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僱主給推出門外後,紫媚掛在臉上的笑意霎那間從溫柔的淺笑換成輕諷的冷笑,漂亮的黑眸中含著不屑的冷光。
「因妒而生怨嗎?」紫媚坐在鏡臺前的椅子上,看著銀鏡中所映照出來的自己。
明明歷經了長久而風霜的歲月,卻仍可看出百年前的精緻與美麗,再加上愛惜之人保養得當,使得它根本沒受到什麼損傷,就常理而論,這的確是一件值得珍藏的古物,只可惜……並不乾淨。
紫媚抽起髮簪、放下一頭波浪般的秀髮直瀉腰際,並對著鏡中的自己梳將了起來。
梳著梳著,可以看出原本平滑的鏡面起了細微的變化,裡頭梳著長髮的人已不再是她,因為對方梳理著的是一頭平整的直髮,與她的僱主相同,是一頭美麗的黑髮,但並不是紫媚的,因為她是捲髮。
她笑望著鏡中變得青白的女人,看著對方垂下的髮絲無風自動,在空中飄飛舞動著,閉起而後睜開的濁黃眼中滿是血絲,妒怨地望著她……為了她罕見的美麗與身後的俊美男子。
紫媚呵呵地笑出聲,「妳是為了什麼而作祟呢?為了鏡前女人的美麗?還是她所擁有的幸福?可惜這些都不是屬於妳的,所以才想破壞嗎?」
紫媚一語中的的說出鏡中人的私心,讓鏡中的女人氣得連臉都扭曲了起來,破壞她原本算是美麗的五官。
「妳是誰!」凌厲的女聲破空傳來,裡頭包夾著怨懟和怒意。
「我?」紫媚無趣的捲著指中的青絲,「一個被聘雇來收拾妳的人罷了。」
哈哈哈哈!鏡中的女子放肆地大笑出聲,尖銳的讓紫媚想捂起自己飽受噪音折騰的耳朵,藉此抗議。「就憑妳?太不自量力了!」
「不自量力?」紫媚揚起了美麗的柳眉,眼中有著好笑的波光,「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我呢。」
看著對方鄙夷的態度,鏡中女子氣極地伸出蒼白到幾近青色的枯瘦手指,快速而又凶狠地穿出鏡面,想要掐住紫媚那纖細的雪白頸項。
但紫媚身後迅速伸來的一個大掌,打掉了她的手,而那強猛的妖力更將她伸出鏡面的半個身子給打回鏡中。
「你們!」鏡中女子妒怨地看著悠然自在的紫媚和她身後那名俊帥的男子,眼中的殺意更甚,「我非得要殺了妳,毀了妳的容貌不可!看看少了那張狐媚的臉,妳這隻賤蹄子還能迷倒誰!」
「那恐怕很難。」紫媚向後靠倒在傑強健的胸膛上,「要毀了我的臉,首先妳得要打得贏我才行哪。」
說完,她朝身後的傑拋了個眼色,只見傑反對的搖搖頭,但她仍是一意孤行地站起身,安慰地撫了撫傑繃得死緊的臉頰,
「去去而已,很快就回來了。」說完,她腳尖一點、身手矯捷地飛身躍進銀鏡中,彷若視堅硬的鏡面為柔軟的水般溶了進去,並在完全進入時,順手從胸前抽了張紫色的符咒貼在鏡前,好防止鏡中的女子趁機脫逃。
「妳!妳怎麼進來的?又想跑進來做些什麼!?」女子驚愕地望著闖進她世界的紫媚,不信她竟能輕易地闖入自己這個奇幻的鏡界空間。
「做什麼?進來和妳聊聊啊。」紫媚盯著女子身上那件彷彿染著鮮血般的緋紅衣裳,知道她不是由古鏡成精所凝聚成的人形,而是古代女子含怨枉死後才附身在其中的。
「有什麼好聊的!像妳這麼健康又這麼美麗的女子是不會瞭解我的心情的!」在世的最後幾年,她所受到的病痛與苦怨,足以讓她產生化不去的憤恨,而她所喪失的美麗,更讓她在看到眼前比她更加美麗萬分的女子時,產生想毀去對方的心情。
最後病死在房中的她,不僅未曾婚嫁過,連男人都未見上幾個,含著妒怨附身在她最心愛的鏡臺中並沈睡了不知多久後,再度甦醒的她,過往的苦怨妒恨便像是被鏡臺給吸走了一般,使她漸漸地淡忘了過去的痛苦,並隨著鏡臺的多次易主,見識到了自己以往從未見識過的世面,並用這虛無的魂魄來感受她未曾感受過的一切。
但……自從這屋內的女主人在鏡上貼了個刺目的囍字後,她心中的不滿與過往不堪的回憶便不受控制地泉湧而出,再加上看到那女主人與她夫婿在她面前恩愛的模樣,更令她眼前泛著血紅,恨不得能奪過她的身軀取而代之!
