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宮事•素衣墨樂
二十六、裂羽之初
吃了晚膳後,到了戌時就跑到兩儀宮開始了信差生涯。端著滿滿一食盒的夜宵,楚軒瑤忐忑不安地朝龍翔宮走去。雖然是他的正牌未婚妻,可她從來沒有去過龍翔宮。越走近皇城的中心,天下的地臍,就越來越感到惶恐不安。
所有人都很想要這個地位,不管是誰住在這裏,都會油然而生一種君臨天下、傲睨紅塵的傲然。
曇姿小步跟在她身後,蹜蹜而行。兩人行至能看到那明黃色的琉璃瓦時,楚軒瑤突然轉身對曇姿說:“我怕……”
曇姿看了她一眼:“公主,我們熬了那麼多年才熬到這一步,公主若是現在想回頭已經來不及了。”
楚軒瑤不響,愣愣地站在那裏看風中輕輕逐轉的絲絛。她還沒有及笄,不能盤發,所以有幾絡青絲和絲絛輕輕纏在了一起。
“我們還能回去嗎?”
“我們回不去了,公主。”
楚軒瑤點點頭,回過身往龍翔殿走去,步伐裏沒了往日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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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威可懼……皇帝秦雍晗不可怕,龍翔宮也不可怕,但是把皇帝秦雍晗放到龍翔宮裏面,謝謝、謝謝,十分可怕。
楚軒瑤在宮人的指引下來到東殿的御書房,突然想起來她其實很想問問曇姿,如果那個大叔非禮她她能不能在合理自衛的情況下扁他,不過已經沒有機會了。皇帝秦雍晗比她大整整七歲,隔了兩個代溝,用西元計算的花可能少說也有一千好幾百年。
昏黯的天色下,御書房裏亮著燈火,但有些黯淡。前面有一片樹林,使得這個帝國的中樞看起來很清雅,甚至淒清。
連隅守在不遠處的廊軒拐角,看樣子早知道她會來了。楚軒瑤放輕腳步迎上去,把手裏的食盒遞與他,道:“有勞……”
還沒把大叔兩個字擠出來,就聽見皇帝秦雍晗在裏頭淡淡說:“進來。”
什麼聽力啊!連隅和楚軒瑤對視一眼,那一瞬間她有種錯覺就是連隅眼裏滿是同情。她咽了口口水,乖乖取回食盒,磨磨蹭蹭地扭到門口抬眼張望,正巧觸到一雙很深的眼睛。
楚軒瑤強自鎮定,不知道怎麼回事腦子裏就不停地迴響著關於“龍”的東西,踏出第一步想到葉公好龍,踏出第二步想到孫悟空搶龍王的定海神針,踏出第三步想到法海水漫金山……不對不對,這是蛇,她搖了搖頭。皇帝秦雍晗看著她慢吞吞地邊走邊晃頭,不經凜聲道:“快點。”
楚軒瑤“是”一聲跑上來放在“龍桌”上,然後撤開三步,低頭站好準備受訓。
“太后讓你來的。”
“是。”楚軒瑤乾脆道。
“朕沒問你話,不要自作聰明。”皇帝秦雍晗別開臉去,看著窗外。
楚軒瑤乘他不備白了他一眼,繼續一板一眼地答:“是。”
“食盒裏都有些什麼?誰做的?”
“不曉得。”楚軒瑤頓了頓,又道:“太后親自做的。”
“好,走吧。”
嗯?這樣就結束了?楚軒瑤抬眼,正巧看到他提起竹筆,又潛到滿桌的奏章中了。祥瑞,祥瑞……
她匆匆說了句:“謝皇上”就回身欲走,覺得今天真是黃道吉日。沒注意身後就是是一堵大大的書牆,一轉身就被磕得天昏地暗,幾秒鐘後兩道熱熱的液體順著人中奔騰而下。
說嘛,某人那麼便宜她肯定是祥瑞……
楚軒瑤極其冷靜地抬頭看著那堵高高地書牆的頂端,直到皇帝秦雍晗冷冷地問:“怎麼還不走?”
