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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國記》第66章
第四章



“微臣聽說台輔身體違和,不知要不要緊。”

斡由對六太詢問這件事時,已是隔天更夜陪伴他前來探視六太之時。

似乎是在睡著時被驪媚抱到床榻上,六太此時已在位於屏風後的床榻上躺著,斡由則是在六太枕邊屈膝行禮。

“我只是被血腥味薰到。”

“微臣並不清楚麒麟的忌諱,所以也沒多做萬全的準備。”

“沒事的……。”

六太雖想坐起身,但由於高燒未退,站在六太身旁的驪媚急忙制止六太的舉動。

“請您好好的歇息吧!千萬別過於逞強。”

“這種程度還死不了的。──倒是……斡由?”

斡由應答後再次行禮。

“你的希望就只有漉水堤防這件事?那請遂人再三進言催促的話,治水工程總會開始的。”

斡由回應了聲“台輔”後,眼睛凝視著六太。

“您可知雁州國共有多少河川?這裡頭又有多少河川的堤防,像元州一般耐不住雨季的侵襲?”

“很遺憾,我不清楚。”

“微臣也不清楚。但……漉水是條有名的大河,光是漉水的堤防就是如此,微臣想──由漉水的情形就可以推想其他河川的情形。”

“……或許是吧!”

六太說著,偷瞄一下幹由精悍的表情。

“再者……一國的領土是如此廣大,光是治水就需要許多相關的事要處理。但……官員的人數卻在此時急遽漸少。人民們目前也為明年的收獲,正努力地耕作農地,根本就召不出從事夫役的男子。──您難道還不明白!重振國家並不是於一朝一夕就可完成。”

“我自然明白這道理。”

斡由接著嘆了口氣。

“所以……這就是太綱中之所以設置州侯,於郡設置太守的用意。但陛下卻剝奪州侯的實權,凡事不經國府裁定皆不可施行。微臣明白國家目前的情勢,卻不明白為何非得如此。既然如此,陛下幹脆將州侯的權力全都移往國府不就得了。”

“……這個嘛……。”

“漉水的情況已十分危急,需要有座堤防來渡過難關。如果陛下能早些裁定上奏的章呈,下令指導國府將實權移交給州侯實行,微臣也不致於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六太回答不出話來。

“恕微臣冒昧的問,陛下是否因忙於處理政務而抽不出空回覆漉水工程?但據微臣所知,陛下不僅時常不出席朝議,還讓宮中諸官為了找尋陛下而雞飛狗跳。──那麼~陛下為何剝奪州侯的實權?”

“……尚隆他……”

“微臣真正期望的是,請陛下回復各州的自治權。國王是主宰一國陰陽的存在,微臣是決不會議論陛下的是非。既然陛下討厭政務,何不把權力返回給州侯,將政務交給六官處理,陛下要怎麼放縱玩樂都行。”

“這樣就不是一個國家了!如果諸侯各自依自行的想法任意妄為,光以治水來說,到時就可能發生上遊水源充裕,下遊卻枯竭耗盡的情形發生。”

“那麼~為什麼不全權委任一個官員處理。如果讓這名官員替陛下處理全盤事務不就好。──我這麼說應該不會違反正道。”

“斡由……可那是……”

“微臣明白這麼做會使陛下顏面盡失,但無法幫助人民的話,那國王又是為何而存在,微臣打算將這個全權委任一名官員處理的念頭上奏陛下。”

“你所說的並不是上奏,而是要求吧!──斡由,你所說的話並非毫無道理,但你以人質來要求你的主張,這樣在別人眼裡看來,不就看不清你原來的本意。”

“──太荒唐了!”

突然,一個嚴厲的聲音自六太身後的床沿邊傳來。六太吃驚地看向聲音的來源,只見驪媚正一臉凝重的看著六太。

“卿伯與台輔可知你們所說的是什麼話!”

“驪媚,你聽我說……”

“夠了!”

“驪媚不願再聽到這名奸夫所說的任何話語。您可知您方才所說的話,是有著多麼深沉的罪過!”

六太困惑的看向驪媚,斡由則是報以苦笑。驪媚移動步伐,走進六太與斡由之間。

“世上絕沒有能全權委任他人的事情存在!如果真有此事,那為何要有麒麟,又為何要請麒麟選出國王!麒麟是民意的具體表現,承接天命而賜與國王玉座。您認為世上有不經由麒麟選定,不承受天命的旨意,就只有實權上的國王嗎?”

