了算了!你們也算是自己人,降你們算了!你有多少人啊?”
“一千……”晉印熾很老實地說。
“一千?!你幹什麼吃地你!”他又開始猶疑起來,“你是敗將吧?”
晉印熾想如果他知道那裏只有五百,他肯定瘋掉。
“你奶奶地再羅裏囉嗦唧唧歪歪,老子把你頭砍下來穿在旗杆上!”毛老三最聽不得“敗”字,何況自己又是剛剛打了勝仗。他一揚劍,就把城牆上緊張的小子們喝退了一步雖說毛老三自己也才二十四,可是,畢竟都是開過鋒的了,真打起來比這群毛頭兵不知強多少。
於是晉印熾走上了城牆,第一次看到了關外衣衫襤褸的軍隊。長途跋涉不修邊幅,偏生罵得兇殘。他看到高頭大馬地欽顏人蠻不在乎地騎在馬上,勒著韁繩邁著小碎步。
他突然抬弓平射,把關前叫陣地兩個人釘落下馬,快得像閃雷。兩人捂著喉嚨趴在草地上,一個長官似的人揚鞭趕到他們身邊,看到喉嚨間只是一片青紫和血絲,才憤憤地抬眼瞥了他一眼。卻又在看到他身板地瞬間,不經意地抹上一絲笑意。
晉印熾的箭,拗去了箭頭。
渠經翼知道這是警告。他本以為那個距離已經是安全的了,未想那個少年一抬手就可以射到。他對著城關聳聳肩,然後跨上馬,對著自己手下的伴當一揮手。
“咋了,這就回去了?”
“你還想怎麼樣?自己做雲梯?有空還是多練練你的箭術吧,”渠經翼一抽馬鞭,卻在前縱的一瞬輕輕側了側腦袋,看了眼背後的關隘。“若是我們連個南蠻子都比不上,姓秦那孫子不知道樂到哪兒去!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不出半刻,這些草原人就和來時一樣突兀地退走了。壓陣的男人回身,朝他揚了揚手中的戰刀,寒冷的光將太陽的芒線射入了他的眼睛。他大笑一聲,回身射落漸漸上揚的蒼狼旗纛。
晉印熾看著那支犀利的木箭,眼裏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氣。只是一瞬。
後來,晉印熾圍攻龍城時,渠經翼並不知道那個有著絕世射術的男人,在十五年前就動了殺機。他勒著他的梟狼駒,赤色的披風揚起在依瑪兒河畔。他淡然地對手下的偏將說:“當我在拒鹿關上第一眼看到那只鷹的時候我就想一箭殺了他。”
這就是欽顏旭達罕王和辰殿影將軍的第一次對決。這只總是顯得蠻不在乎的“燎烈之鷹”,在日後成為了聖武帝一生未能駐足草原的唯一理由。
遠在千裏外的聖武帝打橫抱起了他的皇儲妃,他還要趕著回帝都,處理戰後的爛攤子,順便想想從哪里變出很多很多糧食來。
這些人的故事還很長,年輕的他們還有很多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