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三四章 很倒霉的秦府尹
昭武帝揮揮手,宮人們便躬身退了下去。
「說吧,什麼事?」昭武帝把身子擱在搖椅上,微微晃悠著問道。
「去年秋裡,父皇曾經給兒臣佈置了一道功課,如何在不傷國本的情況下,使父皇大權獨攬。」秦雷站在堂中,聲音沉靜而自信:「孩兒苦思數月,終於覓得一條方略,請父皇鈞鑒。」
「哦?」昭武帝微抬眼皮望一眼秦雷,淡淡笑道:「說來聽聽。」又看似隨意的向暗處比劃個手勢。秦雷便聽到有極其輕微的悉索聲從四周傳來。
見他神色微動,昭武帝無所謂道:「為防隔牆有耳罷了。」卻不會詳細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淡淡道「說吧。」
秦雷點點頭,輕聲道:「孩兒以為,當今文李二賊之所以敢輕君罔上、傲慢不羈,甚至心懷異志。蓋因其專權所致,李家專軍權,文家專政權。兩家在文武兩方面,可謂陛下之下,一家獨大。」這話夠給昭武帝臉上貼金了,單論文武,他都要略遜於兩家的。
昭武帝微微搖晃著身子,頷首道:「不錯,放眼朝野之內,無人能出其右,兩人都算做到了極致。」說著瞄一眼秦雷,輕聲問道:「這是婦孺皆知的事情,你提它作甚?」
秦雷燦爛一笑道:「孩兒只想說,這種一家獨大只有出現在陛下身上,才是正常的。現兩大權臣當道的現象是不正常地。」
昭武帝輕輕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只要是不正常的事情。就會讓人不舒服。譬如穿鞋,左腳穿到右腳上。自己穿著難受,別人看著也彆扭。早晚是要正過來地。」
昭武帝微笑道:「不錯,早晚是要撥亂反正的。」憑著對陰謀獨特地嗅覺,他已經能從秦雷的話中品出些許味道來了:「你說那兩位就是那兩隻破鞋,穿著難受的是朕,看著彆扭的是群臣,是不是這個意思?」
秦雷一臉笑意道:「父皇聖明。」昭武帝終於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來道:「你這個刻薄鬼呀……」
父子兩人笑了一陣,昭武帝指著下首錦墩道:「別傻站了,坐下說話吧。」秦雷趕緊謝恩坐下,輕聲道:「咱們從前光想著自己多麼難受。卻疏忽了群臣一樣彆扭。大家都是百年世家,誰也不必誰差多少,憑什麼他李渾文彥博就可以呼風喚雨、頤指氣使?俺們就得聽你的話受你的氣?」
昭武帝雙眼一亮,又轉瞬黯淡下來道:「此時兩家勢大,滿朝文武即便不是他們的黨羽、也畏懼兩家的權勢,敢怒而不敢言。」
秦雷嘴角向上一扯,呵呵笑道:「咱們就從他的黨羽入手!」
昭武帝微微皺眉道:「怎麼可能?他們依附於文李二家已經多年,早已盤根錯節,成為一體,豈是你個小傢伙可以離間的?」
秦雷也不辯駁。依舊微笑道:「兒臣聽過一個故事,說古代某國,出了一位十分厲害地宰相。這位宰相麾下聚攏了許多有本事的人,在這些人的輔佐下,宰相大人把這個國家發展的十分強大,疆域也擴展了許多倍。」
昭武帝似笑非笑道:「這個國家的國王一定很彆扭。」他自然知道秦雷這是借古喻今。
「父皇聖明。」秦雷接著道:「那位國王確實感到彆扭,因為他發現,國民對宰相的尊敬。幾乎要與自己比肩了。」聽到這,昭武帝冷哼道:「那宰相無論功勞多大,都該殺!」秦雷的故事讓他很有代入感,立刻與那國王同仇敵愾起來。
「後來呢?」發表完感慨,昭武帝迫不及待問道。這個故事對別人也許很枯燥。卻是最能抓他的心弦。
秦雷依舊不疾不徐道:「國王心裡不痛快,想殺掉宰相。無奈那人的名聲太好、權勢太大、手下能人太多。若是殺掉他,整個王國的實力定然大損,被宰相打敗地國家,定然會趁機報復,這是國王承受不起的。」昭武帝感同身受道:「不錯,譬如當今,若是朕與他們拚個你死我活,憑著大秦正統的優勢,多半還是能贏的。但在齊楚環伺的局面下,慘勝便等於慘敗,是以還不能徹底撕破面皮。」
秦雷又讚一句父皇聖明。見昭武帝情緒有些低落,便把故事的結局先說出來:「但那位國王僅用幾年功夫,便將宰相趕下了台,且沒有傷及國本,甚至連兔死狗烹的惡名都沒有留下。」
昭武帝不由坐直了身子,一臉驚奇道:「他用的什麼法子?速速說來。」