“驪媚……”

“您明白斡由方才所說的話就是這個用意。如果真讓斡由坐上這位子,到時斡由如果像梟王一般因亂心而失道時,那該如何是好!國王是不可能有永遠的治世,不然為何不將王權交給永遠長生不老的仙人。您應該記得吧!梟王不過用了短短三年的時間,就令雁州國破壞到令人難以想像的荒廢。”

六太沉默不語。國王雖然能長生不死,但治世並非是永遠持續。一旦國王違背民意而誤入岐途之時,報應將會降臨於賜與其玉座的麒麟身上。──也就是生重病。雖然選出國王的麒麟也是長生不死的生物,但卻無法治癒此病。這種因國王違背天道而得的重病是為“失道”。一旦麒麟死去,國王也會跟著憑崩,所以昏君的治世決不可能長久維持。

“當天帝創造世界之時,也制定萬物應有的定數及法則。不然霸者為何不得為王,麒麟也不會選其為王。──不……應當說沒有承接天命者,是決不可能為王的。如果逆其道而行,就等於是否定創世之時所定的法則。”

斡由突然噗嗤一聲,接著面露苦笑。

“牧伯難道忘記梟王也是麒麟所選定的。”

“──這個……”

“國王之中的確會出現昏君,也會因失道而失去玉座,所以暴政是不會長久的。──那麼,容微臣失禮問一句,為何麒麟會選昏君為王?”

“卿伯是在侮辱天命嗎?”

“微臣不過是陳述事實。麒麟是依循民意,自國中選出最適合的人賜與玉座。那為何要讓梟王登基!如果真有承接天帝旨意的能力,為何不在最初之時選擇不會失道者賜與玉座。都說天命與麒麟所選定的國王是最好的,但事實上,最好的保証又是於何處顯現?”

“──卿伯!”

“況且,都說是天帝的旨意,敢問天帝又在何處?都說諸神會對罪大惡極者施以雷劈,那根本就用不著等麒麟病死,當國王失道時直接施以雷劈便可。”

驪媚氣得臉色鐵青。

“卿伯這是什麼話──不怕遭報應!”

“都說麒麟所選出的國王是最好的,那就拿出証據証明給微臣看。如果真有天帝存在,就讓微臣去揭見他吧!微臣會徹頭徹尾把這些話再說一遍。但微臣想,應當不會這麼麻煩,如果微臣所說的話觸怒天意,就即刻將微臣施以雷劈吧!”

“──”

聽到斡由笑著說出如此狂妄的言語,驪媚氣得連話都說不出。對天帝的威信抱持質疑,就等於否定創世以來所制定的法則。

“這裡有只獸。而這只獸會自己選定主人,並只服從主人。雖然獸是俱有妖力無邊的妖魔,但性情卻十分溫和明理。──先人由於驚訝於這只獸所持有的奇異特性,進而將世界運行的法則加諸其身。這一點,微臣一點都不會驚訝。”

“斡由──你!”

當驪媚氣得臉色發白的站起身時,六太卻拍著驪媚的背。

“如果麒麟真的值得崇敬,牧伯也不會在微臣眼前想以暴力相向。”

驪媚頓時領悟的睜大眼,接著羞愧地低下頭。

“請原諒驪媚的失禮。”

六太點了點頭,接著看向斡由。

“你對於不應由麒麟選王,進而賜與玉座的說法,是有些道理。”

“敢問台輔,您確信您所選出的國王,是最好的國王嗎?”

面對斡由那如箭矢般刺來的視線,六太明知回答這問題自己將毫無立場可言,但真心話卻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

“……是沒有。”

說著,六太有些自嘲的笑著。

“但……我也不認同你所說的話。我則是認為──世上若是沒有國王這號人物存在,或許對人民比較好。”

“──您是在說笑吧!”

