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欽顏行》 一百九十五、6亡(三)
“你在想什麼啊?是不是在想你的娃娃親老婆阿花?”楚軒謠在火堆旁烤地瓜,金黃色的里肉lou了出來,她趕忙扇了扇空氣,讓香味鑽進鼻子裡。
晉印熾在一旁沉默著。他就是這個樣子,高興不高興都是斂口,讓你去猜。不高興了,你哄哄他,也就罷了。他大概每天被她娃娃親、娃娃親得煩了,掏出一個劣質的酒壺抿了一口。他喝慣粗酒。
“你來帝都的時候……九歲吧,那天朱雀大街上很多人,我也在。遠遠的,看不分明,隔著紗帳就像一尊佛像一樣……”
楚軒謠嚼著嚼著停下嘴來,瞪了他一眼:“你耍賴啊,我們明明在談論你那個從小走失的娃娃親老婆阿花。”
晉印熾沉默良久,終於又抿了一口酒,道:“我娘那時候和我說,那個是你娃娃親,是晉國公主……”
楚軒謠噴出一口地瓜,敢情阿花是她小名,早知道就取好聽點了。話雖這樣說,卻早已駁了回去:“你胡講啦,你娘肯定是騙你的,我那時就是進宮專職做皇儲妃的。”
“嗯。”晉印熾應了一聲,然後裹進狐裘裡頭就睡。楚軒謠一個人坐在火堆旁邊,周圍就像死絕了似的,除了風聲什麼都沒有了。
她害怕起來,挪過去捅了捅晉印熾。“十五十五你好像不高興……”
他還是沒有答話,兀自蒙在白狐裘裡。
楚軒謠氣鼓鼓地鼓了鼓腮幫子。卻胡思亂想起來。她爹和秦雍晗他媽——也就是那個看到她就閣淚汪汪的於嫣絡——肯定是初戀情人,這一點準沒錯;而以楚恃兮地風流倜儻恃才放曠,結交當時色藝雙絕的帝都花魁……也不是沒有可能;那麼他的女朋友於嫣絡和晉印熾他娘成為閨中密友……也不是沒有可能;那麼兩人約定以後兩家的孩子定個娃娃親……也不是沒有可能!
她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這樣推下來,晉印熾的娃娃親是秦雍晗……也不是沒有可能!
誰會知道於嫣絡和楚恃兮分了呢,還各生一男一女,另定娃娃親。ORZ……娃娃親果然是罪惡的。
一陣疾風,火苗不安分地竄了幾竄。楚軒謠冷得一陣抖索。她提著裙擺跑了幾步跑到他身邊。挨著坐下:“喂喂你不會真生氣了吧……你看自今以後,我還敢拿這玩意兒說事兒嗎?”
弄不好我們夫妻倆都被你這小破孩收了。
“印熾我知道你最好了……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借我半床。哦不,半片狐裘蓋蓋……”
晉印熾本還裝死不動,這時候突然緊了緊狐裘,腦袋也沒進裡頭,只lou出一個髮髻。
完了,真惹毛了。楚軒謠一向來欺軟怕硬,這時候剛也口渴。想起來皮囊裡沒水了,就拾了皮囊就走。她曾經暑假實踐在幼兒園呆過,知道怎麼對付小孩子。
她一直覺得晉印熾是小孩子,只要他還把那句什麼“將者有所不為”掛在口邊,只要他還頂著那個亂糟糟的髮髻,只要他還在握著劍柄地時候輕聲念,“媽媽”。
其實他早就已經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了,也很早就寂寞地對著月亮喝酒。更重要的是。他地眼神在慢慢變深,烏金色的燎亮。他看她的時候有些東西是不該屬於一個孩子的。
楚軒謠將皮囊沉入冰冷的水里,只用兩根手指夾著口子,等著水流慢慢衝入皮囊中。為了驅走寒意她還輕輕地唱歌。冰層滴答滴答地在融化,匯進琤琮的溪流中。
突然,有人一腳把她的脖頸踩進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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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殺嗎?”他側過頭。平靜地問。
