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界•箭若神之眉
七十九、同床共枕(上)
在和鎮的那天晚上,他們坐在井軲轆邊肆無忌憚地侃大山,直到夜半歸家的人們扔出鍋碗瓢盆又要追殺他們。兩個人正欲逛回客棧,卻意外地看到一個黑衣人駕著馬車徐徐趕過。“可總算找到你們了。”衛揚甩著馬鞭跳下車,秦雍晗斂起笑容肅然地點點頭,楚軒瑤則實相地踱到一邊抱著胸走神。
十七禁衛連同縈陽附近的夜舞姬苦尋了五日,終於在這個小小的集鎮中找到了他們,趕在任何人之前。衛揚上前俯在他耳邊輕聲說:“在帝陵前解決掉了一個什長,是九原的親兵……”
秦雍晗警戒地看了她一眼,背著手向馬車裏走去。壓低聲音道:“他曉得也是遲早的事,把十七禁衛招回來,今夜就趕回滎陽。”
於是楚軒瑤又被召喚到那輛很能顛的馬車裏,剛走了幾步居然在平地上扭了腳。兩個大男人張著嘴,看著她蹲下聲開始鬼哭狼嚎,不禁驚歎她變數之大。秦雍晗走到她面前,也不管她舒不舒服,把蹲在地上的人拉開倒扛在肩上。他每走一步,楚軒瑤的頭就磕一次背,害得她坐進那輛馬車裏之後一直想吐。她一邊悲苦地整理著被他不經意間踩了幾腳的秀髮,一邊悲歎:即使看不上她也不用那麼不憐香惜玉吧……
再次趕到滎陽城時,秦雍晗難得地停下車馬,說要在這裏小住。楚軒瑤帶著探詢的眼光注目一番,第一感覺就是會老情人。結果一看見寥勇胤,她就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滿臉絡腮鬍子的寥勇胤不會是,連擁有著相同基因的他妹也不會是……事實證明寥勇胤沒有妹妹,天下就又少了一個嫁不出去的女人,阿彌陀佛。
寥家很大,雖然靠近北疆,但小橋流水曲苑玲瓏,層台雕碧怪石泉流,頗有江南古味。在城中遠遠望見就是四四方方圍出一大塊地兒,曲簷下藏兩百禁軍不成問題。楚軒瑤看秦雍晗與他說話格外客氣,想與其是舊交,不禁感歎一番帝帝四通八達的交際圈。
那寥勇胤也是個爽快人,說話能直就絕不拐彎兒,連個翹舌音都沒有,全是平舌的……第一天晚上用膳時那廝兒就笑著對秦雍晗說:“青公子好福氣!這次的這位佳人,就比上回的那位美多了。姑娘你放心,以你的姿色,回去封個嬪是綽綽有餘的!”
秦雍晗正在喝湯,一氣急連咳了幾聲,端起水杯順了半晌。楚軒瑤詫異地盯了他一眼,繼而神情複雜地夾了口面前的菜:“原來是出來採花的啊……”
整個飯桌立馬鴉雀無聲,寥勇胤看那十四五歲的姑娘氣定神閒地審皇帝,想這姑娘莫非是宮裏頭出來的?來頭不小呵,看來是極受寵的主兒……難道是靜妃?可靜妃少說也二十多了,光氣質就不像。正飲著酒出神,對面的她露出一口白牙:“上次帶回去的是誰啊?”
“你沒必要知道。”秦雍晗冷著臉道。
“哦,”楚軒瑤點點頭,“寥兄你說是誰呢……”
秦雍晗見勢搖搖頭,自顧自吃起來,晾著身板任人家八卦。寥勇胤玩心忽起,偷覷了眼他的神色含糊道:“好像姓安吧……”
安?安如瑟……嘿嘿誇我比她漂亮……楚軒瑤立馬身輕如燕地飄起來。
寥勇胤一看秦雍晗有些動怒,連忙低下頭收起壞笑,楚軒瑤則咬著筷頭興奮地做著美女夢。
“胡說。”一聽到皇帝開始耍賴,寥勇胤立馬抬起頭翻供:“這位……”他不知道怎麼稱呼楚軒瑤,想了半天還是講:“娘娘,青公子從來沒有……”
她一皺眉,“叫殿下。嗯,叫殿下——他是我哥。”她狗腿地邁出任賊做兄第一步。
寥勇胤從椅子上摔下去,跪拜道:“參見長公……”
“胡說!”秦雍晗呵斷他的拜禮,恨不得把他的腦子劈開來看看裏面是不是漿糊。“她說什麼都應?還她說什麼都信!”
楚軒瑤一看他發飆了趕緊吐吐舌頭,同情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寥勇胤,輕聲說:“你自己說封的……”頭也用不著抬就曉得他冷冷的視線掃過,立馬乖乖噤聲。
良久,她聽到身邊的人拿起筷子,“公主不一定要是皇帝的妹妹。”
“想收我做義女嗎?”她動了動唇,連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可身旁當即一記拍筷聲。楚軒瑤趕緊跳開三步跑遠,帶著哭腔對不講理的他說:“你自己說的……”
秦雍晗看著她跑遠,冷冷地“哼”了一聲,心裏卻在想:“我有這麼老嗎?”看寥勇胤一臉迷惘的委屈,他一揮手:“去準備三匹快馬,我們明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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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堂逃出來沐浴後,她懶懶地抓起一件杏色的絲袍紮上,也不怕被人看,因為秦雍晗天天質問有時候防避他的自己:“在遮些什麼啊?不遮也看不到,不是嗎?”
有必要說得那麼直接嗎?她太平應該怪罪他才對。
她坐在花廳的籐椅上靜靜地出神,那種安靜就如同霜雕雪塑。出宮時還是銀華沃野,如今已是煙花三月,泠月善風。她捂著頭想念家裏頭的人,又為丟了手鏈而戚傷;但隨即又想到了太后、太妃、秦矜汐和墨王,這些人,是否真得能夠輕易割捨?她知道自己已經慢慢適應了這個浮華危險,卻還是擁有些溫暖色澤與溫柔線條的世界。也許清晨醒來發現不過是南柯一夢,那她會像思念家人一樣思念他們嗎?
她撫了撫胸口,那裏掛著一個玄色的指環。她不知道從哪兒得到它,只是隱隱感覺到自己莫名的依戀。
如斯想著不禁煩悶不已,起身隨意而行。寥家再大也比不上妖男的後菜地,一出花廳就是後園。疲遝地邁過月門竟看見一個彎月形的水池,開滿了一池亭亭粉蓮。楚軒瑤驚異地一觸水面,池水在這仲春竟是暖的。她感歎著把腳丫子伸進水裏,心想以後開酒樓做商人要像寥勇胤大叔看齊,隨便燒點錢就能把後園小池塘煮沸,玩大棚栽培。她隨手摘了個蓮蓬掐出蓮子來放到嘴裏,味道清甜卻不膩,脆生生又水靈靈,回甘味永。不由得多摘了幾個揣在懷裏,還生怕被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