「我呢,既不瞭解妳的過去,也不瞭解妳的心情,或許妳有什麼天大的冤屈要訴吧,但很抱歉,這對我們來說,都已經是幾百年前的舊事了,我也懶得去了解這些早已作古的瑣事。」紫媚淡淡地說著,毫無同情心的目光直盯著她因充滿妒怨而扭曲變形的面容瞧。
「但是妳想傷害無辜人類的這種不智舉動,卻讓我不得不消滅妳,所謂花錢消災嘛,這道理妳也應該懂得。」
「是嗎?」女子咬著頰邊枯槁的髮絲直瞪著紫媚,「我將妳剛說過的話還給妳,想要消滅我,那也得看妳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說完,女子嘴巴突地大張,不斷地從口中吐出像瀝青般黏稠的黑水,朝紫媚直撲而來。
紫媚眸色轉紫,玉手輕輕一揮,便做出個如膜般的結界將黑水給阻隔在外,而那黑水就如同遇到了岩塊的激流般,從紫媚的兩旁分歧而過。
「就這麼點本事嗎?」紫媚無聊的瞇起媚眼,只差沒打哈欠了。
「哼!等著瞧吧!」女子振臂一揮,那不斷像前湧去的黏稠黑水突地反撲回來,宛如漫天舖地之勢般,將仍佇立在原地打哈欠的紫媚給掩沒。
「哈哈哈哈!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就算妳成功阻擋了我的攻擊,但只要像這樣一直掩著妳,妳就會因為窒息而昏迷,最後,被我的黑水給溶蝕,變成我的一部分,哈哈!」人跟鬼最大的不同點就在於,人需要呼吸,而鬼不用。所以,她一定會佔上風的!
「是嗎?」像是風中的喃語從黑水中淡淡地飄了出來,幾乎弱不可聞,但那名女子還是聽到了,只見她駭得雙眼暴凸,不信地盯著那忽然高高隆起的黑水。
只見那黑水愈隆愈高,最後,像是龜裂一般,耀眼的紫光從黑水的內部穿透了出來,照耀著這鏡中的異界。那名女子發現她無法直視這刺目的紫光,只好趕緊以袖遮目,躲避那像是要燒灼著她的熾燙光芒。
不一會兒,只聽得哐噹一聲,紫光大盛,那彷彿掉入熔岩般的灼燙感覺讓女子急忙蹲下身,蜷曲著身體,好讓紫光對她的傷害能降到最低。
「我說過,要殺我沒那麼簡單的。」紫媚踩著腳下那碎成一塊塊、大小不一的黑色結晶,淡淡柔柔地笑了,繼而,她俯望著那因蜷縮著,以致於只有半身被燒成焦黑的女子道:
「這些黑水是妳的血,對吧!因為妒怨而變成這樣醜陋的黑血,還不如變成這樣的結晶還好看的多。」剛剛那股強烈的紫光,讓鏡中的女子燒成了半身的焦炭,卻也讓大量的黑水凍成了一塊塊的結晶,紫媚邊笑邊踢著腳邊的黑色結晶,看著猛然抬起頭望著她的女子。
「妳想怎麼樣?殺了我是嗎?讓我再死一次?」女子忿恨的瞪著紫媚,但卻拿對方沒輒。她的本領或許能嚇嚇人,唬唬假道士,但卻拿真正有道行的厲害人物沒有辦法。
「我沒這麼無聊,反正妳也打不過我,要嘛,就讓我幫你毫無痛苦地淨化升天,要不就乖乖地待在鏡中,別出來作怪擾人,這樣我或許可以饒妳一命。」紫媚靜靜地看著眼前已經被逼到窮途末路的女子,決定放她一條生路。
動搖了心志的女人晃了晃身,無力感漸漸湧上,正準備聽從紫媚的話乖乖選擇一條生路時,尚稱得上完好的左眼,瞄到了鏡子外頭一臉擔心的傑。
自她臥病之後,從未有過父親及大夫以外的男人關心過她,甚至是當她身體尚可時,偶爾偷偷撐著身子隔著窗櫺向外頭望去,都只能看到外頭偶然經過的男僕們朝她指指點點的,不顧她大小姐的身份,露出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鄙夷模樣。
她……她好怨,又好恨哪!
