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宮事•素衣墨樂
二十五、理科生
公主秦矜汐第三次回過頭看那個跟在身後的人,既沒有初見時的荒唐,又沒有青瑞樓中的無奈。她的五官很精緻,特別是當她安靜下來面無表情的時候。
聽皇兄說她很愚執,換句話說這個人很驕傲也很傻。就像現在,不論自己趕路趕得多急,她都穩穩地落在五步之後,即使氣息已經有些淩亂。
公主秦矜汐剛從青瑞樓出來的時候,兩人就保持這種距離前行。自己還問過她:“你跟著我做什麼?”
沒想到她冷冰冰地回道:“捉鬼總要曉得是個什麼鬼吧。”
強按耐下心中的不悅,心想真是晉國的怪胎。其實她自己何嘗不是皇宮的怪胎——既討厭宮妃惺惺作態地曲意奉承,又討厭別人不拿她當回事。
矜泉宮離前朝很近,因有一脈溫泉而得名,由赤金蛟龍的龍吻涓涓而出,與皇宮大浴室——“龍涎湯”、“帝華湯”、“晴儀湯”齊名,上一任主人是頗受先帝寵愛的銀容貴妃。而當一行人匆匆趕到時已是晌午,眾人不由“空腸斷”。
但是楚軒瑤可沒有一點食欲,這個任務還沉沉地壓在她的心口。一邁進殿門就問公主秦矜汐要那兩個受傷的宮女,畢竟誰也沒有膽量去看個死人。
公主秦矜汐看她一臉認真有些於心不忍,張口就請人吃飯。雖然說她一見面就騙她、玩弄她,但畢竟人家被自己耍得要小命不保了,她可不想再多個厲鬼纏身。
楚軒瑤一愣好像嚇得不輕,結果公主秦矜汐“哼”一聲“吃不吃隨你”,這才揚起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
沈默地用完飯,楚軒瑤被淩月領著去了淩煙閣。長長的複道,無意間聽到背後的腳步聲,才發現某人也晃晃悠悠地跟在後頭。
輕笑一聲,繼續不緊不慢地邁拽步。跟吧,跟吧,怕你不成?
走出淩煙閣,楚軒瑤心裏已經有了個大概。
傷害到人的並不是什麼奇詭玄奧的秘法,只是一種強腐蝕性的物質。
“你說這是個什麼鬼?”公主秦矜汐看她倚著軒廊上的橫檻沉思,不禁湊上頭去問道。
楚軒瑤搖搖頭。“她們都沒有看清鬼怪的長相,但是那個鬼並非是沖著值夜的宮女來的,”她頓了頓,看了公主秦矜汐一眼繼續道,“值夜的宮女是守在你的臥房外,只是偶爾起夜便遇到了這等事,可見那個鬼出現在樓梯上並非是守株待兔。”
公主秦矜汐倒吸一口涼氣:“你是說……它是沖著我來的。”
楚軒瑤一攤手,表示我想就是這樣,你節哀。“想想,有沒有與人結怨。”
“這……你說不是鬼嗎?”她狐疑地看看那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堇衣女孩,咬了咬唇道:“不會,她又進不了後宮。”
楚軒瑤也不多問,想想也知道是靜家老二了,一口一個賤人,人家想報仇也是正常的——不過絕不會是她,即使她想她也不會,何況她不敢。
或許……這根本就是鬼物?異形的血不就是可以腐蝕一切嗎?楚軒瑤打了個寒噤,這麼科幻的東西還是從腦子中刪掉吧。唉,《鐵血戰士大戰異形2》出了,可惜還沒看到就穿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大夔,祥瑞,祥瑞。
一邊廂楚軒瑤自傷身世,一邊廂公主秦矜汐已經木木地朝出事的溫德殿走去。
“喂,”走了幾步路公主秦矜汐磨著牙回頭道:“還愣著幹什麼?”
切,楚軒瑤偏生慢吞吞走過去,氣得公主秦矜汐連從來都盤得服服帖貼的髮髻都有幾絲立了起來。
兩個人看著樓梯上乾乾淨淨的木板,一個放肆地以責備的眼神轟擊對方,另一個則眼珠子到處亂轉。
“怎麼,你還想讓本公主留著那些血氣過湯喝不成?”實在被怨念波震得不行,公主秦矜汐就吼了過去。
楚軒瑤狡黠一笑:“我這也是恨鐵不成鋼啊……”然後如願以償地看到某人的臉由白轉紅,由紅轉綠。
“滾!”她狠狠一跺腳,和他哥哥一樣開不起玩笑。楚軒瑤無奈地聳聳肩,回過身去看地板上整塊整塊的黑斑,直到現在還有刺鼻的嗆味。
聽那兩個宮女說,她們是在值夜時遇到了穢物,那個鬼怪發出“噝噝”的怪聲後,就感到肢體上濺到了什麼,然後就疼得不行。絡牧無疑是其中最倒楣的一個,她的臉上被潑濺到最多,而且趕忙用盆器中的水洗,結果沒有熬過今晨。以這個程度來看,不是硫酸還是什麼?而且濃度可觀。
原來中國古代真是有硫酸的……她汗汗地想起那個化學男在講臺上張著嘴貌似循循善誘狀地問著:“古代可以制硫酸伐?可以伐?啊,可以伐?……”看到講臺下一群低著頭懦懦、悶頭不響的學生,就暫態光火爆發:“尬這不是可以達!!!把綠礬、膽礬放進煉丹爐不就可以了?硫酸沒有怎麼辦?大量地去煉好勒!”
