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宮事•素衣墨樂
五十一、桃花盡處掩殺伐
長公主秦矜汐在越驪宮裏悶頭繡啊繡啊繡,楚軒瑤湊上去一看,精緻的桃花層層疊疊繁複了素白的鮫綃。“春兒,你準備動手了啊?”
“什麼叫春兒?”長公主秦矜汐在桌下的腳毫不留情地踩下去,“就准你每天纏著我三皇兄,還不許我這個身家清白的姑娘家懷想一下?”
楚軒瑤狠狠揉了揉頭髮,“冤枉不?墨王可是我的藍顏知己……再說你還清白啊,邢家小少爺都會打醬油了吧?還有那個儒雅的楚老生……孽緣!孽緣!”
長公主秦矜汐聽多了也習以為常,自顧自從繡籃中掏出剪子處理線頭。“幫我個忙。”
“不成。”楚軒瑤翹著二郎腿靠到椅背上,悶悶地盯著承塵。
長公主秦矜汐又好氣又好笑地拿著剪刀指了指她的眉心:“我還沒說什麼就拒絕?”
“你能有幾根肚腸啊?大腳趾頭想想都曉得了。”
“人都只有一根肚腸。”她奸邪地笑笑,俯到她耳邊絮絮開講。楚軒瑤聽著聽著就想長公主秦矜汐的情商一定爆高,倒追到這種程度。
東宮殿后有一個小小的池塘,名喚隱幽,池邊栽滿了桃花。只不過已經入秋了,不要說花,連葉子都凋敝不堪,只有嶙峋的枝椏無助地定格在日益寒冷的溫度裏。長公主秦矜汐挑這個地兒也是沒有辦法,總不能學三皇兄動不動爬到統萬樓上看楚軒瑤抽風吧?!
看著兩人笑語晏晏自遊廊而來,楚軒瑤掰著牆角費力地探出頭去張望,說是替長公主秦矜汐放風實則窺探也。她很奇怪,帝師白玄雷居然樂哉樂哉地順著自己的建議到隱幽池散步來了;更奇怪的是,這兩個八杆子穿在一起都不配的人“偶爾”遇到,就有那麼多話好講——隔著老遠,她當然不知道他們兩個正在談論今秋帝都流行的荷包樣式。
不過若是桃花花熠的季節,長公主秦矜汐就可以算李逍遙,帝師白玄雷就勉強當個趙靈兒。
“在看什麼?”有個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楚軒瑤嚇了一跳轉身蹦了起來,正巧磕到來人的下巴。皇帝秦雍晗“噝”一聲,她忙不迭地捂住他的嘴,悲歎著為了長公主秦矜汐那段單相思兄弟可是連命都豁出去了,晚上肯定要狠狠敲她一頓。
皇帝秦雍晗一把甩開她的手就要衝出去看個究竟,楚軒瑤大駭,連忙把他扯回來:“皇上!皇上!長公主殿下能不能嫁出去就看今朝了,皇上……”
皇帝秦雍晗瞥了一眼池邊的兩個身影,又把眼光落在她扯腰帶的手上。楚軒瑤乾笑兩聲鬆開手,忐忑不安地看著皇帝大人折回來和她一齊縮在牆角窺探,殿角又多了一個腦袋。他的呼吸穩順地在頭頂流淌,並不灼人的溫度帶著淡淡的龍涎香,楚軒瑤眼睛雖然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兩個人,心思卻不禁淩亂——定力不夠。
“傻孩子,皇帝女兒不愁嫁,都不曉得。”皇帝秦雍晗看了半響輕歎。楚軒瑤無心地仰頭接上一句,“可是她是皇上的妹妹啊。”
皇帝秦雍晗垂下頭看著她斑駁的眸色,清了清嗓子道:“先帝就不是皇帝啦?”
“白馬非馬嘛——”
“過關隘一樣得交稅。”皇帝秦雍晗懶散地說,伴著楚軒瑤無奈的表情,那個古老的、有點傻的命題就這樣被重新翻出來論辯。長公主秦矜汐正想羞澀地想把手中的鮫綃荷包遞過去,突然支棱起耳朵,道:“白先生……嗯這個……你有沒有聽到有人在爭執啊?”
