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晉家花熠
七、太清緣(下)
秦雍晗坐在霰汐宮赤瑕殿主座上,飲完了第三盞龍井。若非母后執意要他來,他恐怕閑得發慌也不會踏入霰汐宮半步吧。
曇姿芙影悄然候在一旁,雖感覺到那種無可比擬的壓迫感,靈台卻從未如此清明過——皇上五年未曾駐步霰汐宮,這次一定要拖住皇上,不管怎樣都得讓公主和皇上見上一面。
問題是百年一遇的天賜良機,公主不見了。所以她們只好默默地承受逼仄的、壓迫的氣氛,耗……
“既然皇儲妃這般不給面子,那朕還是回吧。”秦雍晗皮笑肉不笑地起身,負著手朝外走去。
“皇上息怒,公主……娘娘確實是在沐浴。”曇姿疾走跪地,“請皇上安坐片刻,娘娘更衣完畢自將……”
“朕不知有沒有這個面子得見皇儲妃一面啊,既然如此,”他一拂袖,咄咄道:“朕只好親自走一趟,看看這皇儲妃到底在做些什麼。”話畢,轉身向內殿踱去。
“可娘娘正在沐浴……”曇姿越說嗓門越小,最後在秦雍晗頓步的斜睇下乖乖噤聲。宮裏頭的女人,哪個是皇帝碰不得的?太后除外。這下完了,欺君之罪啊!曇姿和芙影對望一眼,硬著頭皮跟上。
步過長平苑,大約走了一柱香的時間,就到了本應是寢殿的榕華殿。秦雍晗觸目只是冷清與頹唐,而對於曇姿芙影來說,就不止是冷清而已了。
“啟稟皇上,娘娘居側殿暖塢閣。”
他轉身微一頷首,異常有耐性地命曇姿於前帶路。於是一行人又折向東側的咀華殿暖塢閣。
越走越近,曇姿的手心一點點發涼。公主一向喜歡大開房門,說是喜歡風的味道,即便到了晚上也不會閉窗鎖門。可是現在的暖塢閣還是剛才合上的模樣,連燈都不曾點上,看來公主還沒有回來過。
芙影緊張地望望長平苑的小門,希冀唐大叔可以把公主給押回來。這時,一張胖胖的臉溢著汗漬晃蕩在月門旁,身邊跟著不是公主,而是皇上身邊的連隅。望楠大叔被連隅“請走”喝茶去了,那就等著皇上在霰汐宮大屠殺吧。
“這兒?”
曇姿還算鎮定,靜靜道“是”。
秦雍晗自然知道裏頭沒有人,抬手推門而入。借著銀白月色,迎目是簡單的臥房,一枝海棠,一副壁簾竹字,和一個大大的……這是什麼?
他沒有忘記回頭對著二人冷笑,倒是曇姿芙影忘記求饒了。他也不慎介意,緩緩步進暖塢閣,細細端詳壁架上的陶藝。自是有宮人上燈。
線條歪歪扭扭表面粗糙不平的土灰色酒盞,構型卻如此奇特——它只有一隻高高的獨腳。杯壁上刻著“楚”的小篆,一筆一劃倒也工整。看得出主人很用心地製造它,可是手藝實在不敢恭維。他撚起其貌不揚的陶杯,發現底座上流暢的花紋。他沒有見過這種吉紋祥飾,暗自揣測著隱覆的涵義。
陶杯是用太陽烤幹的,他一看那縱橫交錯的裂縫就曉得了。在不經意地把玩中,杯盞的一角竟碎了下來,落在他手心裏,細細的灰分鋪滿了他掌心的紋路。
“這是她做的嗎?”他背對著侍從,看不清他的神色。
曇姿芙影剛剛才心悸地差點沒有了呼吸,見他沒有督責之意,才微微緩了口氣。剛想回答,一陣爆炸式的叫喊又差點把她們嚇暈過去。
“姿!嫁給我吧……姿!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放在我的面,她叫影。可是她為了我走火入魔遁入魔道,所以....嘿嘿..還是你嫁給我比較好...””
