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晉家花熠
二十一、七夕(上)
她的髮上插上了九鳳釵,那金色華貴卻不張揚,恰似她的人,靜靜地把她的山水雍容流淌滿後宮。大朵的牡丹飾在鬢旁,淡色更襯得肌膚明透無垢,原來冷碧的神情,對著鏡子時卻是那樣地瞳子流盼。
傳說中大禹的妻子等候他時唱的曲,只有四個字,候人欷矣,她的眼中不過也只這四字罷爾。
七夕鵲橋,千里迢遙都可以瞬息飛度,卻為何唯獨不屬於他與她?她打開首飾盒,攢緊了那個紫色的玉鐲,把它摁進胸口。雍晗,你真得愛過我嗎,哪怕只有一刹那?
家宴裏,滿坐的都會是你的妾室,都會是你的女人,而我也不過是其中一個。即使你許以最隆盛的恩寵,足以傲睨後宮的地位,也終究還是……不夠的。
排貝似的牙齒在唇上咬出一條血印,我本不想傷你的啊,只是你為何狠得下心來,傷我?
若非生在靜家……
若非嫁於帝王家……
“小姐,皇上在外面等。”錦葉顧自撩開錦障,笑語生生地催促道。怎料看到她蒼白似淡月的臉色,連忙趕到她身邊撫著她的額頭:“小姐這是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要不要傳太醫來看看,小姐自從……”她急忙刹住了口,知道那個孩子一直是小姐的痛。
“我沒事,”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平坦的腹部,輕輕說。
那個已成型的男胎,我們的孩兒,就這樣被絞殺在我腹中……待下黃泉,我要怎麼告訴他,殺他的人是他的奶奶,是他的皇祖母?
“小姐莫哭了,”錦葉早已淚流滿面,只是不住地抹著她的臉頰,拭去她和著胭脂的眼淚,“皇上、皇上還在外邊等著呢……”
沈默良久,她靜靜地纈起團扇,說:“是啊,妝化了,可就不好看了。”
七夕,又會是一場硬戰。
“怎麼,耗了那麼久?”秦雍晗把玩著一朵牡丹心不在焉地說,還未等她開口,就轉過頭去看著殿外說:“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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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了那麼多日子,可就看今天了——芙影你不要再黑著臉了,黑著就更……那個啥了,”楚軒瑤在幕布後緊張地做著最後的心理工作——作為第一大反派的芙影本來好好的,非常滿意自己邪惡的一面,可惜事到臨頭扭扭捏捏,一邊摘掉臉上的痣,一邊在那裏嚷嚷世事不公。
“醜是吧,直接說不就成了……”芙影癟著嘴憤恨地把痣重又粘到臉上,“怎麼同樣是侍女,雪回就可以做銀心,我就只能做馬文才啊?”
“除了我,你是最男氣啊——你有我慘,我還得死一次,最後還投不了胎成了蝴蝶精。”
芙影嘀咕了一聲轉頭不和楚軒瑤爭了,反正說不過她,冷不丁旁邊冒出個捧著琵琶的曇姿:“怎麼了,又和公主鬧騰了?你要想想我們,這些連露個臉都不成的樂師啊——”
“我年紀輕輕怎麼就成了師母了!”縭甯哭喪著臉梳上老嫗的髮髻,看到唐望楠穿著青布長衫從旁邊走出來,急忙乖乖禁了口,老老實實地低著頭蹭到花琤音身邊去。
對食……不錯啊,楚軒瑤愣愣地想,然後一拍自己的腦袋——我怎麼那麼八卦呢?我應該是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的清俊書生是也。想到這裏她在後臺喧鬧的人群裏左顧右盼,正好看到花琤音穿著書生的衣裝,輕搖著摺扇發呆。
這次,真得能贏嗎?她不曉得自己為時不多的女兒裝是否可以抓住他的心。
“英台,”突然有人在她身後叫她的名,“要開始了,緊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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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取得倒是玄虛——《化蝶》,也不知道是個什麼舞。”秦雍晗斜倚在龍座上端起一盞茶,有意無意地顯出一絲淡然。
“皇儲妃這次排得並非是舞。”天青色的指套輕輕扣著幾案,太后輕輕笑著轉頭,“聽說不錯呢。”
秦雍晗嗤笑了一聲,偏過頭眯起眼睛,假裝睡意朦朧。“今天天公不作美,又是大雨又是閃雷,要不就這樣散了吧。母后還是早些……”
正說話間,帷幕卻自顧自地慢慢展開了江南的春煙水澤。殿中本來就有一條縱橫的水池,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精緻的亭台,一樹繁豔的桃花,一叢又一叢豐縟的樹叢。庭下,美人拂汗而棲。
“呀,”太后被花琤音清雅的男裝扮相震到了,“想不到這孩子竟是這樣清秀。”
秦雍晗懶散地一瞥,也不由得點點頭,在四座蜂起的呀然聲中微眯著眼,但眸光已不似方才的懶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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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不看,不還都是一個樣嗎?”
“沒有啊小姐,這個公子好生俊俏!”銀心誇張地對著祝英台比劃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氣質——非常!”
話音剛落,絮絮不止的眾人便將眼光重新投向了殿中,卻不由自主地屏息。他……居然是她?
微微昂著的頭,用一帕方巾簡單地束起紛逸的發,白底墨香的紙扇輕輕在心口擺動,緩緩的踱著步踏上了芳叢拱衛的青石階。庭下,她偷偷地撥開叢葉看她的才子,清爽如同夏夜的風,一步一步走上亭閣。
憑欄,閉眼吸一口微雨過後春泥的鮮新,再睜眼時便這樣突兀地看到了她。
“真是失禮了——這位公子,沒嚇到你吧?”
“哦,沒有,沒有……”
“在下梁山伯,正要趕去杭城念書。”
“呃……在下,”祝英台羞澀地一拱手,頰已緋紅大半,“在下姓祝,草字英台,亦是上杭城讀書去。”
梁山伯用紙扇一拍手心,“哦?那正好結伴上路啊……”
“結拜?”
“結拜?”他怔了怔,隨即微微一笑,“好主意……”那像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溫靜地問她,是否願意將這一世和他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