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欽顏行》二一二、月下戰蠻王(八)
三里外。
“小晉,這裡那麼kao近敵營,太危險。”毛老三牽著馬蹲在稀疏的草叢裡。餓了三天,說話都有點沒底氣。
“你們撤退兩裡,我留在這裡,入夜給你們信……”
“喂喂餵,”霍先還沒等他說完就cha了句嘴,爬過來和他扒一塊兒。“是不是長公主一死你就不活了呀?怎麼瞧怎麼怪……”
晉印熾撫著鐵指環不作聲。那上面還纏著紅線,他幾天前剛剛解掉了一圈。他再也沒有找到過另外三個鈴鐺,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有找到任何一個綠洲。
但他找到了也速該的營地。
不遠處的營寨裡突然人聲鼎沸,他們停下了爭執,從爍礪堆後抬頭望去。三騎排成品字型出了轅門,高頭大馬後各拖著一條熟牛皮繩,綁著受刑者的腿和雙手。
晉印熾帶來的都是敕羽部,換句話說,他們的眼力都很好。即使當時天色昏黯,但一身白還是比較顯眼的。
幾乎沒有預兆的,晉印熾突然從原地掠起,眼見就要從礫石堆上騰空越去。欽顏鷂騎的斥候一直就在營寨外巡邏,顧錦謙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腳踝把他拖倒。晉印熾臉色蒼白,但是看人的眼神卻冷酷到殘忍,一個轉身就拔出了腰間的匕首。毛老三一看他失控,趕緊比劃著讓身邊的人制住他,七七八八全疊上去。
一大幫子人斂口無聲地使出全身力氣較勁。疊成一個人包,底下的人卻還在扑騰著揚起頭來,這個場景著實詭異。有人想一併按住他地臉,不讓他去看,卻被他扭曲的神情唬怕了。
他的視線被很多人遮擋,但是,他看得到。他在地上趴著。側轉了臉,從很多人的腿縫中看到三馬跑遠。戈壁上流下一道拖痕。慢慢的,那些砂石間有了猙獰的血色。
然後,越來越多。
晉印熾的喉間滾出了沉悶地嘶吼,把周圍的人嚇得魂飛魄散。那不像是一個人可以發出來地聲音,到像是是被侵占了領地的雄獸。為了不驚動斥候,他們把他的臉按進沙礫堆裡。
霍先曲起手肘按著他的脊背苦笑:“原來還真是為了那個兔子相公。”
直到營間的喧鬧落下,他們才四處望望。放開了地上的長官。
☆
夜很深了,剛才的激戰彷彿夢境。
顧錦謙馱著暈死地秦矜汐走了,霍先和毛老三收攏殘兵南遁。流人四處舉刀飛奔,乘上驚慌失措的馬直追了出去。
整個營寨突然安靜下來,戰馬不再咆哮,塵土與刀光也不再飛潑。死一般地寂靜,只有火把的光,在賣力地彈跳著。
少年覺得這一定是夢境。他一個人。靜靜地仰著頭,握著劍站在鐵架下。馬兒乖順地在他的身邊嗚咽。下弦月清寂的輝,正映著那鐵架,格外地寂寥。
“十七……”他輕輕地喚,她沒有回應。
她好像從來沒有那麼安靜過。
記憶裡十七總是輕盈的,穿著雪紡坐在棗樹上的時候。彷彿月光的剪影,風一吹就會飄起來。
還是月夜,還是風。
粗繩勒緊了腰,將纖細地身子凌空懸吊著。束髮的白緞子和長發紛亂地垂著,上頭還有凝結了的血污,讓他看不清她的臉。碩大而鋒利的鐵鉤從正面穿過了瘦削的蝴蝶骨,那些鐵爪甚至透過了背後地白衣,獰笑著聳在若羊羔般柔軟的後背。而她的後背,磨得血肉模糊的肩膀上嵌著沙礫。
有風過,白衫連帶她整個人輕輕地搖曳。她一動。鐵鉤就陷得更深些。立馬有新血湧出來。一滴一滴,順著鐵架往下流。
他想起那些夜裡。她kao在他肩頭熟睡。那個時候他曾悄悄伸出手,碰過她劉海上淘氣的髮梢。他一直都沒有讓她知道,那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快樂。
他連碰她的髮梢都小心翼翼……
可為什麼,被殘忍地對待的,偏偏是他捧在手心裡護著的人?他惟一一次猜錯,是他以為拖刑已經結束了,在外頭平靜地等到半夜。
“十七……”
手中青沉的劍鋒落下,他孩子似地嚎啕大哭起來。他懦弱也不堅強,但所有地堅持都只是在為一個人勇敢。一個擁有很多地人不會在意丟掉一兩樣,但倘若丟失的是惟一,那是會瘋狂地吧。
“把他放下來。”背後有一個聲音在說。
繩索鬆開,白衣落下,他伸手,卻沒有觸到她的衣擺。他聽到有人在說:“也速該,是個女人……”
“不許碰她,把她還給我!”少年踉蹌了幾步,對著剩餘圍成彎月陣的二十騎吼道。
“你的同伴都已經走了,但很快他們就會來這裡陪你。”黑馬跨上一步,騎手的牙刀對準晉印熾的眉心。“中原的武士踏進這裡,就不必做夢再回去。死,還是降,你選一個吧。”
“我只是想帶她回去……”他臉上顯出迷惘的神色,輕聲說。他盯著被乞彥抱在手裡的楚軒謠,有人正提來一桶水,猛地倒在她的身上。
“十七……”
“死,還是降?”
為什麼要逼我,我只是想帶她回去……
連這個,都不可以嗎?
“那你們殺了我,殺了我啊!”他突然瘋狂地抓住近在咫尺的牙刀,然後一拳直直打在馬頭上。馬兒受驚,人立起來嘶叫。
“或者,”少年執擰而瘋狂的眼神掃過,“我殺了你們所有人!”
狂亂中的身體好像處於烈風中,無助地顫抖,只是一拳就把他打倒在地上。
“你和她一樣有勇氣,我給你一個機會。”黑馬沉穩地邁到他身邊,停下。“打敗這裡的所有人,我就放你們走。”
他仰躺在地上,望著星辰與蒼穹。他曉得他的命星是戰星天狼,達摩克里斯之劍的擁有者。只要他願意伸手,劍總在他的手邊。
他的劍還在。
那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十七,我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