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傍晚時分,李異引著累得氣喘吁吁,白沫亂吐的冷苞軍趕至小山村中。李異軍裝著疲憊不堪,無力再戰,發了一聲喊,繞村而走。冷苞正欲下令左右包抄,截住廝殺,忽見賈仁祿領著一隊不整不齊軍,執著一把破扇,怡然自得的立在村口,賊笑嘻嘻地衝他打招呼,道:「冷太守別來無恙?我看你的兵卒們累得都快趴地上了,不如到此荒村之中喝口水再追如何?」
冷苞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抓不到李異也就算了。這賈福可是主公指名要捉拿的要犯,捉到了功勞勝於李異萬倍。再者村中盡有刁民,殺了他們一樣有首級報功。如此天大的好事,竟讓我撞上了,當真是天助我也,哈哈!」想罷大喝一聲:「賈福,這次看你走到哪裡去!」
賈仁祿哈哈一笑,道:「我好心好意的請你進村休息,你卻要抓我,看來好人做不得……」說完一捂肚子,道:「不好,水灌多了……待我先去更衣再來同你廢話。」說完便又轉身遁走,覓路更衣去了。
冷苞也沒見過大將臨陣更衣的,聞言莫名其妙,下意識的撓了撓頭,自言自語道:「這打戰之時還有更衣的啊……不對,這廝想要逃跑,哪有這麼便宜!」說完揮舞手中大刀,喝道:「別走了賈福!屠光這個村子,裡面的金銀女人任你們搶奪,我絕不禁止,只要把首級交上來就可以了!」
冷苞軍聞言之後心情激動,哈拉子亂流,大聲高呼:「殺!」衝進了小村之中,便欲行劫。他們哪裡知道村中已是整頓窩弓射猛虎,安排香餌釣鰲魚,一切都已佈置的妥妥當當,就等著他們上鉤了。
冷苞話才說完便見手下兵士像三四天沒吃東西的瘋狗一樣,雙眼冒火,奮不顧身,大踏步的向前直衝,當真是勇往值錢,不勇往就不值錢了。冷苞呸地一聲,自言自語地道:「龜兒子,平時死氣活樣,一聽到搶錢,個個都像發了狂一樣,這麼有勁……等等我!」說完策馬便追趕自已的部下去了,生恐去得遲了連渣都沒有了。
甫到村口,便聽噼哩啪啦、翻箱倒櫃之聲不斷的傳來,跟著便是他手下的兵士因搶到了錢而興奮的嗷嗷亂叫的鬼號。冷苞怒道:「不就是搶點錢麼,至於高興成這個樣子麼。不對……這裡面怎麼還會有哎喲啊……」說到此撓了撓頭,怔了片刻,方道:「有埋伏!」
此時大徹大悟已是遲了,村中已好似修羅地獄一般,樹上、陷坑內滿是死屍,大街之上儘是疼得哇哇亂叫、來回亂竄的可憐兵士。那些兵士面青目腫,頭頂生瘤,腳底起泡,什麼慘狀都有。有些兵士的頭上、手上、腳上兀自還帶著各種稀奇古怪的裝飾,有鮮花、剪刀、菜刀、釘板,竹籤、筷子、石灰、米田共、洗腳水……顯是搶錢時村民們心中感激,甘願附送的,這些兵士所受的非人的折磨當真是難以盡表。
冷苞正莫名其妙間,四下裡喊聲大震,李異軍從村口殺入,村民們從村後殺入,四下裡圍裹上來,彌山遍野,已將他們圍得個嚴嚴實實。軍中人人耀武,個個揚威,其勢好似海嘯山崩,天摧地塌,沛然不可復御。
冷苞軍個個如久夢乍回,大醉方醒,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哪還知東西南北。正所謂「沒心人遇到了有心人」,怎生對敵得過?一時魚奔鳥散,被李異軍和村民們砍瓜切菜,亂殺一回,殺得是四分五裂,七零八碎。
冷苞見不是頭,忙掉轉馬頭,率先跑路。行不多時,正遇李異,冷苞不敢戀戰,勉強戰上三五回合,賣了個破綻,撥馬便走,望風而逃。回顧左右只剩十數人而已,不禁喟然長歎。
李異正遇窮追猛打,卻聽賈仁祿說道:「窮寇莫追,由得他們去吧,我們也幫村民收拾收拾,要不這裡亂七八遭的,像個什麼樣子,哪還能住人啊!」
