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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柄》第324章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二五章 童子功大戰方中書

正月初八這天,南北城的主要街道上儘是劈里啪啦的爆竹聲,卻是一家家的茶館酒肆開了門。店老闆們穿著簇新的大紅綢衫,一團和氣的站在門口,親自迎接著南來北往的客人。

有買賣好些的店家,也會在門口佈施粥米,只是乞丐難民們還被堵在城外忍饑挨餓,無福消受這些救命的玩意。反倒便宜了城裡的潑皮無賴,這些人把臉塗上鍋底灰,故意穿的破破爛爛,便一趟趟去店門前領取佈施。等米店糧店開門時,再把領到的米低價賣出去,換個酒錢賭資什麼的。

潑皮們一家家的領取,一天下來,甚至能把家裡缺牙帶孔的破米缸盛個半滿。這些得了便宜的傢伙,偏還要賣乖道:「囊球的,開門這麼早幹啥?讓人過年都消停不了。」「就是,過了十五還有一波,不能一起開門啊!」「球,一起開門,你家那破米缸能裝下?」

聽著幾個背破米袋子的懶漢喋喋不休,秦雷忍不住搖頭歎道:「可憐可恨啊!」今日他穿的是便裝,外著寶藍色綢面裌襖,裡面色是月白色的綢衫,腰上懸著玉珮香囊,手裡拿著一根……甜棒。

若是把那啃了半截的甜棒換成折扇,誰見了都要讚一聲:翩翩濁世佳公子。秦泗水好心抽空,給他買了把描著錦繡山河圖的檀香木扇子,想讓他換下那甜棒來,卻聽秦雷翻白眼道:「泗水,你腦子進水了是不是?今兒可是滴水成冰,你讓我拿一扇子呼嗒呼嗒的,還嫌不夠涼快的是不?神經病。」

秦泗水馬屁拍到馬腿上倒沒什麼,道左的幾個書生聽了,趕緊將手中的折扇收回袖中,唯恐被人當成神經病。

邊上的樂布衣穿一身洗得發白的白色長衫,表情淡然、神情悠閒。手中也拿著根甜棒。聽了秦雷可憐可恨的感歎後,樂布衣微笑道:「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可恨之人也有其可憐之處啊。」

秦雷咬一口甜棒,感覺太硬,扯得肺葉疼,便隨手往後一扔,道:「賞你了。」久未露面地秦泗水趕緊接住,賊眉鼠眼笑道:「俺也咬不動,留著給兒子吃。」說完便把那甜棒揣到了懷裡。

挨了那一下,卻讓秦雷逃掉了很多應酬。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從初一開始,用幾天時間,把宮裡、沈家、老大老三家都轉一圈,甚至還去了一趟李家,當然是東城李家。只是賴在那裡干坐了一天,也沒有見到詩韻的影子,倒被李光遠好一個說教。什麼謹言慎行啦、節制謙遜啦。直到夜裡困覺,腦子還嗡嗡地響個不停。

今日一早,趕上秦泗水上府裡請安,秦雷便叫上同樣無所事事的樂布衣。跟著秦泗水這個中都通,一起上街透透氣,也緩解一下半月不能劇烈活動的憋屈。

秦雷心道。店舖往往要過了十五才開門,大街上正冷清著呢,哪有什麼熱鬧好瞧?乃是故意給秦泗水出個難題。卻難不倒在京裡土生土長的秦泗水,呲牙賊笑道:「王爺說得是往年,今年卻有些不同。」便帶著秦雷幾個徑直到了鐵獅子大街上,果然是爆竹聲聲、人來人往,一片熱鬧景象。

看秦雷一臉莫名,秦泗水不再賣關子,輕聲解釋道:「今年是大比之年,全國九省的舉子為了趕考。去年就進了京。這些人還有他們的隨扈書僮,客居中都,不得吃不得喝?武帝爺時便下了恩旨,要中都的茶館酒肆、客棧旅館提前到初八開門,卻有體恤學子之意。」

秦雷這才明白。突然想起一事,湊到樂布衣耳邊輕聲問道:「你考過科舉沒有?」便見樂布衣一臉不屑道:「就是考中狀元也不能讓我的名氣更大一些,那考著還有什麼用。」

這話說得狂傲,秦雷撲哧一笑,還未說話。邊上幾個文生打扮的中青年卻不愛聽了。一個面龐通紅地青年人怪聲道:「好一個視功名如糞土啊,這位兄台好大的口氣。卻不知是神機門下還是鬼谷高徒呢?」