“嗯、但……這的確是我的真心話。”

突然,驪媚悲切地叫了聲“台輔”,並朝著六太看來。

“驪媚,我的確明白尚隆是承接天命的國王,只看一眼就馬上明白。”

“台輔……那您又為何……”

“──他同時也是毀滅雁州國的國王。”

驪媚震驚的說不出話。

“尚隆可能會徹底毀了雁州國吧!尚隆雖沒有清楚的明說,但國王本身在復興之時,同時也為了毀滅而存在。”

六太轉身看著斡由。

“……讓國王交出所有實權這件事,說不定我會幫你。但……你所期望的並不是將實權完全讓給另一名官員掌控,而是要求在國王之上再設置一個上王是吧!那麼……我會勸你住手。”

幹由瞇起眼睛。

“台輔您真的很會說笑。”

“國王的確是握有所有實權,但如果掌握權力的並不是個積極且受敬重的人,權力也等於是形同虛設。”

尚隆登基已二十年,好不容易國土開始振興起來。但同時,在國家正渡過嚴寒之際,而安份休養生息的或許不只是奸臣吧!──或許國王也是如此,為了日後能順理成章的凌虐人民,所以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讓人民做自己的主人不是很好嗎?在人民之上設有權位,這權勢早晚也會加害人民的。──你難道不曾如此想過。”

斡由輕輕行了個禮。

“微臣對於台輔無法理解微臣所想的事,深表遺憾。”

“……我也深有同感,斡由。”



“六太討厭陛下嗎?”

更夜將食物送至六太床邊時,隨口向六太詢問,但六太只是聳聳肩。驪媚雖然仍在生氣,但此時正在屏風後頭,用更夜所送來的羊乳細心的哺育嬰孩。

“如果六太真的討厭陛下,我一定會不擇手段除掉陛下,因為我最喜歡六太了。──就讓陛下消失好不好?”

見到更夜殷切地看著自己,六太則輕輕嘆口氣。

“……雖然我們常吵架,但倒也不是處不來。”

“那麼……為什麼說討厭陛下?”

“我只是覺得尚隆是個令人傷腦筋的家伙,倒不是惡人。我其實並不討厭尚隆,只是討厭國王或將軍這些頭銜所帶來的影響。”

“為什麼?”

“因為擁有這些頭銜的人,淨只會做些不負責任的事。”

更夜回應一聲後,用小刀削著饅頭。

“……可是,我認為其實人都是差不多的。”

“──咦?”

“因為人類是一種無法離群索居的生物。但一旦群居時,就會想爭權奪利,更別提是群居於一個國家之中,免不了會為了劃分勢力而戰。”

“話是沒錯。”

“反正都是得與人群居,那就跟著較強大的族群就好。但何謂較強大的族群?除了力量強大且為數眾多外,更要有強大的統合能力,這樣的族群才會生存的長久且壯大。”

“或許是吧……”

“六太說沒有國王在的話,人民可以依自己的意志而活。但我敢打賭,人民仍會集結自己的力量,重新造出另一只玉座。”

“更夜也想活在長久且強大的族群裡嗎?”

更夜搖頭否認。

“我並非人類,而妖魔也並非群居之物。身為妖魔之子的我,是無法立足於任何族群之中。……只是,每當我見到人類之時,心裡就會有這個想法浮現。”

“但……更夜不是在斡由手下仕官?”

更夜停下自己削饅頭的動作。

“說的也是。……但有些不同,我雖以人的身份進入人群之中,但我有一半畢竟是隸屬於妖魔,所以無法完全溶入人群之中。但卿伯卻不會對我另眼相待,雖然我有些奇怪,但他也不會以這個理由討厭或嫌棄我。”

“你有什麼好奇怪的!”

聽到六太的話,更夜臉上浮起笑容。

“會這麼說的,就只有斡由及六太。卿伯是因膽識過人,而六太你則不是人類,但一般人是會厭惡我的存在。光是妖魔站在我身邊,他們就會害怕恐懼,並把我視為妖魔的同伴。若不是有卿伯的庇護,我跟‘六太’早就被殺了。”

說著,更夜挽起左手的袍袖,讓六太見到左手腕上的淒慘傷痕。

“這是被箭矢所傷。當時卿伯派來治療我的醫者曾說過,如果再晚些時候,這只手就會廢掉。”

六太輕撇過更夜手腕上的傷痕,視線再次看向更夜。

“……是嗎──對更夜來說,斡由是你的救命恩人。”

“嗯。”

“可是,我不希望更夜與尚隆交戰。既然更夜說你奉斡由為主,我也不希望斡由與尚隆交戰。”

“六太真是個溫柔善良的人啊!”

“不是這個樣子!事情本就很單純,我是尚隆的臣子,既已奉尚隆為國王,就無法自他身邊逃離。而今斡由已成了逆賊,不論斡由如何為自己詭辯,不順應天命而強取國權,就是逆天行事。一旦斡由對尚隆提出他的要求,就等於是踏上不歸之路,其結果不外乎就是你死我亡。──到底是更夜及斡由滅亡,亦或是我與尚隆滅亡。”

“……為何不逃離陛下?”

