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八十一、大婚(二)
楚軒謠又低下頭去。
眾人沒有想像到十七居然會有那麼老實的表情,又沒有聽到預期中的答案,都有點不自在地扭動了幾下,好像什麼東西快要崩塌了一樣。只有白玄雷在喝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孫道離取出捲紙來。他覺得自己雖然不是史官,卻應該記下些什麼。
鴉雀無聲。
一個曠古碩今的問題就擺在她面前了。似乎只要她一點頭,秦雍晗就會衝出去跟天下人拼了。
等了一柱香,她還是沒有吱聲。秦雍晗突然就光火了——他脾氣實在不算太好。這位年輕的皇帝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刷刷刷寫完一封詔書——他頂討厭寫詔書——然後“霍拉”扔在地上,風也似地闖了出去。
燈燭的光焰暗了一下。
墨王低頭撿起了詔書,然後走到她身邊輕輕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據傳那天晚上夜帝不懷好意地噱帝師:“白先生現在可有馬失前蹄之感?”
他笑,笑帝師辛苦調教皇儲妃然後成空。
太學祭酒背著手信步,“不知侯爺可有聽說過'發憤'二字?所謂發憤,當積憤而後發。”
邢繹文化課從來都不太好,沒聽懂,頓覺自己永遠是個鄉下人。不過他惟一聽懂的就是:以後沒事不要去調笑帝師——你明明知道那人心子黑且來路不明。
白玄雷踏著月色回到太學祭酒府,隨手把懷裡的紙條遞給了白衣地士子。“三日之內傳開這流言——皇上所需的不過是一個台階。”
第二日,羽林天軍的營帳裡,一杯熱茶,暖騰騰的。
“墨王大婚的詔書已經通行天下了,靜公,難道還不該回去嗎?”
靜容恭冷笑。“皇儲妃下嫁墨王與嫁於皇帝,有區別嗎?”
“自然有。天下誰人不知晉主無心於天下?楚恃兮一心一意也只念著這惟一的一個女兒。皇儲妃與墨王回了晉國。閒雲野鶴,晉主哪還有心思管帝都的事情?那今上便是孤然一人。即便皇儲妃要攝政。也要等晉主百年之後吧?”
“我不放心。難道這就表示皇上低頭了嗎?你永遠不知道他會什麼再抽出他地刀來。六年前我就不答應他登基,你們也是這句話。可是這五年你們也看到了,他藏在辰德殿裡,誰看得清他的面目?西界一役,北方門戶大開,我們已然失策。難道真地要他把刀架在十姓的脖子上,你們才會後悔嗎?”
“……靜公說得極是。”男人想到那場迅雷烈風般的爆發。就掏出帕子擦了擦冷汗。
“我身後是滿朝的公卿,誰都可以睜隻眼閉隻眼,我不能。秦雍晗不是先皇,這樣的人留著終究是個禍患——他是個流毒!不能把天下交給他瞎折騰。要不廢掉他,不行就殺了他。你們也許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但是我出城,卻是決不姑息!”
☆
大婚的日子是正月初一,金冊已經在做了。下了三場雪。朝廷中的官員回來了三分之二。秦雍晗不再發脾氣,他在朝堂上談笑晏晏,讓底下地公卿覺得有一點不真實感——之前咱們之間的針鋒相對真得存在過嗎?
當然,宮裡面也有傳皇上夜裡越來越禽獸了。
楚軒謠則看不見聽不見得過且過。她也不見誰,依舊背著大氅候在地龍旁邊烤火。長公主則對於皇室完全地失望了。她說,真是亂啊。你還是我嫂子,不過又已經不是我嫂子了,那你到底是不是我嫂子、是不是我嫂子啊?
第四場雪落。
她穿著和只球一樣坐在大玄石邊上。以前也是坐在這裡等他,等一下午,有時候等到晚上。然後他就拿著《詩經》晃過來,絲毫沒有應該反省的自覺,該看書的還看書,說話懶懶的。
正想著,身後已經有人踩著新雪過來了。楚軒謠轉過頭去,微怔了一下。
然後她咧開白牙說:“好巧、好巧啊。”
“是啊。”黑袍金帶的公子笑著點點頭。“能坐嗎?”
楚軒謠讓開了一點。他也不嫌髒,一屁股做了下去。這個動作有些熟悉。也有點模糊。
“你在等他?”
“沒有沒有,隨便坐坐。”她隨意地撒著小謊,並因越界而覺得快樂。說完,她自己也笑起來。
墨王也笑,一直那麼溫溫地笑著,看她的臉隱在毛茸茸的絲絡裡。
他絮絮說了起來。
“我地封地在容止那邊,不是很大,不過風景很好。那裡有個很大的湖,名字叫清靈。我建了個很安靜的別館在湖邊,冬天不太冷,秋天起來推開窗就是一匹一匹的霧,春天的時候屋子旁邊的竹筍就刷刷刷鑽出來,夜裡睡著都能聽到那聲音,沙沙地。……你喜歡嗎?”
“喜歡。”楚軒謠重重地點點頭,“喜歡。”
其實她在想為什麼不說說夏天呢?她喜歡夏天啊。
“那……要再放些什麼家具進去?”秦雍睍側著臉問她,眼裡深深淺淺的一汪春水。
“不用了,”她呵呵笑著搓了搓手,“不用了。”
他笑著低下頭去。
他曉得不論自己再怎麼笑她也不會看的。
“沒關係,以後一樣樣添就是了。改天去看看梳妝台,”他把手攏在她的腰上,這一回有些霸道,雖然語氣還是一貫地溫柔。“這個總得你自己挑。”
“好,好。”
墨王頓了頓,突然抵著她的額角慢慢撥轉她的臉。他一向都很有耐性,也比他哥哥更沉得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