“算了。”楚軒謠從冰冷對水里站起來,吐出一口寒氣。如同成千上萬支針同時刺進骨頭里,肌體早已徹底麻木,不曉冷暖。風一拂,都不知是燙傷還是凍傷。這樣地寒夜,朦朦朧朧中卻看到了那些不願意想起的景象。
她搖了搖頭,把沾濕的長發捋到身後,攏住了胸口。晉印熾那廂收起了純均,一句話都吝嗇恐嚇那兩個山賊,拉起她的手就走。走了幾步。他突然悟道什麼。神色複雜地回頭,收走了他們腰間的碎銀。
“你們剛才……”
“沒有沒有沒有……”
那倆毛賊心想。就算我們貪財並且貪財之後想貪色,你也沒讓不是?誰知道下手的同時就來了兩支箭,要告到官府那兒,都不知道是誰劫誰。
晉印熾點點頭,然後狠狠踩了他們的臉。“我不許你們碰她,何況是踩。”
說完,他拉起她就走,誰知道楚軒謠突然搖搖頭道:“我突然覺得我不認識你了。”
晉印熾一闔眼皮,又是迷惘的眼神。聽不懂,索性就自顧自走路了。
“你一直跟著我啊?”她依舊不饒。
“有熊。”他嚴肅地說,結果楚軒謠哈哈大笑起來。他一急,緊了緊握著地手,“真得有熊。”
☆
“晉印熾,你敢看的話……”楚軒謠不安地看了看樹幹上掛著的狐裘。好端端的御風狐裘,被徵收用來當簾子,結果兩個人都只能挨凍。
雖說咱是二十一世紀來的大好青年,倒沒有開放到這種程度,你試試在男生面前烤內褲來著!何況……咱是有人家的人,要收斂,收斂沾花惹草地性子。嗯,十五可是帝黨的黨草……
大家都覺得那是軟弱的標誌,風一吹就倒——晉印熾長錯款型了。
晉印熾想說,你攔了我一面,還是多擔心另外三面吧。不過他想了想還是沒說,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還在廢腦力想,那兩個山賊為什麼要把十七壓倒在溪澗裡……搶錢貌似也不是那麼個搶法,不是嗎?
“晉印熾你說話呀,你不說話我心裡慌……”楚軒謠穿著小衫,攏著膝蓋坐在火堆旁邊。
“為什麼?”
“我怕你……”她一咬牙,怕一說去等於提點某人,那就悲哀了。萬一人家本沒那個心,被自己一說倒曉得應該偷瞄幾眼了呢?“你……你給我數星星!”
“哦。”狐裘上的人影深深吸了一口氣,“一,二,三……”
“混蛋,今晚上又沒有星星,你在數什麼啊?”楚軒謠縮成一團,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總之臉上燙燙的。
晉印熾一下子蔫了。他本來想告訴她今晚上沒星星,怕挨罵就編起來,結果還是挨罵。挨了罵就不出聲,盤著腿坐在那裡乖乖看自己的腳踝——總而言之,從中可以看出晉印熾是阿毛類型的。
阿毛,魯迅叔叔《祝福》里當之無愧的男主角,引領剝毛豆風潮。
“你背詩你背詩……”
“我要會背就不用上期門宮了。”他嘆了口氣,仄歪了頭瞄了眼狐裘上的人影——她縮著身子,很冷地樣子,只是看得出腦袋側向了他地方向。
淡淡的影子勾勒在狐裘上,海藻樣地長發,婀娜的身段。有窄緊的腰和修長的腿,甚至略微可以看到那因寒冷而顫動的眼睫毛,如同一彎月。
晉印熾低下頭去,臉有些發燙。
花瓣一樣的唇一張一合,“跟我念……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自古逢秋悲寂寥,你言秋日勝春朝……”
“是我啦!”
“就是你啊。”楚軒謠本還鎖眉,思慮著要誇他傻牛還是笨龜,卻聽到身側的聲音輕輕笑起來,緣是他憋不住了。
“哦……你耍我!膽子發育完全了嘛!”
“就是你。”他笑著躺下,把手交走頭後,“本來就是你。”
眼中烏金色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