帝師白玄雷點點頭,溫和地在唇邊綻開一朵笑顏,長公主秦矜汐很失望地看他轉過身去閒閒地望向殿角。“殿下,我們過去看看吧。”
楚軒瑤和皇帝秦雍晗對於馬的執念,在帝師白玄雷和長公主秦矜汐出現的瞬間崩潰,除了帝師白玄雷,其他三人都不免尷尬。帝師白玄雷看到皇帝秦雍晗只是微微屈身,“參見皇上。”
“白先生倒是閒情雅致,”皇帝秦雍晗冷冷一拂袖,轉過頭去,“矜汐,去越驪宮面壁思過。”
長公主秦矜汐囁喏幾聲,嘟了嘟嘴憤憤地瞥了眼楚軒瑤,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而帝師白玄雷依舊面不改色道:“不敢與皇上爭風。”
楚軒瑤氣呼呼地白了他一眼,關我啥事?自己泡妞還把我也扯進來……她看看面前這兩個亦敵亦友的君臣,突然想到這會不會是情人間的口角?立馬兩眼放光上上下下端詳這二人。
皇帝秦雍晗丟下一句“隨駕”就和帝師白玄雷匆匆走了,把她一個人丟在那裏流口水。帝師白玄雷不會曉得徒弟奸笑的表情下,自己已經成了萬“受”之王。
走到隱蔽處,皇帝秦雍晗轉過頭來,臉上已爬上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乃真部反了,今年秋欽顏王恐怕要忙著滅自家的火,不會放馬南下——總算熬過了今年。”
帝師白玄雷點點頭,“我已經聽邢繹說了,西華萊靖侯私下出使欽顏,無果而返。今年西華的年成也不好,看來這個秋天打不起來。”
皇帝秦雍晗難得開心地笑了笑,“這次,渠守執的鷂騎怕是忙不過來了。乃真一反,其他會不會……”
帝師白玄雷輕輕一笑說,“不會。欽顏王肯定會在依瑪兒草原的第一場雪落下來之前平息內亂。”
“也速該?”
“是。”
皇帝秦雍晗仰天長歎,“渠經翼……這是草原的神鷹啊。草原上那麼多年沒有出過英雄了,”他低下頭看看自己手掌上的紋路,“中原也是。”
“其實乃真起事也未必是好事,”帝師白玄雷看著遠方負手緩道,“畢仲先今年抬不了頭,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起兵。”
皇帝秦雍晗眼中閃過一絲絕戾,“自有辦法讓他不得不反,畢仲先不是懦懦之輩,被逼急了自然也得放下身段,絕不會被拴在牆角踢死還不還手。先壓下他的請援折,再空出西界關,朕就不相信他會不東拓!”
“空出西界關……”帝師白玄雷沉吟著一盤算,“五萬的守軍一下子撤掉,公卿黨沒有理由不懷疑。”
“朕自有辦法讓他們無計可施,至於西界關那裏,守軍裁到一萬吧。”
帝師白玄雷皺了皺眉,這實在是太過冒險了。不過他才不在乎呢,只要可以打通王域和欽顏的門戶,他願意拿任何東西作賭注。而皇帝秦雍晗孤絕一笑,在他的面前本來就是絕路,不放手一搏就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十月初一朕生辰,大家聚一聚,把分兵四路的人馬安排一下。白先生,朕不在帝都的時候要萬分小心。只要靜容恭一下令,金吾衛可是會血洗太學的。”
“臣自當小心。只是若滅了西華,皇上也不能拿畢國主怎麼樣吧?只要他活著,便無法侵吞西華一寸疆土,一切都是枉然。”帝師白玄雷挑釁地笑笑——高祖分封諸侯之時曾與馬背上的伴當安答們歃血為盟,非帝劍不可斬諸侯貴勳。誰知傳承了六七代,曾經是手足的姓氏到了誰也不認識誰的地步。
“現在最棘手的就是這個,朕要親自去帝陵一趟,”他幽幽地歎了口氣,“到底皇祖父當初為什麼要封帝劍?”
“帝陵?皇上又想違祖制嗎?惟帝后可同啟帝陵。”而現在皇帝秦雍晗並未曾立后。
皇帝秦雍晗輕笑,“借你徒弟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