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五八章 京都變奏曲之諸方
「什麼都略懂一點,生活就會更多彩一點。」樂布衣一邊輕搖羽扇,一邊將手中的棋子落下。
秦雷盤腿坐在他的對面,一邊隨手炮五進二,微微哆嗦道:「天氣這麼冷,為何還要扇扇子?」眾所周之,他對冬天扇扇子深惡痛絕,但對方是樂布衣,他也不好用強。
「我需要冷靜一下。」樂布衣一本正經答道:「說實話,自從那天回來以後,在下的腦袋一直嗡嗡作響,連思考都很困難。」這問題秦雷問過許多人,只有樂布衣的答案讓他無言以對,只能任由他繼續扇下去。
邊上觀戰的館陶不明白道:「思考要用心,該腦子什麼事
樂布衣搖頭笑道:「若是用心思考,那還要腦子做什麼……」
館陶憂慮的望了他一眼,心道:這次可真是得不償失,樂先生怎麼就彪乎乎了呢?
秦雷卻知道樂布衣說得是大實話,只是現在沒人聽懂罷了。微微一笑,繼續投入楚河漢界的紛爭。
館陶見兩人都不說話,只好繼續低頭觀棋,卻見秦雷今日的棋風大變,不急不躁、綿裡藏針,一個勁的拐角馬、穿宮炮,只是不與樂布衣正面交鋒。
樂布衣拿起自己的一個,在手中摩挲笑道:「王爺是打定主意以柔克剛了,」說著將那棋子向前提了四格,沉聲道:「在下要捉您的馬了。」
秦雷算計片刻,搖頭笑道:「這個子不能讓你吃了,待會還指望臥槽馬將你軍呢。」
正說話間。沈冰輕手輕腳走進來。恭聲道:「兵馬寺的人將辛驪桐等一百多名舉子拘捕起來了。」
秦雷聞言放下手中的棋子,輕聲道:「有沒有傷亡?」
沈冰搖頭答道:「士子沒有傷亡,難民倒是被打傷了百十個。」
秦雷皺眉道:「商德重呢?」
「他們正在聯絡各地舉子,商量著如何營救呢。」對中都城地悉心佈置,讓沈冰可以在最短時間內瞭解到所需情況。
閉目思索一會兒,秦雷輕聲道:「他們會去找文彥博要求放人地。」
沈冰輕聲道:「文相爺晚上要宴客。」
樂布衣聞言拊掌笑道:「這就是天做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對王爺的仇恨已經沖昏此人的頭腦,不大可能會理那些士子啊。」只要一提起文彥博,樂布衣便滿嘴的陰損刻薄。
秦雷微微皺眉道:「告訴頭狼。讓他相機拋出那東西,孤需要一次大爆炸。」頓一頓又道:「讓那個倪巴合適的時候也露個面,再給加加碼。」
沈冰沉聲應下,又聽秦雷吩咐道:「要保證那些士子的安全。」
沈冰聽了,沉默片刻才道:「事態已經很難控制了,畢竟……我們是不能露面的。」
樂布衣也輕聲道:「既然已經發動,就不要太在意傷亡了。以達到目的為重。」
秦雷雙眉擰成個凹字形,搖頭道:「不行,這些人是經過洗禮的,比一般士子要純得多,損失太多就得不償失了。」自從定計對付文彥博以來,秦雷便總是面臨這種兩難的選擇……這就是自相殘殺地惡果。
館陶在邊上喟歎一聲,輕聲道:「王爺,唯求盡快達成目地,這樣對大秦的損傷才會小些。」屋裡四人,居然有三人反對秦雷的意見。這讓他不禁瞇上了眼睛。
雖然有些不快,但三人都是他的左右臂膀,意見該聽還是要聽的。剛要妥協似的點點頭,便聽石敢在門外低聲道:「王爺,秦守拙求見。」
秦雷點點頭,把手中的棋子往桌上一扔,笑道:「孤去見見他。」正感覺憋屈呢,出去透透氣也好。便穿鞋下地,與石敢一道去了前廳。
屋裡地樂布衣三人面面相覷,心道:什麼人呀。說不過就跑……到得前廳,一番行禮敘座之後,秦雷與秦守拙簡單寒暄幾句,便問道:「守拙老哥前來所為何事?」
秦守拙知道王爺行伍出身,最討厭別人拖泥帶水、拐彎抹角。於是直接道:「回王爺。卑職前來向您討個人情。」
秦雷淡淡笑道:「只管說,能辦到的孤一定辦。」
秦守拙對秦雷這種大家風範極為心折。拱手恭敬道:「今日卑職與那群學子略有接觸,發現他們不僅立身頗正、而且十分的務實,正是我大秦明日復興所需之人才,卑職求王爺為我大秦未來計,設法保住他們。」
秦雷聞言雙目一亮,頷首笑道:「想不到你會說出這種話,說說看,你是怎麼看這事兒的?」