她臨死前那抹盤桓在她心頭的怨念,與湧上心頭的妒憤讓她再度失去理智,任憑那醜陋的七情六慾蒙蔽住她最後一點的良知與理性,女子張嘴尖嘯一聲,再次吐出更多的黑水、和名為嫉妒的惡氣,猛然地朝紫媚襲來。
紫媚低嘆口氣,望著襲來的毒怨,搖搖頭,「看來妳是無法改過向善了。」
說完,輕闔的眼尾滴下顆晶瑩的淚,在她掌中凝聚成銀色的水珠,懸浮在空中。
「既然無可救藥,那就無需再救了。」紫媚玉指一彈,水珠突破結界的障壁,落入黏稠的黑水中。
「淨化!」說完的瞬間,銀光四射,黑水化為清泉,反將女子給困在其中,女子不住掙扎著,感覺那冰涼的水正在一點一滴地,侵蝕著她單薄枯槁的身子。
「不!不要!救……救救我呀!我不要再受苦了!」女人在宛如水晶般透亮的水波中不住掙扎扭動著,試圖脫離這包圍住她的光明。
「放心吧,妳不會再受苦了,我已經決定要淨化妳,雖然用強迫的手段會有些不太舒服,但在那之後,妳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不適的存在了。」紫媚默然地看著女人的形影在水中漸漸地消失不見,而鏡中灰暗的世界也隨著女子的消失而開始分析崩解。
該是離去的時候了!,紫媚看了周遭瓦解的空間一眼之後,身形一晃,隨即竄出鏡中,再次回到了現實世界。
而那銀鏡,則在紫媚竄出的那一瞬間,發出清脆的碎裂聲,與鏡臺的桌身同時崩解成木屑與銀粉,在空氣中飛舞散落著,像是為那已不存在的女子哀悼送終,只餘下一小塊完好的木板掉落在地板上。
紫媚俯身拾起那塊木板,那上頭,是一朵彫得十分精細的牡丹,上頭染著已呈黑褐色的污血,看不出它原本該是什麼顏色。
「原來如此呀,母愛殘留的執念,再加上女子臨終的執著是嗎?」紫媚伸手在木板上一彈,一朵紫色的火焰立刻在木板的上頭燎燒起來,漸漸地在她手中化為黑色的灰燼。
「該是時候了,妳們兩位都該安息了。」她輕輕一吹,那微帶紫色火光的灰燼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越過了窗,飛向了遙遠的天空,連帶著散落在地上的細屑,一同捲入空中,消失不見。
「呃……請問,剛剛那個奇怪聲音,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叩叩的敲門聲響起,原來是窩在書房的李雅淇在聽到東西破裂的聲響後,不放心地背離紫媚的交待,離開書房,前來察問。
「沒事,」紫媚笑著迎向忠心等候她許久的傑,對著門外朗聲說道,「只是,妳可能得需要再買個合用的鏡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