「很簡單,他對宰相說:現在國家大了很多,事務也繁雜了許多倍,讓你一人操勞實在過意不去,你是不是挑幾個強幹地屬下,擔任副相呢?宰相大人心道:正好無以封賞手下。便答應了下來。」
昭武帝面色嚴肅的思考半晌,良久才皺眉道:「這不是白白送他收買人心的機會嗎?」
秦雷嘿嘿一笑道:「當時那幾個被任命為副相手下,確實很感激宰相大人。但問題偏偏出在那個副字上,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國王的一次次嘉獎封賞之下,他們的爵位、官銜越來越高,時間久了,這些副相們就開始琢磨如何把那個副字去掉。」
昭武帝聽入了神,輕聲沉吟道:「這也難免,職銜雖然可以升上去,但權利就那麼多。他們要想獲得與自身地位相匹配地權利,就只能從宰相手上搶奪。」
他畢竟是耍慣了陰謀地行家,經秦雷這一指點,仿若被捅破窗戶紙一般。內心立刻通透放亮。登時渾身熱血沸騰起來,口乾舌燥的坐臥不寧。
只見昭武帝霍地從躺椅上站起來。搓著手在廳裡來回踱步道:「這些人與宰相狼狽為奸許多年,對他地弱點瞭解最深。手裡多半還握著足以讓宰相倒台的證據。」
秦雷一臉沉靜地望著昭武帝,默不作聲的聽他繼續自言自語道:「只要他昔日地手下決心放倒他,就一定可以成功。而且一個眾叛親離的宰相倒台,對一國朝政的衝擊自然十分有限。」
說到這,昭武帝忍不住放聲笑道:「高,實在是高!古代管仲二桃殺三士也不過如此。」言畢,便拉著秦雷坐下,溫聲勉勵道:「你這孩子用心了,父皇當日雖有一說,卻沒奢望你能有此等化腐朽為神奇的法子。」
秦雷連忙謙遜道:「孩兒胡亂尋思的。定有許多不足之處,還要父皇斧正。」這話說得十分得體,把姿態放的低低的,以免皇帝產生朕不如你?的不良想法。這話不用尋思,簡直就是脫口而出,所以館陶才會說秦雷雖然不喜歡政治,卻天生適合玩政治。
昭武帝非常滿意秦雷的態度,微笑道:「這事兒關鍵還是一個春風化雨、悄無聲息,待到對方察覺時,想反抗也來不及。」
秦雷恭敬道:「簡在帝心。乾坤獨斷。」越是出了妙計,越是要低調再低調,聰明人都是不長命的。
昭武帝又尋思片刻,遂哈哈笑道:「這事就交給你負責了,可有什麼具體地方略?」
秦雷點點頭道:「不想好了,怎敢來父皇這裡獻寶。」便輕咳一聲道:「李太尉與那位宰相的情況很類似,完全可以照搬此舉。但對於文丞相,卻沒必要費那麼多周折。」
昭武帝一手撫摸著桌上的玉如意。一邊幽幽道:「文彥博雖然權勢滔天,官聲卻不好,且沒有什麼家底功績,全憑弄權上位,終究實力還是不濟。」
「是以孩兒認為。對付文相要快要狠。對付李渾要穩要柔。」秦雷雙目炯炯有神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李家反應過來之前。將文家打落凡塵,再轉而全力應付李家。」
昭武帝點點頭,對秦雷的步驟並無異議,只是他對文家的勢力終究十分忌憚:「你怎能保證短時間內消滅文家?」
秦雷搖頭輕聲道:「兒臣只能試著讓文家散功,沒辦法消滅文家……甚至連文彥博的相位都不會撼動。」老太后的叮囑猶在耳邊,秦雷不得不顧忌她老人家的感受。
昭武帝先是微微失望,卻也知道在此時的微妙局面下,中都確實不能發生大地震,只好點頭道:「說說你的具體方略吧。」
秦雷便把構思一夜地計劃和盤托出,說得昭武帝心肝噗通噗通亂跳,呆滯良久才咬牙道:「好,朕就陪你發一會狂,看看能不能打掉文彥博的七分氣焰!」言畢,高喊一聲道:「來人,傳旨宣京都府尹巳時末覲見,宣京都衛將軍申時末覲見。」趁著人來之前,又與秦雷將計劃仔細推敲一番,直到全部瞭然於胸為止。
自從隆威郡王走後,秦守拙就像掉了魂一般,晚上一宿沒睡好,第二天早上頂著一對大黑眼***起來,照著鏡子自憐道:「若是再胖些,活脫脫就是一隻貔貅。」
他夫人不明所以,還奇怪問道:「相公,咱們為何躲到這外宅之中過夜?」
秦守拙放下手中銅鏡,苦笑一聲道:「躲人唄。」他料到秦雷多半會派人過來討要手諭,但沒想好到底要嫁給誰之前,他是不敢給寫這個條子的。
見夫人還要問,秦守拙一擺手道:「婦道人家問那麼多作甚,去收拾收拾,我得回府辦公了。」他夫人只好閉上嘴,端上早飯服侍他用了,夫妻二人便乘車回了衙門。