六太搖搖頭。

“我做不到。”

“為什麼?六太不是討厭國王這號人物?”

“雖然討厭,但……。哪~更夜,你還記得以前你曾想找尋蓬萊?”

“記得,聽說蓬萊位於虛海東邊的盡頭。”

“我就是出生於蓬萊。”

更夜“喔~”的低聲回應。他的聲音裡已不再對蓬萊抱有熱切的期望。六太明白更夜已不再對蓬萊這幻夢感到興趣。但基於禮貌,更夜仍是回應一句。

“……蓬萊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是個到處都充滿戰爭的國度。──更夜,我也是被遺棄於山中的孩子。”

更夜不禁雙圓睜。

“……六太也是?”

“嗯、我被父親牽著帶到某處深山,接著就把我扔在那裡棄之不顧。當我正瀕臨死亡之際時,蓬山所派遣的使者找到了我。”

六太在深山裡因飢寒交加而快失去意識之時,曾聽到有野獸踩著草叢前來的腳步聲,那正是沃飛的腳步聲。

“麒麟真是生於蓬山、長於蓬山?”

“──沒錯。我已記不得剛到蓬山時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自己那時已回復為獸形,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段時間,等我再次回復為人形時,這才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六太是到這時才體認到你真是麒麟。”

“嗯、當我察覺到自己的異變時,著實吃了一驚,接著就過著有如笨蛋般,什麼也不想的奢靡生活。想想……我的家人為了生計,不得不將孩子舍棄的做法是為了什麼?而蓬山上卻有著數也數不清的食物任我挑選,所穿的衣物不是絹就是絲綢,這一切的一切都令我覺得憤憤不平。”

“……是嗎……”

六太將視線移向自己的雙手。

“接著我就被告知要選定國王。”

六太永遠無法忘記,當自己被告知一定得選出國王時所感受到的寒氣。對六太而言,國王就好比山名及細川那種偉大人物的存在一般,也為女仙們所說的話感到困惑。

“當時我想──別開玩笑了!我絕對不要!”

“即使明知自己身為麒麟?”

六太點點頭,麒麟是種不論年紀多小,都得選定及輔佐國王的生物。也因此,麒麟也會有著超乎於自己年齡早熟的意志。

“只要是麒麟都不會有例外。我對於照顧別人的這種麻煩事,天生就有種厭惡感。但女仙們又告訴我更多的麻煩事,像是選出國王後,就得成為其臣子出仕……等。”

麒麟本身其實一無所有。即使選出國王,在其之下出仕官職,冊封給予領地,但事實上這些仍是屬於國王所有。雖然上天賜與麒麟選王的能力,但同時當國王失道之時,上天所給予的報應也會降至麒麟身上。死後令使則會啃食其骨骸,就連令使也是為能保護國王而存在的。到頭來,麒麟的身體及命運全部都是為了國王而存在。

──六太不禁思考,自己究竟為何而生。

六太心理十分清楚,國王到頭來還是會虐人民,六太並不想成為國王施暴的幫兇。對六太而言,國王就等於是戰爭的代名詞,除了任性而為的挑起戰爭外,更不時壓榨人民的血汗,甚至於讓人民成為戰爭的犧牲品。而現在自己不但得從旁協助這件事發生,更要將自己毫無保留的奉獻給國王。

“別開玩笑了!我之所以回到蓬山,難道就是為了面見這群升山而來的人。我憎恨自四面八方湧進蓬山的人,更恨這個必需選王的自己。──所以後來為了逃避選王,我逃出了蓬山。”

更夜的眼睛再次瞪大,但六太卻只報以苦笑。──除了笑之外,六太也不知該做何回應。

但那時六太的確是下定決心。六太想讓戰火消滅掉所有一切,包括那些因爭權奪利,讓六太不得不去憎恨的人們。可是當女仙們帶著自己俯看雁州國時,雁州國荒蕪的景象讓六太有了身為麒麟的自覺。六太從沒想過,世上竟有比自己出生故鄉更為荒蕪的國土、更為暗澹的世界。

“當見到眼前景象如此荒蕪時,我不再對蓬萊有所依戀。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自己想忘卻蓬萊,亦或是出於本能的厭惡那到處是戰爭的蓬萊。”

