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宮事•素衣墨樂
五十二、龍辰
楚軒瑤看到長公主秦矜汐手上的那條赤金螭龍就分外頭疼——皇帝大人十月初一要過生辰,今天已經是九月十二十一了。長公主秦矜汐很省事地每年送一幅螭龍圖,聽說她打八歲起就那麼幹,以前送給她爹,後來送給她哥。可楚軒瑤每天抓頭還是想不出送什麼。
秦雍晗的職業是皇帝,什麼東西沒有啊,還要她這個每月被克扣月俸的窮人送什麼?霰汐宮裏的存貨很缺,太后雖在四個月裏賞了她不少玩意兒,但大多是女孩子的首飾,總不好意思在皇帝生辰時候送一支金步搖給他然後說:“臣妾恭祝皇上,早日把金步搖送出去結束單身生活。”——皇帝就是這點好,結多少次婚都是鑽石王老五。
她看了看不停抖手的長公主秦矜汐,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湊上去神色曖昧地說:“累了吧?繡得完不?”
長公主秦矜汐氣惱地說,“有點緊……唉我今年都忘記了,應該早點準備才是。”
楚軒瑤心想你少繡點桃之夭夭,不就結了,可還是堆起善良的笑顏俯到她耳邊。“每年送這個不太好吧?”
長公主秦矜汐抿了抿嘴“嘖”了一聲:“龍最合適了。”
“那你就不會想想別的樣子的龍?總是那麼逼真的螭龍……光套色就套死了。來,姐姐給你畫一張!”楚軒瑤一捋袖子拿起竹筆在紙上描起來,不多時便成型了。
“啊……這都可以?”長公主秦矜汐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條有大鼻孔的龍,渾身一哆嗦。
“還沒上色呢,色彩比較少但是比你那個明晃晃的金色鮮豔多了,而且簡單不是?這樣一定可以準時交差。”
長公主秦矜汐看她用綠色的顏料抹來抹去,痛苦地計較著要不要推掉重來。等她畫完,她不經意發出一聲輕微的讚歎:“哇……這真得是龍嗎?怎麼那麼……”
“可愛吧!”
“那除了這個還要繡什麼?”她覺得白底上那麼一隻吐著舌頭兩腿站立的龍,還是單調了些,不料楚軒瑤拿來各色竹筆在旁邊寫出歪字,大大小小不說還圓乎乎的,就像剛足月的小娃娃。楚軒瑤看到自己寫出“廿一龍辰,德疆無塵”不禁嗤笑,自己也真是夠狗腿了。
長公主秦矜汐接過來,咬咬牙道,“好吧,就這個了,皇兄不喜歡,拿你祭天。”
“那這個可不可以算我一份?”楚軒瑤眨巴眨巴眼睛道。
“什麼?就畫了幅畫就想五五分啊,不行!大尾巴狼!”長公主秦矜汐奪過畫紙抱在懷裏,轉身就跑得沒影了。
“設計也是一種勞動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她癟癟嘴看著她跑遠的背影很委屈地說。
無果,轉投墨墨。墨墨笑道:“好啊小懶骨頭,我彈你唱就是了。”
楚軒瑤暴吼一聲:“真是太兄弟了,以後一定為你兩肋插刀。”
“那唱哪首呢?要不這樣吧,我把皇兄叫來,你們一起唱那首什麼什麼‘嫁個我的’。可好?”
“我往你兩肋插刀……”楚軒瑤咬了咬唇,沒有注意到墨王秦雍睍有一絲癡迷地看著她唇上咬出的血印。
“逗你玩的,這個給你,”他變出一大塊桂花糕,看她立馬張開血盆大口湊上去,樂呵呵地用紫音簫撥了撥她被風吹亂的長髮。“皇兄生辰的時候……還是不要太出挑吧。”
楚軒瑤眯了眯眼睛心不在焉地靠著女牆,“知道了知道了——可是到底送些什麼呢?”
“我那裏剛好有一張血珊瑚嵌雲母屏風,那天大件的貢禮都會堆在偏殿,我繋上你的名字不就成了?滿意了吧。”
楚軒瑤“唉”地歎了口氣:“不滿意,我想要。”
轉眼就到了十月初一。曇姿早早把她從複鬥帳裏挖出來,套上一件粉紅玫瑰香緊緞襖,下面是綴著銀鈴的縞玦綃裳,一動便傳出悅耳的震鳴,繚繞著雍容的蜀繡。半截式露指的薄質錦繡手套包裹起纖細的手指,指尖蔥白似水。“髮髻是沒有辦法了,”纖月挽起一束發用蝶形梳篦輕輕掠過,“簡單些就是了,到時候所有人都頂著一頭雲仙髻,肯定是公主最出挑——公主的髮那麼美。”曇姿輕笑著點點頭,小心地抬起她擱在梳粧檯沿上打瞌睡的頭,墊上一串銀色的星墜流蘇。而纖月則在耳後理出兩股髮,繞成一束以粉綢松系,鑲上一粒南珠。
“好了沒?”楚軒瑤揉揉眼睛,看也不看便從暗棕酸枝木椅上起身。踏出殿門的時候她看到小太監清繼的眼神停留在她身上超過三秒。
“神了,清繼居然捨得看我了。”如此想著,也不管身後偷笑的曇姿芙影,自顧自往兩儀宮遊蕩。
走近兩儀宮,裏頭張燈結綵的熱鬧讓楚軒瑤感到一絲寂寞,眼中不禁劃過一道黯然。看著太后正忙得團團轉,覺得這裏也不好那裏也不好的樣子,她突然想起那個總是陷在沙發裏和她一起分蛋糕吃、飆卡拉OK的媽。
長公主秦矜汐看到她,就跑過來凝著眉拍拍她的肩,“你有事幹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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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尷不尬地站在樹蔭底下,手捏成拳狠狠砸著頭,後悔怎麼不睡得晚些——長公主秦矜汐交給她的任務不是一般得驚悚。她神情凝重地告訴她兩儀宮裏頭出了點小問題,但是皇帝秦雍晗已經在龍翔宮禮畢往兩儀宮來了。
“拖住皇兄。”
“嗯?拖到什麼時候?”