一下馬車,府裡的師爺就迎上來小聲道:「昨天的惡客又回來了一個,在府裡整整等了大人您一宿,到現在還沒走呢。」
秦守拙喟歎一聲道:「躲是躲不過了。」說完背著雙手到了前廳。便見隆威郡王的侍衛長端坐在廳裡,依舊神完氣足。腰桿筆挺,完全看不出等候一夜地委頓與浮躁。
換上一副熱情與歉疚相混雜的表情。秦守拙大笑進屋道:「這位將軍恕罪,下官昨日訪友去了,到讓您好等。」
石敢見他終於出現,也不由升起一絲火氣,硬邦邦道:「卑職奉王命,請秦大人下令放難民入城,大人寫個條子吧。」他卻懶得再跟這傢伙聒噪。
秦守拙一臉假笑道:「不是說了嗎,這事歸兵馬寺管,下官愛莫能助啊。」
石敢冷笑一聲道:「昨日兵馬寺地趙大人說了,只要秦大人寫個條子。他一定放人入城。」說著一攥腰間鋼刀,沉聲道:「昨日秦大人說同意難民入城時,卑職可是在場的,莫非你想抵賴不成?」
秦守拙怕秦雷卻不怕石敢,發現自己詞窮後,便把驢臉一拉,皮笑肉不笑道:「本官乃是京都府尹,三品朝廷命官,你什麼職銜?憑什麼質問本官?」說著一拎官袍下襟,在主座坐下道:「就是到了你家王爺那。也說不過這個理去。」
石敢聞言面色一滯,他乃赳赳武夫,十個也說不過秦守拙一個,不由面色鐵青地指著秦守拙,厲聲道:「不怕我家王爺找你算賬嗎?」
秦守拙一臉坦然道:「本官行得正坐得端,王爺為什麼要找我算賬?」
石敢嘴唇翕動幾下,咬牙道:「我再問你一遍,給不給寫條子?」
秦守拙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冷笑道:「寫是寫,但絕不會給你寫!你請回吧,換一個懂事的再來討要。」
石敢終究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哆嗦著點點頭,怒哼一聲道:「你等著!」便氣哄哄的一甩手。大步離開了京都府衙。
他地背影一消失。秦守拙便如洩了氣地蹴鞠一般,軟軟的癱在椅子上。雖然門外北風嗖嗖地刮。可他渾身如汗如漿湧,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邊上的師爺擔憂的問道:「大人為何要開罪五殿下?」
秦守拙掏出手絹,擦擦額頭地汗,無力道:「我什麼時候得罪五殿下了?我開罪的是五殿下的狗。」
師爺苦笑道:「俗話說,打狗欺主,那不都一樣麼?」
秦守拙強打著精神坐直身子,緩緩搖頭道:「不一樣,我這個位子此時十分要害,只要沒與五殿下當場撕破面皮,他就不會跟我徹底翻臉。」說著歎息一聲道:「大家都是明白人,五殿下自然會知道我此舉不過是拖延時間,而不是徹底倒向丞相大人的。」
師爺陪他歎口氣,不解問道:「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大人在等什麼呢?」
秦守拙終於恢復了精神,捻著頜下一撮山羊鬍子,撇嘴道:「昨天本官想明白了,既然要從兩家挑一個,自然要看誰給的聘禮最好了,卻不能就這麼簡單的把自己嫁了。」說著呲牙笑道:「否則吃了虧不說,還讓人家瞧不起。我是何苦來哉呢?」
師爺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大人是在欲拒還迎,待價而沽啊。」
秦守拙翻翻白眼,心道:有這麼說話的嗎?過兩天就把這傻貨開了。
天遂人願,過不多久,兩邊的聘書都來了。
打開深青色綢子面的請柬,只見文相親筆的雋秀行書道:茲請秦大人守拙於午時過府一敘。明溪山人拜上。下面加蓋著文彥博地私章。再看那道金黃色的上諭:著京都府尹秦守拙巳時末覲見,欽此。
見兩份邀請幾乎是同一時辰,秦守拙的老臉一下子拉長下來,哭喪著哀歎道:「你們是不是商量好的呀?這不是玩人嗎?」只要他去了一邊,定然得罪另一邊,那還待價而沽個屁呀。
話說他也沒得選擇,那青色封面的叫請柬、那金黃封面的叫上諭,就是傻子也知道此時得聽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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