也是自此時起,六太重新振作自己。──自古以來從未有回歸蓬山的麒麟,再次回到蓬萊。也因此六太在蓬山上可說是惡名昭彰。

“可是,就當時的我而言,除了蓬萊,我也無處可逃。”

回到之前自己所居的都城時,那裡早已化為一片焦土。自市街的另一端可以直接看到另一頭。也找尋不到舍棄自己的雙親,或許他們因戰火波及而遷移到別處,也或許早已化做戰火中的灰燼。

於是六太隨心所欲的朝著西邊流浪,就這麼過了三年的歲月。帷湍曾責備國王太晚登基,但這有一半的責任是在六太身上。

“就在我無所事事,隨心所欲的流浪時,我遇見了尚隆。”

那是在位於瀨戶內海沿岸的一個小國。當時六太所經過的國家皆是戰火不斷,也像此時一般,因被血腥味薰得直發高燒。

“我就這麼無所事事的遊走,甚至覺得這裡不可能會出現國王。……可是,我終究是逃不了。直到現在,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我是為了逃避選王而到蓬萊,還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王氣而前去蓬萊。”

更夜用聽來有些沉重的聲音回應“原來如此……”

“所以我注定是尚隆的臣子,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一旦斡由真的起兵叛變,我就會是更夜的敵人,我不願與你及你的主人爭戰。更夜,算我求求你,在還來得及前阻止幹由吧!”

更夜沉默不語一段時間,六太自他的表情無法猜出更夜內心的真正想法。可是當更夜再次開口時,答案卻令六太感到如墜萬丈深淵。

“……辦不到。”

“──更夜!”

“卿伯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麼、想做的又是什麼,就因為他明白,所以我無法阻止他。”

“再這樣下去會起內亂的,除了會死傷無數士兵外,更會將許多無辜的人民卷進來!”

但更夜只是閉上眼,面無表情的低語“……是沒錯。”。



──雁州國就拜托您了!

蓬山的女仙對自己這麼說著。女仙是沒有壽命限制的生物,自升仙時就停止增長年歲。這位名叫少春的仙女,自外表看來不過十二歲左右。

──少春所住的蘆屋被梟王所毀,只剩下少數的大人及孩子。可是食物卻無法供給所有人得以溫飽,所以少春就到王母廟前發願,請求召少春為飛仙。因為在殘存的孩子之中,只有少春是年紀最大的一個。

在已荒廢的王母廟中,少春發願用全身的力量支撐已折斷的支柱,至死都不離開。在下定決心後,少春不吃不喝,用顫抖的手腳不眠不休地支撐柱子二天,詠唱獻給王母的讚歌千遍之後,便被迎入五山之中。

──少春想為雁國盡點心力,好報答少春之所以能升仙的果報,所以才自願前來照顧延麒。

──延麒會健康的長大,並選出國王。到時,延麒將會以延台輔之名下降到雁州國,以宰輔之職協助國王,真正的拯救雁州國。

六太自遠方大叫著:“你錯了!”

“國王真能拯救國家嗎?真能幫助人民嗎?”

招來戰亂、並將人民奉為戰火下犧牲品的,就是國王啊!

“……少春,這是個謊言!國王不存在,人民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贖。要是有國王存在,雁國才會真正的毀滅,並成為沒有任何人能生存的國家!”

──雁州國就拜托您了!

“像我跟少春這樣的孩子,是無法有任何作為的!我無法讓國王登基!”

六太的叫聲撕裂了少春的笑容。一顆顆熱燙的水滴濡濕了自己的臉頰。

少春正哭泣,麒麟竟會舍棄國家出走。──亦或著,該哭的人是自己。

“哪~小少爺!”

六太感覺到有人正輕搖著自己而睜開眼。高掛蒼穹的太陽正將炙熱的光射入眼睛裡,腦裡全是一片空白。

“恢復意識了嗎?醒過來了!”