李異撥轉馬頭,來到賈仁祿近前,飛身下馬,跪拜道:「軍師用兵如神,古今罕及,當初我們竟以軍師為敵,實屬不智。如今我們心服口服,願意一生一世追隨軍師,永不變心。」
賈仁祿將他扶起,笑道:「我只是一個騙飯吃的,哪有什麼本事。這次全是張嶷之功,這小子才十一歲,整起人來就天下無敵,長大了那還了得!」
此時村民們正圍著張嶷不住的稱讚,把他誇到了天下去了。他們根本沒想到這個平素裡人見人恨,大感頭痛的問題兒童,如今居然解了一村之圍,救了他們的性命。感激之餘,不禁概歎自己平素裡有先見之明,這個曰:「我早就看出此子非同尋常,將來必是人中龍鳳。」那個云:「我早就知道這小子是塊料,將來一定能成大器。」
總而言之,他們霎時之間便把張嶷平素裡的劣行拋諸腦後,為了日後張嶷當官之後自己能騙到點好處,個個都好似星探一般,言稱是自己最先發現了這顆未來新星的。村民們都欲爭搶這個發現人才的大功,誰也不服誰,便吵了起來,將十來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之事抖了出來,爭得個不亦悅乎,繼而大打出手。原本平靜安寧的小村霎時之間雞飛狗跳,人聲鼎沸,慘叫連連,好不熱鬧。
賈仁祿眼見村中的百姓一個個如瘋子一般,紅了眼在那亂打、亂踢、亂扭、亂抓、亂咬。為爭一個虛名,人腦子顯些打出狗腦子來,不禁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對那個因年紀老邁而沒有上去湊熱鬧的劉澤說道:「得,老子第一個發現張嶷本事的,老子都還沒說話呢,他們倒打起來了。」
邊上的村民忙大聲喝道:「誰說是你先發現的!明明是我!」「不對,明明是我」「是我!」「是我!」跟著便是一陣噼哩啪啦的毆人聲和被毆之人的慘叫聲。
賈仁祿見不少村民正蓄勢待發,向他靠攏,似欲群起而毆之,好漢不吃眼前虧,忙道:「我才剛來,哪有你們知根知底,當然是你們先發現的了。」此言一出便見村民們散去不少,這才放心,回轉劉澤的小屋喝美水去了。
過不多時,他們便來到了劉澤小屋內,確認再無機關之後,這才入內。劉澤面有憂色,道:「如今雖然大勝,但冷苞、張任應該不會就此善罷,若他們帶著大軍,前來血洗山村。如此彈丸之地,怎能當得大軍?」
賈仁祿點頭道:「確有可慮,這……」說完便陷入沉思,過了半晌,方對李異說道:「如今趙韙叛亂剛剛平定,蜀人還不完全信任劉璋,劉璋現在完全靠他那三萬東州兵在撐著場面。不知這次冷苞帶來了多少人?」
李異道:「東州兵一萬人,加上江州原有的兵馬一共約有兩萬來人。」
賈仁祿站起身來,道:「兩萬……」在小屋之中晃了兩圈,又道:「我們有多少人?」
李異面有愧色道:「原本有五六千人,上次敗了一次,現今只剩兩千餘人。」
賈仁祿道:「又是十比一……」
李異道:「如今我們身處群山之中,冷苞也奈何我們不得。」
賈仁祿微微一笑,道:「老子可不想天天的窩在大山裡喂蚊子,老子是想憑著這兩千人怎麼拿下冷苞的江州!」
李異大吃一驚,道:「什麼!這怎麼可能?」
賈仁祿道:「老子也知道這不太可能……」說到此抱著膀子來回走了兩圈了,又道:「不過我們是一定要弄出點動靜出來。這樣好處有很多。第一,可以讓主公知道我的近況,他那裡也好做些準備。第二,我們活動開了,便吸引了冷苞的注意力,使他只圍著我們打,便不會來找這小村子的麻煩。第三,現在看來敵軍勢大,無懈可機。但善戰者便該在不可勝之中,尋求可勝之機。除了白癡,敵人當然不可能給我們留下明顯的破綻,我們便該在毫無破綻之中,引得敵人露出破綻。」