秦守拙畢竟不是秦雷的心腹,是以對整個計劃也瞭解不多,僅能從沈冰給他的指令中,推斷出一二來。聽王爺如是問,他緩緩斟酌道:「卑職觀這些學子,定是要去與文相爺頂上一頂的,但他們雖有個舉子身份,卻仍是弱勢一方,這從今日兵馬寺逮捕一批舉子的事兒上,便可以看出來。」
秦雷點點頭,沉聲道:「國家的大比淪為了某些大人物以權謀私的聚寶盆,連帶著參加大比地士子也沒了光環。」
秦守拙頷首道:「王爺所言正是,卑職便是擔心這些學子以卵擊石,非得流血受傷不可。」
秦雷看他一眼,沒有言語,只聽他繼續道:「卑職斗膽敢問,王爺是否可以出面庇護他們
秦雷心中翻翻白眼。暗道:我現在忙著甩脫干係還來不及呢。哪敢再跳出來上躥下跳?想到這,便搖頭道:「這事兒我不能出面,畢竟我是朝廷的人,若是公然跳出來與文相唱對台戲,不免會被人看輕了,而且……」
雖然王爺按住不說,秦守拙也知道,以王爺與文彥博現在的關係,他若是站出來,只會進一步計劃雙方的矛盾。很可能會適得其反。秦守拙不由微微失望道:「難道我們就坐視那些舉子被抓被殺嗎?」
秦雷又搖搖頭,輕笑道:「孤不方便出面,但你可以出來保護他們嘛,你是京都府尹,維持京城治安本是分內之事,藉機保護一下舉子們還是沒問題吧?」
秦守拙苦笑一聲道:「保護一下倒是沒問題,可卑職僅僅三品小官。只要中書省一道指令下來,卑職就束手無策了。」說著試探問道:「要不……王爺去找找陛下,若能請來天子劍,便可萬事大吉。」
秦雷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端起茶盞清啜一口,幽幽笑道:「陛下是絕對不能插手地,這是默契。」只要昭武帝摻合進來,李渾也一定會動手,到時候二龍戲珠變成了四國大戰,中都城、大秦國地樂子可就大了。
「大伙選在比較清閒的一二月間較量。並不是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而是不想過多損耗大秦的國力。誰都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見秦守拙有些迷糊,秦雷輕聲為他解釋道:「所以守拙老哥,事情不是看到的那麼簡單,咱們不能全力出手啊。」
秦守拙歎口氣道:「罷了,就讓卑職盡人事、聽天命吧。」
秦雷放下茶盞,呵呵笑道:「不要那麼悲觀,我會盡量想辦法的,只是現在火候不到。只能讓守拙老哥多擔待了。」說著坐直身子,雙目定定盯著他道:「不要怕得罪人,此役過後,我大秦官場必將重新洗牌!」
秦守拙聞言肅聲道:「屬下遵命。」說完又有些惴惴地問道:「咱們有幾成勝算?」
秦雷自信滿滿道:「十成,孤王不會輸的。」
秦守拙心中大定。起身恭聲道:「屬下回去佈置一下。說什麼也要護得那些士子周全。」
秦雷點點頭,目送他躬身退下。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這才自言自語道:「孤王有多少把握呢?」望一眼窗外的殘雪,他不禁長歎一聲,苦笑道:「大不了逃回京山營,當個山大王去。」這次因著太后和樂先生的教誨,少用陰謀、多用陽謀,所以秦雷這次用得便是陽謀。
陰謀雖然簡單易行,譬如說直接將文家上下刺殺殆盡,但多破綻,容易授人以柄、流毒經年。比如說李家刺殺了皇甫旦,這便是陰謀,當時地效果可謂立竿見影,馬上消除了最大對頭地威脅。但也引得諸世家忌憚甚至敵視李家,七八年下來再看,李家的形勢甚至不如皇甫旦在時好,這便很說明陰謀地長與短。
而所謂陽謀乃是造勢、用勢,隨勢而動,隨勢而發,暗合天地至理,除了沒有勢的時候需要造勢之外,便再也看不到斧鑿的痕跡。這樣便可最大限度減少被人詬病的可能,也讓對手防不勝防……即使明知中計、再來一次地話,還是會往裡鑽。
「秦雨田用得乃是陽謀。」太尉府中,面色慘白如紙的陰先生,桀桀笑道:「他把所有的東西都擺上了檯面,一切都在陽光底下,讓你看的清清楚楚,偏偏束手無策。因為它是借勢而動,推動一切必然來達到自己的目地。就像洪水決堤,誰都知道會死人,可是擋在它前面的還是非死不可,走都走不了。」
李渾聞言揪著鬍子悶聲問道:「這麼說就是沒解了?」