滿是魚腥味的雙手正搖著六太的肩。六太睜開眼,附近有間小屋,幾個人正圍在六太身邊探看。

接著,搖著六太的男子鬆了口氣,他是名剛步入老年的漁夫。

“俺一直打你的臉及叫著你,但都沒有睜開眼回應俺,俺還以為你死了。”

男人放寬心的對六太說這些話後,轉身朝著後頭看去。

“──少主,那小少爺醒了,看樣子還活著。”

六太想起自己因被血腥味薰得直發高燒,累得連腳都走不動,便靠著附近岸邊的石頭上睡著。但六太的記憶就只到此,之前的記憶則一片空白。六太深呼吸口氣,只聞到空氣中滿滿的海潮味,一點血腥也沒有,就只有沁人心涼的清風。

男人“喂”的一聲,輕拍著六太的臉頰。

“要道謝的話,就向少主道謝吧!是少主撿到你的。”

六太朝著男子的視線看去,在小屋前的石頭上,有名高大的男子正彎腰坐在上頭。

男子見到六太後,笑著說“還沒死啊!”。只是這樣,六太感到全身汗發直豎。那不是因寒冷及恐懼而產生的感覺,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極度喜悅。

──天啟是為何物,六太在此時完全明白。也知曉為何麒麟不論多小,皆可選出國王的因果。走出已成焦土的都城,六太隨心所欲的流浪著。最初六太想回到父母所在的鄉裡而往東前行,但馬上就感到一股悶氣而不願前行。轉回朝西方行進之時,竟覺得心情開朗。六太像是追尋陽光般,朝著荒蕪的山野漫步走去,一直往西邊的盡頭走去,直到走來這面臨海邊的城市。

男子站起身,將躺在地上的六太扶坐起身。

──不知是該高興,亦或是哭泣。

“只有你一個人嗎?跟家人走散了嗎?”

“……你……是誰?”

“我是小鬆家的兒子。”

──我明白了!六太閉上眼。

這個人就是國王。

這名男子將是毀滅雁州國的國王。

男子名為小鬆三郎尚隆,是出生於這片面海土地的本國人。由於小鬆家曾有三代是為漁師,所以小鬆家的兒子跟城下的漁師十分熟稔。

“像少主那樣的人,能老實的繼承家業嗎?少主的本性倒也不壞,只是過於遊手好閑。”

將六太安置於家中照顧的漁師曾對六太這麼說過。

“不過……或許少主是很有才幹也說不定。”

“喔……”

雖然沒有聽到正面的評價,口氣雖不像是敬愛,但每個人笑著談論尚隆。尚隆與人們走得十分接近,或許這正是尚隆如此頻繁到城下遊玩的主因。不知是不是在城中沒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尚隆每天都衣著輕便的來到城下,不是陪著孩子們玩樂、和姑娘們嬉戲笑鬧、就是與年輕人一起揮著木刀比劃,也常常像名漁師般出海捕魚。

“說不定你這個人其實蠻厲害的。”

這是六太跟著尚隆出海釣魚時,對尚隆所說的話。尚隆常在六太睡著之時,三不五時的跑來探視六太。尚隆倒也不是對六太特別關心,而是對漁師家中一位名叫若後的美女一見鐘情。六太本想無視於尚隆的存在,但卻做不到。等自己察覺到時,六太這才發現自己早在不知不覺中,老是跟在只穿著一條裹腰巾四處亂跑的尚隆後頭。

“你覺得我很厲害。”

尚隆笑著回應,之前投於海浪間載浮載沈的魚餌,仍是沒有任何動靜。

“因為……你總有一天會成為一國的城主。”

在望海的山丘上有座城池,城牆圍繞於其四周。位於海灣前方的小島上,也築有堅固的護城。放眼灣岸一帶,眼前所見的山地及海灣附近的島嶼皆是小鬆家的領土范圍。

“如果這能稱作是一個國家,那真是令我汗顏。”

尚隆面露苦笑。

“小鬆家本來是以以瀨戶內沿海為根據地的海賊。只因在源平合戰之時,曾奉命加入剿滅平氏後裔的水軍,進而展露頭角。這之後就特意集結當地的漁師、浪人及地方武士,進而以地方豪族的姿態建立國家。”

“喔~~”

“權力欲薰心的祖父,為了擴展小鬆家的勢力,進而強迫這附近的地方武士向他稱臣。但……雖自稱是一國領主,到頭來還不得對大內諸侯搖尾乞憐才得以生存。或許是與大內有所約定,一旦有戰事發生時,小鬆家就得派遣水師支援,所以祖父擅自建立的領主權才被大內默認。我的大哥本被派往大內出仕,沒想到卻遇上應仁文明之亂,在上京途中被砍死;二哥則因為強佔一座本來想獻給祖父當冥誕之禮的小島而被殺死。最後剩下的老三是個放盪子,能不能繼承家業還是個問題。”

“這麼說的話,城下的人民還真是辛苦啊!”