這第三點是他在看《神雕俠侶》時悟到的,當時楊過同招數上毫無破綻的公孫止對敵,數次吃了大虧。後來在公孫止那吃裡扒外的夫人裘千尺的指點之下,一會攻前,一會趨後,數轉之後楊過是累得好似一頭死狗,口吐白沫,汗流浹背。而公孫止卻也手忙腳亂,露出了明顯的破綻,讓楊過一劍得手,刺得公孫止鮮血長流。
因此當時楊過便悟出了於不可勝之中尋求可勝之機這一武學至理。而武功與兵法相隔也就一線之間,不過一個是單打獨鬥,一個是多人群歐。其中各種機變詭計,誘敵虛招,倒也有些共同之處。因此賈仁祿將楊過當時悟到了這一武學至理,套用到如今這一險峻形勢上來時,發現倒也合用。
李異乍聞如此先進的戰法,一時之間還是接受不過來,愣了半晌,方由衷讚道:「軍師膽略當真世人莫及,如此手段我從未聽人說過。劉璋定會敗於軍師之手,軍師你說吧,要我們怎麼辦?」
賈仁祿並未回答,而是在屋中來回的走著,過了半晌,方雙眸一亮,袖出張松獻的地圖出來,放於案上仔細地看著,手指在地圖來回的比劃,不再說話。李異、劉澤知他正用心籌劃,不敢打擾,悄悄地退出屋去。
劉玉秀此時業已回轉,也在外屋,看著賈仁祿出神的樣子,嫣然一笑,悄無聲息地轉進廚房,端了碗賈仁祿十分愛喝的美水來,悄悄放於案上。正欲離去,驀地裡瞥見賈仁祿衣袍上有幾個大大的破綻,走了不少光,不禁柳眉一蹙,轉到裡屋去了。
此時天已完全的黑了,賈仁祿在一盞小油燈之下費神的看著地圖,肚子咕咕直叫,他從昨夜躍馬上崖,直到現今仍是粒米未進,腹中十分的飢餓,下意識的摸了摸肚子,心道:「老子原本好好的在長安當著黃世仁,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沒想到腦子一時進了水,跑到蜀中來幫什麼劉璋,結果淪落到這個小村之中,當起了楊白勞來,唉,這叫什麼事嘛!神啊救救我吧,我的肚子餓癟了,給點肯德基、麥當勞的炸雞塊吧,要不就來一隻全聚德的烤鴨吧。」一想到烤鴨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肚子又咕咕地叫了一聲,似在報怨他不該想起什麼烤鴨,害得他更加的餓了。
便在這時一陣肉香自廚房傳來,賈仁祿像狗一樣,伸出鼻子,猛地嗅了嗅,哈拉子流了一地,道:「雞!不會是在做夢吧……」說完伸出右手,狠狠地在左臂上擰了一記,叫道:「啊!疼……不是做夢!」
廚房的簾子被掀了開來,劉澤端著只托盤笑呵呵的走了出來,放於案上,笑道:「你當然不是在做夢,剛熟,趁熱吃吧。」
賈仁祿低頭一看,果是滿滿地一碗雞肉,湯水上泛著油光,十分的誘人。賈仁祿吞了吞口水,迫不急待地舉起筷子,正欲開吃,瞥了一眼劉澤,道:「老人家,你怎麼不一起過來吃?」
劉澤道:「你在這裡看著地圖,不便打擾,我們在裡間吃。」
賈仁祿見他神色有異,長眉一軒,長身而起,走到廚房去一看,灶台上另有一托盤,放著兩碗野菜湯,顯然這便是他們的晚膳。
賈仁祿淚珠倏地滾了下來,轉出廚房,道:「如果你們不一起來吃,這雞便是殺了我,我也不吃!」
劉澤初時執意不肯,但賈仁祿死活不吃,劉澤怕糟蹋了這來之不易的雞肉,便答應來了。三人同圍一案,享用著雞肉,其樂倒也融融。賈仁祿嘴裡嚼著雞腿,腦子卻飛快地轉著,過了半晌,便對劉澤說道:「老人家,這裡離墊江不遠吧?」
劉澤點頭,道:「是不遠,軍師要去墊江?我懂得一條小道,雖複雜難行,但絕少人知道,我送軍師去吧。」
賈仁祿喜道:「真的?」
劉澤應道:「是!」
賈仁祿也不管正吃著飯,伸出油膩膩的大手,掏出地圖來,於身前攤開,又看了半晌,揣好地圖,站起身來,道:「我不是要去墊江,我是要打墊江!不知老人家可敢帶路?」
劉澤點頭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