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七十九、及笄
宮人緩下腳步,將金盆放在皇帝的手邊。皇帝抬頭凌厲地掃了他一眼,隨即揮揮手,把手指按在了唇上。
皇儲妃還沒有醒來的跡象,蒼顏亂發,即使在睡夢中也緊緊蹙著眉頭,腦門上大顆大顆的冷汗。皇帝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臉上的冷汗,專心地看了會兒那精緻的容顏,又提起筆來批奏摺。
夜半的天空爽朗,頻有飛星渡河漢。皇帝也不覺,靜靜地聽著更漏做功課。直到那雙眼睫毛輕微地交疊摩挲,他停下筆,發麻的右手緊了緊她的手腕。
“以後就是大人了,不准再那麼任性。”
楚軒謠甫一睜開眼,就听見他悠悠地說,扯著右邊的嘴角。被子裡暖得想讓人睡死在裡頭,溫暖地大手包裹著她的,迷迷糊糊望見他流暢地在用左手寫字。
她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下腹沉墜墜的,疼痛已經消去了大半。穿越終於有報應了——這傢伙身體不好,太醫也說陰寒太重,恐怕以後每個月都得吃這種苦頭。
秦雍晗坐到床邊,細細地理著她的髮絲。“你在宮外的時候,我不敢告訴你越淳的事情,總想著你高興一天是一天。若早知道你會這樣,我該瞞你一世的。”
“是靜妃嗎?”她的唇沒有血色,還未怎麼動口就被他按住了。
他低下頭吻了她的眉心。“我會處理地,你先好生養著。”
殿外的宮人呈上了濃黑的藥汁。秦雍晗小心地扶起她,塞了幾個墊背在她腰上。她看到他轉過身去端藥的背影,雖然瘦了很多,但肩膀看起來依然寬闊而厚實。
她看著他專心致志地吹冷湯藥,心裡空空如也。但當他端著湯藥kao近的時候,她竟覺得怕。
她想起了靜妃的熏香,趕馬節的放血箭。窗外地熒惑花。她驚恐地撐著床面往裡頭縮進去,不住地搖著頭。
他疲憊地笑笑。自顧自喝了一大口,哄著她:“也不是很苦。來,別耍小孩子脾氣了。”
她躲得更厲害了。
秦雍晗不是好脾氣的人,何況他今天本來就火大,一時間就沉下了臉。
本打算要藉著寒華這日子,當著遠行而來地汾安國主的面、當著整個雷城宣布婚事,也許這樣還有點勝算。結果這整一天都在找她的人。晚上回來還得通宵照顧。想到這裡他的口氣也硬了起來,“別鬧了,聽話,喝完了睡覺。”
楚軒謠還是搖頭。虛弱的身體疲沓不堪,記憶像倒帶一樣湧出來,段段都是帶血的。秦雍晗眥目看了她半晌,突然將碗中的湯藥一飲而盡,而後把木愣得像隻小雞似地楚軒謠狠命揉進懷裡。
她後知後覺地掙起來。卻在陰影投來的剎那感到唇上傳來咬噬的痛感,隨後是湯藥的苦味。
待藥汁盡數逼到她嘴裡,秦雍晗卻停不下來,肆意品嚐起帶著苦意的唇齒,甚至還動手開始解她胸口的繫帶。他沉淪在她的味道裡不可自拔,只有老天才曉得他有多想要她。想他們的未來可以交融在一起,沒有彼此。
他一想到很多年以後可能會如斯幸福,整個人都溫柔起來,但就是這時,她狠狠咬了他地嘴角。他退開了數尺,不可置信地揩著嘴角的血跡。
她攏著矜衣躺在一臂之外,慢吞吞地鑽進被子裡。克制著難忍的痛意,她用尚緩和的濃濃鼻音道:“你走吧,我要睡了。”
霰汐宮的人聽到內室傳來一陣清脆的碎裂聲,隨後闖出了怒氣騰騰地皇帝。他一拂袖。驚得曇姿芙影連連叩首不已。
公主和皇上從來不曾紅過臉。這次崩了。
☆
十二月十三日夜。
龍脈山上渺無人蹟的茅舍裡,昏黃的燈火混不著力地飄著。柴扉被人挑開。來人謹慎地走進了內堂。
老者坐在燈火的對面,磕著煙桿。“坐吧,陋室,還望見諒。”
來人的身材十分高大卻有些消瘦。他微微一躬身,道:“幸甚。”
不過他沒有坐,焦躁地在桌子邊繞起圈子來。半晌,他突然從背後的劍囊裡抽出一把劍,重重地壓在了經年的陳舊木桌上。他緩緩放開手,劍鐔上的巨眼隨著他手掌的移開而顯lou出來,滿滿的目空一切。
天下之大,唯我一人。
“你知道那個武庫地地圖。”
老人叭嗒著煙桿,把蒼老地手按在劍身上。“很久的事了。”
來者低沉地笑了起來,顫動地肩膀掩不住狂喜。“畫下來!若有了祖父留下的武庫,吾何愁?”
老者攤開紙筆,蘸了些許墨汁細細勾起來。
少頃,他將紙粗粗一折遞了過去。“武庫的傳說已經很久了,不過——武庫不在,也已經很久了。”
來人一怔,手裡的紙徒然地飄落。“不在?”
老人在座椅上磕盡了煙灰,重又把煙桿cha回腰里。“皇城之下,有一條直通諾城的通道,穿過了整座龍脈山的地底,原本那裡面滿滿都是武備——只不過在崇德帝時就已散盡,我們打開那扇門的時候,裡頭除了蛛網什麼都沒有。湛玄不道破,也只是想留個盼頭給後人。”
來人愣了愣,“祖父並沒有開啟武備?”
“是。”
來人輕笑了一聲,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紙片,輕輕撣了撣。“他在的時候,諸侯沒有一個不在他腳下匍匐,欽顏奉上了青圭白璧,古阿每年進貢寶馬美姬,我也可以——留你一條性命,去雁回清雨湖畔養老,以後都不准再和任何人提起武庫的事。”
老者笑:“雁回清雨湖?有點遠呢……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還爬不爬得到那裡。”
來人早就順著小徑消失在拐角,憑著一把純均與足足半年的耐性,他終還是得到了一個不算滿意的答案。而老人並沒有從他大包大攬的話裡聽出篤定的意味。三十載養精蓄銳,公卿的反撲也必然更為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