尚隆高聲笑起來。

“真被你打敗!”

“你沒有娶妻生子嗎?”

“有啊!妻子還是自大內旁系家族裡娶來的。──說難聽些,就是被強迫接受。”

“是好女人嗎?”

“這個啊~我沒進過新房,所以也不清楚。”

“這……?”

“她似乎十分介意小鬆家本是海賊出身這件事。祝言之夜那天,當我打算進入新房時,她就聯合奶娘一起阻止我進去。這令我覺得很沒面子,之後就再也沒去找她,但這樣還會有孩子,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等一下,你說……”

不等六太說完,尚隆自顧自地說著。──“除了正室之外,還有幾名側室。但這些太部分都是地方武士所送來的,有時還是妻女一起。由於人數過多,尚隆也懶得去看望。”──似乎只要在面對像六太這般的流浪者前,尚隆才會敞開心扉侃侃而談。

“那~~你不會寂寞嗎?”

“倒也沒什麼不滿,反正到城下就會有遊女陪我玩樂。比起那些背負著家族恩義,老是頂著一臉悲壯表情的妻妾來,年輕又會嬉鬧的遊女不是更好。”

六太深深地嘆口氣。

“你的本質──根本就是個混帳!”

“大家都這麼說,你到現在才明白啊!”

“我……真替這國家的人感到同情。”

眼前這個人究竟真是個混帳,還是能成大器之人,六太並不清楚。但六太明白,這個人並不喜歡亂世。但尚隆並不知道,在這個小國之外的世界已成了何種樣。都城因戰火而化成灰燼,原本應守護國家的執權者,勢力也漸漸軟弱化。國土被各地權力者劃分的破碎不已。六太一路走來,四處皆充滿著怨嘆及血腥。如今,這個小國雖然和平安寧,但這種和平的假像不可能持續長久的。

“就在你跟遊女們玩樂之時,國家可是一步步走向滅亡。”

“啊~也對啦!畢竟古人說‘盛者必衰’。”

“那不要造成領民的困擾!一旦引起戰爭,會給所有人民帶來困擾!”

“那不要引起戰爭不就得了。如果小早川攻來,就舉白旗歸順小早川;尼子攻來就歸順尼子;河野的話就投靠河野,這不就成了!”

六太張著嘴愣在一旁。

“我終於明白了!你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混帳!”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尚隆放聲大笑。

雖然被尚隆所說的話嚇到,但六太卻下不了決心離開。

──六太心裡明白,這個人必需成為雁州國國王。



“找到了!”

飛奔進房間裡的下官,見到房裡除了有身為上司的朱衡外,還有帷湍、成笙及國王。

這裡是國王賜給朱衡一所位於後宮的房間──原本後宮是為了王後、寵妾而建蓋的──這本是朱衡用來執行秘密且不讓王上知道的任務的房間。而現在國王在此,多少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朱衡轉身詢問。

“──找到了?難不成真在元州。”

“啊、──沒錯。”

見到下官慌張地向國王行平伏之禮,朱衡揮手示意其平身。

“不用拘禮,先報告方才所說之事。”

“遵、遵命。──元州夏官射士裡,的確有個名叫駁更夜的人。更夜是為其名,並沒有別字。”

“辛苦你了。”

朱衡揮手示意下官退出,雖然想慰勞他,但現在的朱衡卻沒有那個時間。目送下官仍一臉驚訝的退出房間,朱衡轉身看著帷湍及成笙正死命瞪著桌子,而尚隆則是一臉事不關己的躺在長椅上。

“果然是元州。驪媚及三公以下所派遣的國官完全沒有連絡。──看來這名更夜不過是斡由手下的先鋒。”

帷湍點點頭,面帶凝重的看著手中的文件。

“不知道那家伙是在哪裡跟台輔認識。──成笙,元州師共有多少人?”

“只有一軍,但卻是黑備左軍,共一萬二千五百人。”

六太失蹤已有三天,既然使出誘拐宰輔的手段,想必對方已有萬全的準備。

“真是糟糕。”

帷湍看著手中的文件,再次嘆氣。國王目前所能掌控的,就只有禁軍一軍、靖州師一軍。而二軍各有七千五百及五千人,雙方合並恰好與元州師相同。本來禁軍應有六軍,各一萬二千五百人,但因雁州國人數銳減而無法湊足。

“這下子不就沒戲可唱啦!”