秦雷心道:您猜的真準,考試之前別洗澡了,免得沖了運氣去。

卻聽樂布衣一臉無所謂道:「本人無門無派,湖海逍遙散人一個,天地乃大,我心最大,何必要攀別人的高枝。」

幾個文生見他越說越不要臉,便想挫挫他的銳氣,那紅臉文生走到樂布衣面前,上下打量他一陣,突然冷笑道:「井底孤蛙,不知小天小地,偏愛自高自大!」

樂布衣笑道:「有趣,」說著哂笑道:「廁中怪石,生得不清不白,而且又臭又硬。」這是譏笑那文生的紅臉蛋子。

文生面色一滯,臉蛋子彷彿曬乾大棗一般,惱火道:「圖畫裡,龍不吟,虎不嘯,白衣狂夫可笑可笑。」

樂布衣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衫,一晃手中的甜棒,微笑道:「棋盤裡,車無輪,馬無糧,小小文生淫蕩淫蕩。」

那文生一瞪眼,怒道:「一二三四五六七!」

樂布衣眼都不眨一下,搖頭笑道:「孝悌忠信禮義廉。」兩人一個王八一個無恥,倒也登對。知道秦雷聽不懂,樂布衣特地小聲為他解釋一下。

文生沒想到此人如此毒舌,不由急得滿頭大汗。邊上一個年紀稍長些的青衣文士上前道:「昶柏老弟暫且歇息,待為兄會會這位大才。」

樂布衣謙虛道:「哪裡哪裡。」

別的書生見他如此無恥,都對那年紀大些地書生道:「方對王,把這有辱斯文的狂夫滅了,好讓他知道什麼是天高、什麼是地厚,什麼是長著三隻眼的馬王爺。」

秦雷看地過癮,忍不住對道:「樂先生,把那些咋咋呼呼的舉子燉了,也讓他們知道什麼是月朦朧、什麼鳥朦朧,什麼是苦練童子功的樂布衣!」引得那群文生一片哄笑。樂布衣自然也是尷尬不已。

秦雷連忙小聲道歉道:「方纔詞窮了,為了對仗不甚洩密,先生原諒則個。」樂布衣翻翻白眼,苦笑道:「公子兩不相幫即可。」

秦雷只好撓撓頭,嘿嘿笑道:「我噤聲、噤聲……」

那方對王朝樂布衣拱手道:「這位先生請了,學生山北方中書,自幼偏愛楹聯,於此道浸淫二十載,不過略有所得而已,所謂對王卻是朋友謬讚了。」

樂布衣也一本正經道:「很好。人貴有自知之明。」

方對王面色一滯,心道:此人張嘴便能把人氣死,卻不能與他鬥嘴,還是對聯上見真章吧。說著朗聲道:「一大喬,二小喬,三寸金蓮四寸腰,五匣六盒七彩紛,八分九分十倍嬌。」這上聯含著數字一到十,要想對的工整,卻也要一到十。最好是倒過來十到一。方沒有重複的嫌疑。

「好!」那些書生沒口子叫號,紛紛小聲嘀咕道:「方對王就是霸氣,往往一上來就能把對手打蒙。根本用不著第二下。」

哪知那白衣狂夫只咬了一口甜棒,便含糊對道:「十學士,九進士,八家文豪七家賢,六國五霸四公子,三鼎二漢一統晉。」

方中書腦門上刷地流下汗來,他那上聯號稱絕對,傳遍整個山北,至今沒人對上。想不到眨眼功夫便被這狂夫破解,怎能不令他膽戰心驚?

「聽雨。雨住,住聽雨樓也住聽雨聲,聲滴滴,聽,聽。聽。」這也是他苦思不得其解地一條絕對。

「觀潮,潮來,來觀潮閣上來觀潮浪,浪滔滔,觀。觀。觀。」樂布衣將那甜棒消滅乾淨,拍拍手。微笑答道。

「大木森森,松柏梧桐楊柳!」方中書喉頭抖動,顫聲吟出上聯。

「細水淼淼,江河溪流湖海。」樂布衣雙手負於背後,搖頭晃腦道。

方中書已經知道自己絕不是此人對手,但拿著對王的架子,卻不能輕易認輸,心道:逼我出絕學了!