她不語,只是把頭仰得更高些。
“這一列全是《帝倫釋典》。”皇帝秦雍晗有些不耐煩地講。
終於,楚軒瑤很沒品地仰著頭問道:“有……有帕子嗎?”她開始相信出門帶塊手帕是好習慣,既環保又方便。
皇帝秦雍晗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不知不覺中臉上爬上了揶揄的神色。“沒有。看來儲妃只好用袖子將就了。”
賤男!楚軒瑤在心裏罵道,連塊破布也不肯借,一天到晚想讓我出醜!她一邊想一邊小心翼翼地轉過身,以極其詭異的兩手向前頭向上的姿勢向門口摸去。還好禦書房不大……
皇帝秦雍晗就這樣拿著竹筆眼睜睜地看著她成功地與門框對接,在低下頭捂下巴的瞬間血流滿面。
良久,他對著窗外說:“連隅,拿塊手巾來。”
“是,皇上。”
好不容易給她止住了血,皇帝秦雍晗看著鼻子下拖著兩股白綃的楚軒瑤很深沉地點點頭。楚軒瑤回敬著也十分深沉地點點頭,心想這個皇帝審美有問題,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御書房。
不料走了幾步聽到背後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她立馬嚇出一聲冷汗——皇帝不會要跟著她回宮吧?她心下害怕,腳步不自覺放慢,結果還沒走幾步就看到他和連隅從她身邊掠過,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唉,我還真是自作多情的女人啊……楚軒瑤撫了一把冷汗,反正丟人也不止這一次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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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心殿,龍翔宮最清冷的宮室。面闊十三間,深七間的殿宇,在整個雷城都沉睡的時候反而透著光亮。
室內的人不多,一群人在內室的書桌上討論些什麼,而外室大大的沙盤周圍有三個人握著各色兵俑,或移動或停駐。
書桌旁坐著的人正是皇帝秦雍晗,一旁垂立著墨王秦雍哯,正呈上曄晴城這個月的資財出入。不遠的紫檀木香幾旁倚著一個素衣的男子,左手執卷軸右手輕托著黃底的帛面,慵懶地眯著眼睛,不知在看什麼——走近才曉得,他手上正是楓縈聯名五大家族反對簡夙肜成為簡氏家主的奏摺。一旁的錦衣青年因為死死按住扶手而指骨發白。
“不要緊,夙肜,”白玄雷抬起頭來靜靜地說:“即使九大公卿都反對,只要簡氏的宗祠不退步,你都會是這一代的家主。”
年輕的言官搖搖頭:“他們被說動了……他們想讓且末城分家代替主家。”簡夙肜的聲音不復平靜,甚至有些戰慄。白玄雷只是緩緩點了點頭,合上了帛書。“如此荒唐。這次是我們掉以輕心了,但只要皇上不鬆口,誰都無法撼動雷城主家的地位。”
“可是……”
“拖到明年再說吧,這是如今最好的辦法了,朕先壓下這份奏摺。”皇帝秦雍晗對著簡夙肜說,連墨王也不禁側目這個有些蒼白的年輕人。
白玄雷沉思一會兒,說:“也是。在明年開春之前,不論在朝堂上還是私底下,我們都要儘量斂起鋒芒,免得他們起疑。現在,世家手裏所掌握的帝黨不過是我,墨王和夜帝而已,即使夜帝他們也只曉得他的存在而不知道他隱匿的身份。換句話說,你們都還很安全。”他突然睜開了眼睛,窅黑的眼眸竟泛著一絲絲幽藍,仿佛引人投湖的鬼魅。“夙肜,長鋒易折,萬不可讓他們看出端倪。”
簡夙肜愣了愣,低下頭應“是”,對這個官階和身份都比他低很多的、蒼白而修長的男子。
“白先生,就定下是開春嗎?”墨王秦雍睍上前一步,恭敬地問。
“是,就是開春。”他向後仰倒在木椅上,雪白衣衫晃蕩在腳邊,補了一句道:“在欽顏人最無力的時候。”
這是承平五年的七月,離帝師白玄雷雪白的袍角初踏進帝都波詭雲譎的局勢中已經過去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