尚隆一個人倒在長椅上喃喃自語,但卻沒人回應他。

“禁軍勉強可以湊足黃備七千五百人,如果再加上服刑的人犯,應該可以湊足一萬……”

以國王直屬禁軍而言,軍隊共分為左、右、中三軍,各軍皆有一萬二千五百士兵,是被稱之為黑備軍的專職士兵。在無法湊足黑備軍的情況下,則會縮減為白備軍一萬人或是黃備軍七千五百人的規模。宰輔所治理的首都州師通常黑備軍。而其他八州──總稱為余州──的州師通常備有黃備七千五百人,如果急需憑動,就會募集五千人民;再更緊急的話,則會憑動服刑中的犯人。州師共分為二軍或四軍,太綱上也禁止王師及州師募集超過以上的軍備。若是動用軍隊入侵他國,則是犯了覿面之罪,是種國王及麒麟會在數日之內暴斃的大罪。所以軍隊的動用僅以平定內亂為主,軍備也僅能以不至內憂的最小限度。

州師四軍則分為左、中、右三軍外加佐軍,而佐軍則持有青備二千五百人。元州本應有四軍,現在則欠缺右、中、佐三軍,僅存左軍一軍。

尚隆看向雲海,以常備軍而言,王師六軍共七萬五千人,各州師最大四軍也有三萬,即使州侯叛亂也不會威憑到王師。相反地八州軍備統合也有十八萬大軍,如果國王失道,繼續居於玉座會有危害時,八州州侯就可聯合討伐國王。──不過,現在雙方都無法正常運作,由於現在人民的人數還十分少。本來應有三百萬人民的雁州國,在尚隆登基之時,人數減到不到三十萬人。即使曾舍棄國家出走的人民們回歸,再加上他們已成年的子女,其數量也不過增加一倍。王師要備齊一萬二千五百人根本是不可能。

“怎麼也不可能湊足黑備左軍……”

只聽見帷湍正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出兵。

“還無認定是否真是元州主謀,只單憑一個名叫更夜的臣子,就輕易出動王師,這做法不妥吧!”

“但……現在正處於分秒必爭之時吧?如果台輔有個萬一,那該如何是好!”

“微臣請求出動王師!”

聽到成笙所提出的請求,尚隆站起身走出房間。見到尚隆如此舉動,朱衡急忙問著:“您要到哪裡去?”

“──似乎是沒有我出場的必要,我要去睡了!”

朱衡嘆口氣苦笑的說聲“陛下”,但尚隆卻是逕自朝屋外走去。但似乎是想到什麼而又在門口轉過身。

“啊、──對了!下道敕命,罷免六官三公。”

朱衡及帷湍聞言不禁臉色一變。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現在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嗎?”

帷湍臉色鐵青的怒罵著。在這個隨時都可能有內亂的時刻裡,為何想憑動諸官?選用新任官員,並授與適任的職務,這可不是一時半刻就可以決定。況且,搞不好還會造成新舊官員間的爭鬥。

即使被帷湍如此厲聲質問,尚隆仍是充耳不聞。

“那些家伙的臉我看膩了!──成笙,傳令給塚宰,明天召朝議。”

“您當真!”

成笙話中的非難之意,尚隆也充耳不聞。

“我不是國王嗎?就照我的命令去做!”

尚隆在帷湍的謾罵聲中走出宮,對身旁的小臣咬耳朵。

“──去把我的騎獸牽出來。”

“王上!”

“我只是出去散散心,可別再嘮叨了!”

這名正深深嘆氣的小臣,名叫毛旋。

“您老是這麼說。──要是大僕知道我老是放您出宮,微臣鐵定會被大僕掐死的!”

“那時我一定會封你一個侯位。”

“死後才被冊封,微臣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那麼就特例封你個公位吧!”

“請別說笑了!──微臣會把騎獸牽出來,但微臣得陪您一起去!”

“別提這種不可能的要求。”

毛旋呆呆地看著尚隆。

“微臣真受不了您,您可知目前是什麼情勢嗎?”

“就是在這時候更要去散心啊!算了~反正你還有很多理由可以用啊!”

“請您早些回來吧!您再這樣下去,微臣總有一天會因為找不出幫您遮掩的理由,而被大僕下令左遷。”

“到時我再幫你想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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