說著拱手對樂布衣恭敬道:「先生確實大才,中書佩服佩服,只要您能接下這一對,中書便甘拜下風,終生不言對聯二字。」

樂布衣微笑道:「沒有必要。」但他也就是說說,並沒有勸阻的意思。

方中書這最後一招有個名字叫步步高,意思是對聯由三層組成。先拋出第一層,待對手對上之後,便有難度更高的第二層跟上。若對手又將其對上,更高難度的第三層便跟上了。

而對方事先並不知道還有後兩層,一路被牽著鼻子走下來,寰轉騰挪地餘地就大大縮小,往往對完前兩層便已經走進了死胡同。待第三層再出來,卻已是無力回天了。

所以真正的殺手鑭不在楹聯本身,而是在這種步步殺機的出題方式。

方中書還多了個心眼,唯恐對面的狂夫湊巧聽過自己的題目,決定吟一個自己都沒聽過地。

換言之,他要現場出題,背著雙手在街上踱來踱去,搜腸刮肚的想要拔高難度,突然看到邊上茶館的櫃檯上,擺著一盆怒放的海棠花,頓時來了靈感,拊掌笑道:「春海棠!」

樂布衣呵呵笑道:「這有何難?我對夏山藥。」春對夏,海對山,雖然不雅,卻勝在貼切。

卻不防方中書冷笑道:「帶葉春海棠!」顯然這狂生入了套,雖然對的貼切,卻十分粗鄙,接下去自然難上加難。

「連須夏山藥!」樂布衣呲牙笑道:「補啊。」

眾人心道:您不是練地童子功嗎?還補個囊球?但見方對王地題目如此簡單,不由暗暗捏把汗道:不會黔驢技窮吧?

「一枝帶葉春海棠。」方中書心中冷笑道:再讓你囂張,你越是胡咧咧,待會就越難看!

樂布衣彷彿毫無所覺道:「半根連須夏山藥。」

來了!方中書心中一陣狂喜,便將蓄謀已久的殺手鑭甩了出來:「江南紅粉佳人蘇小小鬢邊一支帶葉春海棠!」說著哈哈笑道:「請先生對!若是對出來了,學生在狀元樓擺酒認輸。」花枝亂顫地模樣極是欠扁。

旁邊那些舉子也品過味來了,原來方對王覷準了狂夫狗嘴吐不出象牙。起初的淺顯直白,乃是誘敵深入之計,為地是讓那狂生滿嘴胡柴、自露破綻。

那狂夫果然上當。顯擺似的拿半根帶毛山藥對仗,俏皮是俏皮了,卻沒法再往下胡咧咧了。

舉子們一直被樂布衣壓抑的士氣騰地高漲起來,高聲喊道:「方中書天下第一!」「方中書太棒了!」「我們最愛方中書!」

方中書微微一抬雙手,舉子們便安靜下來,看來這手漂亮地別馬腿,讓他地威信增長不少。

見對面的狂夫終於默然不語,方中書謙虛拱手道:「若非先生高才,中書即使取巧贏了先生,也沒什麼光彩的。」這話讓秦雷眼前一亮。心道:既要當婊子又要樹牌坊,偏生還讓人生不出怨懟來,此人大有前途啊。

只聽樂布衣呵呵笑道:「這下聯其實不難對,只是有些不雅,怕惹惱了中書老弟。」

方中書只道他煮熟鴨子嘴硬,不信道:「但說無妨,會文而已,只要貼切押韻、合情合景,無論先生說什麼,學生都只能一笑了之。卻不會記恨的。」見勝券在握了,他便一個勁裝大尾巴狼。

樂布衣朝眾人一拱手,呵呵笑道:「眾位做個公證。」此時周圍早圍滿了看熱鬧的舉子、路人。聞言哄笑道:「放心,他若干動手,我們會拉著的,只管說就是。」

樂布衣清清嗓子,一臉詭異笑容道:「聽好了,我的下聯是……」頓了好一會兒,才悠悠道:「山北青衣才子方中書腰下半根連須夏山藥。」

眾人先是一錯愕,有腦子快的便怪笑起來,這時其他人也明白過來,頓時笑得前仰後合。涕淚橫流,彷彿一千隻鴨子下河一般。

看著眾人不懷好意的打量自己腰帶以下,方中書老臉漲得通紅、紅得發紫,恨不得找個螞蟻窩鑽進去。但他把話說得太滿,竟成了作繭自縛。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那裡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樂布衣抬起雙手,眾人一下子安靜下來,他們愛煞這位東方曼倩般地人物,已經把他當成了心中偶像。讓咋地咋地。

只聽他微笑道:「方纔卻是被中書老弟逼得走投無路。在不得不出此下策,實在有辱斯文。也對不起中書老弟啊。」說著便向方中書一拱手,一本正經道:「老哥給你賠不是了。」

方中書面色尷尬,吭哧道:「方纔說過……一笑了之……怎能說了不算?」說到這,話語也流暢起來:「倒是先生,可不能爽了狀元樓之約啊。」

秦雷微微點頭,走到場中微笑道:「二位都是大才,讓本人這大飽耳福啊,這頓還是由本人做東,二位務必賞光哦。」

樂布衣也笑道:「中書老弟,這是老哥的東家,京裡有數的負戶,咱們還是吃他的吧。」負戶是秦雷地自嘲,負的含義,還是他教給樂布衣的呢。

只是此時說出來,人們十成十都認為是富罷了。

方中書推辭幾下,見秦雷態度堅決,便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再推讓便是學生矯情了。」

秦雷見他答應,歡喜笑道:「諸位同去,人多了熱鬧。」一眾山南學子巴不得有人管飯,便跟著秦雷幾個往不遠處的狀元樓走去。

秦泗水摸摸懷裡,回頭對石敢道:「帶夠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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