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四十九、人,為什麼要死呢?
晚上帝黨又要開大會。楚軒謠現在已經變成了專業送夜宵,每次都要挖空心思算份量——裡頭那群人不太容易餵飽。
她也曉得,裡頭的那群人同時個個青年才俊,吊兒郎當的邢繹還橫刀立馬一個人單挑過朔北的鐵顏軍呢。
雖然據傳,最後是被牛車拉回來的,用繃帶裹成只粽子,三個月吃飯要讓人餵。
這樣說來,用餓死鬼形容他們不太好。其實的確不太貼切:他們不是像餓死鬼,是生來就是——以向寂南和一個叫不上名兒成天睡覺的未成年傢伙為首。後者在她走近五十步時就會跳起來,然後低著頭乖乖地坐在那裡。時而也會抓抓頭,把頭髮抓得亂七八糟。他只管往食盒裡撈東西吃,從來都不敢抬頭看她一眼。
當然,白玄雷也很能吃,他一邊看奏摺一邊文雅地撈點心,若是一整盒放在他面前,他也會不動神色地全吃光。墨王也是。秦雍晗每每說起小時候的事,必然要抨擊一下墨王大胃的劣根性——自己辛辛苦苦摘來的棗子蓮蓬,總是在一夜之間神秘失踪。後來才揪出罪魁禍首居然是……
秦雍晗說到這裡就會瞥他一眼,甚為哀拗地感嘆:吃那麼多,肚子都不拉一下。
唉,唉,都屬於深藏不lou型。會吃好啊,健康寶寶。幸好吃得再多都是一幫美男,要啥型號有啥型號。
她照例去得晚些。到黃昏時下起了雨。她打著傘衝進洗心殿,立馬被一群餓死鬼包圍了。等到那幫子人吃飽,又回去各吵各的時候,楚軒謠悶在一邊發現少了一個。
很簡單,食盒裡還剩下三份點心。說是餓死鬼,道理還是懂得,一人一份。秦雍晗向來在有飯吃地時候厭食。表現一下作為君主憂國憂民的心態。那除卻秦雍晗和她的,還有誰呢?她四周望望。都在啊……
她突然一拍腦門,睡覺的那個。
於是她走到向寂南旁邊:“餵,未成年的呢?”
向寂南正在和邢繹說話,不耐煩地甩甩手。楚軒謠一聳肩,無所謂地一笑,大義凜然地開始復讀:“未成年的呢?未成年的呢?未成年地呢……”以充分顯示她是個雞婆的女人,不好惹。
向寂南終於受不了了。飛快地指了指殿外。
“未成年人涼快去了嗎?”她看著殿外眨了眨眼睛,有些落寞地喃喃道:“下雨呢,真是酷。嗯,Just酷it。”
大殿裡沒有人理她。秦雍晗和白玄雷辛苦地披折子。墨王沒在。邢繹和向寂南在討論徵兵地事宜,猜都猜得到他們一定聊得離題了——這兩人湊一塊兒完全沒有效率可言,整兩猥瑣男。顧衍初在翻閱一本賬簿,右手算盤不停,然後他突然驚惶地跑到秦雍晗那裡。皇上、皇上地叫起來……
楚軒謠搖了搖頭,拎起傘走了出去。她想喊:“睡覺、睡覺,你快出來,吃夜宵……”可想來想去覺得這樣太欺負人了,因為夜宵和夜香她老是念錯。她四處轉轉找不到人,最後繞到殿後。就看見他在破敗的台階前倚著。
手很小心地搭在漢白玉闌干上。拘謹得似乎稍稍用力,就會惹到誰一樣。他仰著臉,雨水沖下來讓他睜不開眼睛。發黏成一綹綹的,全順著雨水覆在脖頸上。
她有些心痛了。
未成年人有什麼想不開的呢?淋雨……
她跑過去,把傘撐在他頭頂上。可他還是怔怔地朝上頭看。看了一會兒,雨水漸漸瀝乾了,淌著的水跡靜了下來,凝固在他身上,化成了散落的水珠。他這才慢慢低下頭,但依舊執擰看著傘外的天空。
楚軒謠想了很久。想不起來他到底叫什麼名字。她終於鼓足勇氣。然後不確定地問道:“十三……你怎麼了?”見他沒有反應,她只好懦懦地說:“吃夜宵了。你不高興地話。我那份也給你好了…… ”
他沒有說話。
她變得更加怯怯了,尷尬地用手撥著籃子裡的點心:“要不,皇上的那份你也拿去?要嗎?”
他的沉默終於讓楚軒謠也安靜了下來。她把著傘看著眼前這個人,驚異地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聽到他說過話。所以不禁有些覺得,此時出聲有褻瀆的意味了。她換了隻手撐傘,猶疑著該不該把食盒裡的點心拿出來給他吃。
背後的大殿還是很鬧騰,但是雨卻越下越大。楚軒謠撐得手發酸,對著少年臉上的刀疤發呆。她也很想走,可是她就是心軟——看到誰都會心軟。
她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只是覺到兩隻手都跟灌了鉛一樣。
突然,少年轉身就走,沒有看她,也沒有看身後。他一個人慢慢地走進雨裡,青衫上朦朦朧朧地深色。楚軒謠站在原地愣了愣,想,脾氣真是大得驚天地泣鬼神。
但她沒有生氣,只是因為恍惚間似乎聽到有個聲音在說:“人……為什麼要死呢?”
她皺了皺眉,忽而就覺得冷。她跑上去把傘塞在他手裡,他握不動的樣子,楚軒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他把住傘柄。晉印熾還是怔怔地看著前頭,臉上有乾涸的痕跡。
“你走吧,我會告訴他們的。”她輕聲說,“點心拎去,路上餓了吃。”
他終究失魂落魄地走了,楚軒謠站在屋簷下看他走得很僵直,有些擔心。她想,他一定是家裡出了什麼變故,大概是親人去世了。
後來,他在很遠很遠的草原上,終於安靜地把頭埋在她的肩膀裡。他輕聲說:“那個時候我只是個沒有人要地賤種,腰帶裡還剩下兩個銅錙,在偌大的帝都裡夠買一個烙餅。我以為,從此以後,我在雨裡淋半年都不會有人來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