楚軒瑤華麗地閃進月門,捧著從芙影一畝三分自耕田裏盜來的、丟在旁徑上的一大捧玫瑰,邁著輕盈的步子興沖沖跳著向她們跑來。沒辦法,不表現一下這兩個人又要強姦她的耳膜了。望著她們木愣愣站在暖塢閣前的樣子,為奸計得逞而竊笑。
只是旁邊怎麼還有幾張生面孔呢?站著的那些侍從拱背彎腰的幅度,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龍蝦呢。不過她無所謂地輕笑一聲並不擔心,長平苑什麼地方?霰汐宮京畿重地!她的第一輪宮廷改革就是在“內人”和“外人”間劃出一道涇渭分明。
近到十步左右,她拽拽地一勾手,“妞,給大爺香一個!”
曇姿沒有說促狹之類的文言,芙影也沒有拋飛來橫眼。氣氛好像有點不正常啊……她轉頭向暖塢閣看去,有,人,影,束著髮髻。
“誰是大爺,誰又是妞啊?”閣中人懶懶地問道。這聲音好耳熟啊!不顧清醒過來的曇姿芙影拽著她下跪,繞到門前一看,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把“你這個水鬼居然敢弄壞我的高腳杯”這句話咽下去。
“好久不見啊……算來也有半個時辰了吧。”秦雍晗抖落手上的粉塵,順便把杯子也抖落在地上。
她,居然是皇儲妃,楚軒瑤。
那就沒有轉寰的餘地了,他冰冷地提醒自己,她是晉國嫡女。
他,居然是皇帝,秦雍晗。
那就沒有轉寰的餘地了,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奸邪透頂,居然出門穿常服。
兩人一個惡狠狠一個散漫而冰冷地對視,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味與電火花輕微爆炸的聲音。
“布膳。”良久,秦雍晗丟下兩個字,施施然而出。走過她身旁的時候問道:“皇儲妃在哪個殿用膳呢?”
楚軒瑤本來很想眯著眼冷哼出一句“溷藩”來,結果想了想這還是罵自己多一點,所以老老實實地答道:“鏡漣殿。”
“唔,也難怪,天那麼黑了,總要尋個亮堂的地方。”
變態……就專喜歡揪人家小辮子,不給錢還想白吃飯,這人頂刻薄了。
待皇帝帶著很小的侍從隊伍——對於他的身份來說這的確簡約了一點——縮成一個明黃色小點的時候,楚軒瑤憤憤地把剛才沒說出的話全爆了出來。
不過曇姿她們對這個不太敢興趣。兩人順勢恢復元氣圍著她開始八卦:“公主是什麼時候認識皇上的啊?怎麼認識的啊?進展到何種地步啊?有沒有海誓山盟啊?”等等等等。
楚軒瑤難得耐性地聽完她們一大群問題,一邊聽一邊不停地搖頭。最後無奈道:“我好像闖禍了,我跟皇上結怨了。”
兩人張著大嘴對視一眼,又拽拽她的衣袖示意她說下去。
楚軒瑤無可奈何地聳聳肩,意思是實在沒什麼美好回憶,並且不忘記抨擊一下某人出門穿便服。
芙影看她的神色不像是說謊的樣子,更沒有害羞的自知,立馬極為冷靜地問:“那怎麼辦?”
曇姿和軒謠苦笑一聲:“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咯。”
若是沒有母后的威逼,他大概一輩子都會以為她就是水鬼吧。
膳畢,回宮。
沒有聽到那句含情脈脈的、由各式各樣的嗓音演繹過的“皇上不宿在臣妾宮裏嗎”,居然沒有一絲不習慣。意料之中,只是情理之外罷了。
楚軒瑤忙活了大半天,見他拍拍屁股走人了,樂得清閒。剛才一急把還有侍寢這一茬忘得一乾二淨了,還好還沒嫁給他,這白眼狼!
不料半個時辰後就從辰亙宮那裏傳來聖旨:禁足三日。
眾人開始燒高香……然後折回長平苑開研討會——關於霰汐宮日後走向之我見暨年度計畫討論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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