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宮事•素衣墨樂
四十五、初擁(上)
洛寰宮內殿,皇帝秦雍晗輕輕起身,看著靜毓詩呢喃地攏住被子沉沉睡去。
她很少失態,只是碰到皇儲妃就沉不住氣。因為她知道可以撼動她地位的,只有楚軒瑤一個人。
可是她更怕他會轉身離開,雖然他給了自己承諾。
不要愛上她,晗……
我不會愛上她的。他輕輕說,往青銅的香爐內撒上一把細粉,那纏綿的味道倏爾蔓延開來,像開在冥河畔彼岸花的味道。
茵犀香……他輕吟,即使曉得這些細粉,可以扼死一個女人所有的希望。他披上冕服大步流星地跨出了洛寰宮,朝堂上等待他的是什麼,不得而知,但他可以忍。
而在太清池畔的霰汐宮裏,楚軒瑤扶著沉沉的頭慢悠悠地從被子裏把自己剝出來,閉著眼睛揪了揪頭髮。青瓠酒後勁很足,頭像要被從內裏切開一樣痛。
“你可總算醒了,外面鬧翻天了,你曉得不?”長公主秦矜汐頂著兩隻熊貓眼痛苦地圍上來,撩開粉色的錦紗圍籠按住她的肩膀一陣猛搖,“楚軒瑤!你這傢伙捅了多大的簍子你要完蛋了你快給我醒醒!”
楚軒瑤出了口大氣,身子往後一倒又埋在繡被中昏昏睡去。捅婁子?我每天捅婁子,你又不是不曉得。
長公主秦矜汐憤憤地重把她抓起來,拿起枕頭在她臉上狂悶一陣,“你自己抽風就算了,你把我三皇兄也給連累了你知道不?你不想你的夫君一氣之下,把你的事情講給全後宮,全雷城聽,你就給我起床認錯去!”
“啥呀……我又沒幹什麼……”楚軒瑤抱住她施虐的手,把臉貼上去,繼續酣睡,就像一條很黏人的大蟲。
“沒幹什麼?”長公主秦矜汐差點昏過去,“現在三皇兄還在養傷好不好!你把人家的小腰摟到斷了為止!”
“嗯……”楚軒瑤渾渾沌沌地想了想,三皇兄……二皇兄……哪個是哪個啊?一柱香之後她終於排出兩人的身份,二皇兄是她未婚夫,那三皇兄就是她未來小叔。小叔……小叔?墨王?她把小叔的小腰給摟斷了?“我真沒看出來我有昏君的潛質,”她抬起頭揉揉眼睛,“這種事好像在你們這裏挺麻煩的。”
長公主秦矜汐開始掰手指數落她的不是:“我三皇兄可是環佩如水襟如月的翩翩佳公子,有多少雷城的名門之後,想要得到他的垂青啊,你二話不說把人家給抱了以後,讓我三皇兄怎麼做人啊?三皇兄可是我們這代裏頭最拿得出手的了,弄不好,還要送給外邦和親的,你隨隨便便玷污了他的貞潔,你怎麼補償!”
楚軒瑤閉著眼無奈的歎道:“看來我只好娶他過門了……”
長公主秦矜汐就知道和這個人沒什麼正經事好說的,和她待久了自己也變得詭計多端油嘴滑舌,端詳男人身材,評判女人樣貌的本領呈指數型增長。每天說靜妃飄逸的髮髻是螞蟻的觸角,貞妃往頭上插扇子過活,連皇帝都沒有倖免於難,因為長得比較蒼白,所以如果哪天套著黃色的皇袍就無端成了香蕉。
“你還是想想怎麼個死法吧。你唱完歌,三皇兄正要迎上去讚你呢,你卻從文玉几上往後一跌,腦殼朝地摔得不省人事。三皇兄急忙跑過去扶你,可惜除了地上金磚被你砸出個大坑,什麼事沒有!倒是扯著他的袖子不肯放手。”長公主秦矜汐講到這裏,好奇地摸摸她的後腦勺,發現材質和她自己的沒有什麼異處,卻還是不甘心地彈了彈,直到楚軒瑤偏頭倒在她的大腿上。“男女大防懂不?還當著二皇兄的面拉拉扯扯,要不是你後面的那席話,二皇兄鐵定把你關到冷宮終老了!”
“嗯?”楚軒謠還在消化前半部分,想我什麼時候唱歌了啊?
“你抱著我美麗的三皇兄,管叫”外婆”!”長公主秦矜汐惡狠狠地說。
被拖出暖塢閣的楚軒瑤,被纖月強灌下滴了濃醋的茶水,不情不願地磨蹭到龍翔宮,等皇帝秦雍晗下朝。時近日中看到他黑著臉,穿著繡著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的黑保安服匆匆往御書房走來,只好乖乖跪下請罪。
皇帝秦雍晗破天荒地沒有罵她,只是冷眼看了她一柱香的時間,直到她的深衣被冷汗浸得濕淋淋的。
“看來要給你換個老師才行。”他的袍角擦過她面前,硬質的鑲邊竟割裂了她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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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王秦雍晛站在她身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因為這個皇儲妃和他想像中的不一樣。這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側影,她太安靜也太冷清,一個人抱著膝看太清池裏大片大片的浮萍。在不多的記憶裏她總是披著緞子似的長髮,而現在那份耀眼的光澤被荷花的反光染上一層瑰麗卻不張揚的蘇茜紅色。他以為她永遠都是笑著的,載歌載舞自他眼前而過,晶亮的瞳仁裏無憂亦無傷。就像高天上的月輝,代表著不會被抹去的簡單和快樂。
楚軒謠托著頭沉浸在迷惘中,想她的世界裏那些依舊鮮活的面孔和話語。她不知道往哪兒走才是出路,就像她知道不該再在這裏放任自流。很久以後,一瓣纖荷落下,她才注意到水面上有另一個倒影,緩緩轉過頭就不禁有種想逃的衝動。
那個從來都是與之擦肩的人,索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