陰先生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道:「但凡是有利必有弊,陽謀過於依賴勢了,一旦風雲變幻,被對方得了勢。所有的計策便會不攻自破。甚至會將佈局者一道反噬。」說著緊緊一攥骨瘦如柴的拳頭,冷笑道:「若是大勢所趨、天心所向,自然不可違逆……就像太尉大人您將取代秦家成為大秦之主,即使玉皇大帝也不能改變。」
只聽陰先生帶著恨意接著道:「但他秦雨田不觀天象、不懂氣運,竟然妄圖憑空造勢,將文家毀於一旦,這就是玩火了。」他為文家設計的機關被破,直接導致京裡好幾家大戶取消了請他設計密庫地計劃,甚至連李家地工程也暫時停工。讓他自覺顏面掃地,對秦雷的恨意自然更上一層樓。
「玩火者必自焚!」邊上的李二合趕緊接道。好不容易遇到自己會的成語,自然不能錯過。
陰先生捻著老鼠尾巴似的鬍鬚桀桀笑道:「不錯,只要在勢上壓倒他,我們便可以將其毀於一旦。」
李清也聽明白了,拍案道:「大哥,咱們應該全力支持文家,把他們壓下去。」
李渾狠狠瞪他一眼。嚇得李清直縮脖子,他這才搖頭道:「不是時候,老夫要等個機會,這次非得把咱們家最大的漏洞給補上不行!」
陰先生心中一動,嘶聲問道:「東主可是想收服文臣?」
李渾閉目緩緩點頭道:「不錯,老夫反思我們這些年為何毫無寸進,沒有文官的支持便是其中的桎梏,」說著雙目如電道:「現在就是打破這桎梏時候了。」
陰先生眼中的鬼火跳動幾下,幽幽道:「那文相爺……」
「死!」李渾猛地一拍桌面,惡狠狠道:「兩家聯手哪有合為一家來得痛快?用起來方便?所以他文彥博必須死!」
「文彥博不能死……」慈寧宮地淨室內。昭武皇帝與文莊太后相對而坐,說話地是文莊太后。
昭武帝狹長的雙目微微瞇起,淡淡道:「難道就因為墨玉?」
文莊太后先點點頭,再搖搖頭道:「他和墨玉的孩子是一個原因,但沒有這層原因,哀家還是要保住他。」
昭武帝的目光變得有些冰冷,聲音卻仍舊平淡:「為什麼?我需要一個理由。」聽他這語氣,母子兩人地感情似乎有些問題,見文莊眼瞼低垂,沉默不語。昭武帝嘴角微微扯動,輕聲道:「若沒有,請母后不要像上次那樣……破壞兒臣地計劃。」
文莊太后平靜的望著他,緩緩道:「你若留下他,李渾便無法插手文官;你若殺了他。文官便會倒向李家。」
昭武帝撇嘴輕笑道:「即使留下他。他也會帶著手下投奔李家地,所以還是殺了他得好。」
文莊太后定定看他一陣。意義難明的笑一聲道:「幾十年來,你一直不相信我……當娘的,怎會害自己的骨肉呢。」
昭武帝彷彿一下被螫到了屁股,那份裝出來的淡定立時消散無蹤,緊緊攥住拳頭,咬牙道:「娘!你只會關心五哥、栽培五哥,把屬於我的也拿過去給他,何曾當我也是你的兒子呢?」
文莊太后神色黯淡下來,重新低垂下眼瞼,手中的念珠飛速的划動,直到三十六顆定心珠悉數從指間走過,才淡淡道:「你為人內斂、性子過柔,奪嫡這種賣力氣的活計,並不合適。而且……」說著有些憂傷地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輕聲道:「這還是件玩命的活計,總不能讓為娘把兩個兒子都搭上吧?」
昭武帝咯咯一笑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說著示威似的扶了扶腰上的盤龍帝王帶,輕聲道:「現在朕是大秦皇帝,所以朕要文彥博死,他就不能活。」
文莊太后心中歎息一聲,她知道這個兒子氣量狹窄,極為記仇,當年的事情卻是沒有和解的可能了。便不與他聒噪,直接明瞭道:「他不能死!因為他不可能真正倒向李家。」
「為什麼?」昭武帝第三遍說出了這三個字,他有些惱火於文莊的執著。
「因為十八年前的和親,是李渾提出來的。」文莊太后沉聲道:「即使文彥博沒心沒肺,心裡沒了疙瘩。他李渾也不會忘了這事兒!」
昭武帝終於默然了,那件往事,對於文彥博說,無異於奇恥大辱;仿若一條無法跨越地鴻溝,橫亙在文李二人之間,讓他們無法同床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