楚軒瑤收回飄得很遠的思緒,輕笑著發現自己原來很想那個化學男。“我剛才問了你宮裏頭的人,她們都說有時經常在溫德殿裏看到黑黢黢的影,為什麼你從來不介意,縱容它直到傷了人為止?”
公主秦矜汐低下頭不語。
“你是不是曉得它是什麼或者它是誰?”楚軒瑤好像有點抓住了事情的節點,循循誘道。
公主秦矜汐抬眼就白了過去,“我曉得我還會找你?”
“你沒找我,你不過是中途逮到我、然後耍我而已。”楚軒瑤更正道。
“哼,彼此彼此!”
“大姐你不要跑題,先回答我。”
“誰是你大姐啊?洪七洪七,怎麼聽都是鶉衣百結之人吧!”
楚軒瑤心中佩服公主秦矜汐的第六感,但還是從嘴裏擠出罪惡五個字:“那叫大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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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公主秦矜汐吵了一下午的架,長公主的輩分光榮地連升三級,從大姐、大媽一直到老嫗老媼,楚軒瑤更不幸,直接被跳躍性思維的長公主冠以“老鴇”之名。還把她留到餓得前胸貼後背,然後以“該查問得都查問完了”為由十分客氣地把她“請”出了矜泉宮,讓她一個人怨念地遊蕩去。矜泉宮和霰汐宮,剛好處在後宮的對角線上,直線距離堪稱各宮之最。
剛踏出矜泉宮後門,楚軒瑤就悶悶不樂地想自己怎麼總是走後門啊。一抬頭居然看到芙影和一個蒙著黑色面紗的女子在清冷的後院花圃中談話,不禁詫異地連說“乖乖”。芙影怎麼會出現在矜泉宮?
芙影從蒙面女子手裏接過一小包東西,笑了笑便告了別。楚軒瑤不禁微皺了眉頭,連忙從隱蔽處跟上。不料才走出宮外幾步就把人跟丟了,四處望望,都沒有看到青色的人影。直到楚軒瑤回過頭,才發現她正插著腰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自己。
“啊……天氣真好……”楚軒瑤第一反應居然頗有大不列顛風味。
芙影斜睨了她一眼,揚了揚下巴:“公主居然學會跟蹤了啊?”
“哪有,誰說的,誰說的站出來!看本公主皮拉皮拉抽他大耳刮子,是吧芙影?”
芙影放下手看她走過來攙住自己的胳膊往前拖,埋怨道:“我是來接你的!”
楚軒瑤心裏不禁浮起一絲愧怍,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是她總是沒有一絲安全感。
“猜,這是什麼?”芙影攤開她的手掌露出剛才那個蒙面女人給的小紙包,獻寶似地問道。
楚軒瑤看了看,很肯定地說:“紙。”
芙影訕訕地笑了幾聲。
“那你說這是什麼?”她的公主似乎很不滿意她的表情,大有要理論的樣子。
“哦,這是熒惑的花籽。”
“熒惑?”楚軒瑤發現自己對這個世界真得太不熟悉了,原來火星可以拿來種啊!
而旁邊的芙影已經打開了話匣子:“熒惑花很珍貴的,本來只在無人冰原上有。景帝時候的花藝大師木然枝在瓊然院裏面培育出來現在的品種,但是也還是很難在這裏養活。我小時候聽說熒惑是很通靈的花,那年樊印塵遇到風鏡旋的時候熒惑花整整開了一樹呢!”
看著芙影一臉神往的樣子,楚軒瑤很不好意思地打破她不知是對愛情還是熒惑的遐想:“他們是誰啊?”
芙影咧開嘴異常無奈地說:“公主小時候最喜歡說書先生講‘瓊然院帝師戲樊主’那一段了。”說完之後突然覺得很悲哀。
“哦。”楚軒瑤不尷不尬地應了聲,開始覺得這一切荒唐得可笑。
明明不是我的,我卻擁有了,而我的,卻再也找不到了。為什麼要做她的影子活下去?承著別人的軀殼,骯髒得像地獄的亡靈。
芙影沈默了一會兒,終是絮絮說起了熒惑的往事,不過聽者無心。
“影影啊……有沒有燒掉的花花草草?弄點草木灰給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