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欽顏行》二〇七、月下戰蠻王(三)
晉印熾反應過來,鬆手,扭頭,站起來,面向營火握緊了拳。他這一站,周圍的起哄聲硬生生被掐在喉嚨裡,眾生皆以為他怒。
結果他把臉漲得通紅通紅,賣力扯起嗓子來:
“朝行出攻,修我戈矛兮奮刀;
夜宿荒茫,緩緩歌兮遠望。
望斷長空惟雄踞之可見,
草色綿億去鄉國之遊方。
無畏兮存殤……”
這首戰歌起調不高,不過後面就有點難度了。楚軒謠聽過秦雍晗演繹的完美版,清冽的嗓音從開始的靜肅到最後的激昂,無處不是悲壯。
晉印熾則……
楚軒謠拭了拭額角的冷汗。
無處不是破音。
他蓄足了氣力,第一個音就開始破,一路破破破破到最後一個字,勢如破竹,除了悲壯還能有什麼來形容?到最後他那哪是唱歌。是在叫戰,還是在學馬咆哮啊?
縱使楚軒謠再怎麼想顧全他的面子,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躺在地上打滾打得歡。一曲唱畢,晉印熾紅著臉坐回她身邊,極為傷心地聽整個北大營雷鳴般的掌聲。他平時說話都輕輕的、低低的,沒想到一吼能傳遍方圓好幾里呢。
“沒事兒表哥……人才啊,”楚軒謠似乎很喜歡這個新稱呼,“放眼天下,誰能唱一句跑三調啊?”
不聽歌詞,她還真不知道他和秦雍晗唱得是同一首歌。光第一句。晉印熾就很大方地換了三個調,闊綽得讓人瞠目結舌。你唱不上去換個低點的調啊,他偏偏越挫越勇、越唱越高,再加上起調就破,那效果,感天動地地。
晉印熾低著頭不響,被身邊的毛老三吃了個後撲。他本來就坐得隨意。沒什麼防備,這時一頭栽倒在楚軒謠懷裡。
一股月亮的味道。像是花瓣宿雨的香。
他一骨碌爬起來,對不起還沒說出口,背後毛老三又坏笑著推他一把。
這回他貨真價實、不偏不倚、痛痛快快、結結實實,摔到楚軒謠懷裡了。腦袋窩她胸口,手還攬著小腰……
楚軒謠還沒緩過氣來,晉印熾跳起來拔腿就跑,跑得那快啊。感天動地的。
“嘿嘿嘿……”毛老三一把摟過楚軒謠的削肩,“小晉這孩子,內向,性子也慢。你看你看,碰到個男人他也害羞……嘖嘖,這事兒有點難辦。怎麼指望他娶媳婦兒呢,是吧?唉,”他奇怪地盯了眼臉色怪異的楚軒謠。最後把眼光落在她用手撫著地胸口上,“公公男寵兔子相公,你老是撫著胸口乾啥呀?”
楚軒謠想,這“公公男寵兔子相公”還成我通用名了?!結結巴巴,抹抹眼睛:“這、這我以前啦,胸口有兩處成傷。至今沒有好全。”
“這得看大夫呀,這哪裡是好玩的!走走走我陪你看軍醫去!!!”
她趕緊擺擺手:“不用不用不用,誰沒幾處小傷是吧?我看看表哥去……”說著“噝”一聲揉著胸口,離開了營火堆。
天殺地,她還要再發育一次。如今她穿男裝已經要裹胸巾了,輕輕碰一下也痛得死去活來,更不要說被晉印熾這個死屍撞兩回……也不知道他腦袋什麼做得。
在北大營裡溜達了三圈,硬是沒找到人,楚軒謠有點擔心了。正遲疑著要不要發動發動群眾,突然就瞅見他在馬場旁的草叢裡叼了根草葉。靜靜地躺著看天空。
她笑了笑。轉過身,打算洗洗去睡覺。誰知他早已聽到她的腳步聲了。
“十七。”
“嗯?”她走到他身邊坐下。也仰著頭看明淨的天。楚軒謠在現代還從來沒看到過多少星星,來了這裡就總是朝著天空發呆。比起雷城,北地的春也像秋天那麼高冽。沒有纖塵的天空,璀璨逼人的星辰。
“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她懶懶地說。
晉印熾銜著草葉:“我連歌都不會唱,是不是很沒用啊?”
楚軒謠不答話,專心致志拔著草,扔他身上玩。他看了她一會兒,又把頭別過去,眼神定格在天上。“我有時候想,如果沒有我,娘也不會吃那麼多苦,大娘和爹也不會總生氣。”
“那你家隔壁蘭花兒怎麼辦?”她挨著他躺下,手枕在腦袋後頭。“你種花種得挺好地,明年再給我種一盆海迷失吧,原來那盆被我養死了……”她甚是無辜地望著他的側臉。
晉印熾點點頭:“你沒有澆水,還是沒有讓它曬太陽?晚上要搬進屋子裡的。”
“我喜歡你做的那個花盆,捏得很好看,下次我要一個小猴樣子的。”
“你屬猴子吧?我屬羊。”
“我覺得你應該屬豹子……”
“為什麼?”
“因為你打起架來像小豹子一樣。”
他不滿意地嚼起草葉子來:“我不小了,足足十七歲,為什麼你總是說我小?”
“因為我以後做了天下人的媽,你不就是我兒子?媽看兒子,永遠都小嘛……”
他一骨碌坐起來,抖掉身上臉上的草葉子:“我才不做你兒子。”
楚軒謠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咧了咧嘴:“好好好我做你兒子……現在幾點啊?我好困哦。”
晉印熾明了她是在問時間,側耳聽了聽遠遠的梆子。“才剛剛戌時。”
“奇怪……”她嘀咕一句,“這麼早就困了。”然後看看他地神色,還是落寞,不經涎皮賴臉地坐起來,撞撞他的胳膊。“你又不kao唱歌吃飯,你慌什麼?”
“我慌……”晉印熾抬頭看了她一眼,終是打定主意似地說,“那十七你會唱歌彈琴,還會寫漂亮的字,還有詩……我什麼都不會,和人說話還要結巴。”
楚軒謠點點頭:“這倒也。關鍵是,怎麼見到女人就結巴?更關鍵的是,你家隔壁的蘭花兒嫁人了。我有時候就琢磨,十五表哥你以後娶誰去呀?”
晉印熾嘆了口氣,手支著臉:“以後真沒有人肯嫁給我,我就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