“我來了為止。”
楚軒瑤在地上畫了無數個圈圈之後,終於聽到一絲嘈雜自遠而近。宮妃們都是些乖巧伶俐的主兒,知道該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出現,所以皇帝秦雍晗一路走來身邊早已圍著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無數的水滴凝入了那條洪流中。
楚軒瑤咽了口口水,這麼貿貿然沖出去會被很多雙眼睛戳,可是她往那一站就已經被很多雙眼睛戳了。見皇帝秦雍晗駐步略偏頭看著她,只好磨蹭到甬道上行了大禮:“參見皇上。”
“嗯。”他應了聲便抬步從她身邊邁過,楚軒瑤下意識地躲開他的袍角,待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走出很遠了。
她沒有辦法,在宮妃們夾雜著太多東西的眼神中起身,撩起裙擺小跑到他面前又乖乖跪好。“臣……臣……臣妾,”她在心裏“呸”了一口,結結巴巴道,“臣妾有話要說。”
皇帝秦雍晗頓步,靜靜地俯視著她。“講。”
待他真讓她講了她反倒茫然地不知所措,講、講什麼?“那個……話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皇帝秦雍晗冷哼一聲又自顧自往前走。突然聽到背後叫道:“皇上看天上!”
宮妃們都不由自主順著她的手指,伸長脖子看著秋日晶明的天幕,但是她的目標卻絲毫不為所動,定力可嘉。
楚軒瑤“唉”了一聲搖搖頭,再次重複剛才的動作,低著頭拎著裙擺小跑著追去。結果皇帝秦雍晗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簡直像飛一樣,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能看見兩儀宮的醴雨亭了。腦海中浮想起長公主秦矜汐危險的眼神,心裏大叫一聲不好,咬牙提速。到兩人就差一臂距離時,皇帝秦雍晗驀然轉過頭不悅道:“皇儲妃一路追著朕……”然後他的瞳孔立馬呈渙散狀,再也說不話來。而楚軒瑤眼前一黑,鼻尖灌進滿滿的龍涎香,哀歎著皇帝大人沒事玩什麼回馬槍啊?
皇帝秦雍晗慢慢向後倒去,第一個念頭是——朕是皇帝。
第二個念頭是——朕居然被一個宮妃推倒了。
來不及想其他的,“呯”一聲後那個宮妃從他胸口抬起頭很抱歉地說:“我不是故意的,我質量大!所以慣性大。”
皇帝秦雍晗抬起手摸摸吃痛的後腦勺,眯了眯眼無話可說。看到她還一臉等待恕罪的樣子,不禁吼道“先給我起來!”
楚軒瑤被吼了一聲受寵若驚——皇上居然連朕都不用了。訕訕地陪著笑,欲支著地面爬起來,不料被他的腰帶一夠,繼續摔在他胸口。
“我真得不是故意的!”她抬起頭揪著腦袋憤恨地咬牙切齒,因為皇帝秦雍晗冷著一張臉說,“你肯定是故意的。”
趕來的宮妃看到這一幕,吸氣聲立馬排山倒海地壓來。她們不禁悶悶想:這樣爭寵的法子也只有皇儲妃有膽量做。不巧長公主秦矜汐準時出現,瞪著大眼睛傻傻地說:“龍啃?!”算是最精闢的點評了。
後來一整天楚軒瑤都窩在兩儀宮偏殿的牆角裏,每一陣絲竹聲都讓她瑟瑟發抖。過了會兒長公主秦矜汐也跑過來挨著她一齊坐著,她送的刺繡被眾人笑了一柱香左右,餘威波及到很多年以後。
而殿上的皇帝秦雍晗面無表情地看空出來的席位,太后看似蜻蜓點水地問道:“皇儲妃如此失儀,皇上準備怎麼處置她啊?”
“哦……今晚上由她侍寢吧。”他把目光投向右下首的弟弟,如願以償地看到他臉色轉瞬變得雪白,眼裏一絲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