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莊生曉夢迷蝴蝶
“喂,醒醒。”
……好像有人在叫我?
“快點起來了。”
唔,我呻吟了聲,睜開眼,視線緩緩由模糊變得清晰。然後刷的驚跳起來。
毫無疑問,這是我睡了十幾年的我自己的房間。我熟悉的床,我熟悉的書桌,我熟悉的櫃子,我熟悉的天花板。
白色的九尾狐坐在我被子上,舔著自己的爪子。“喲,你總算醒了。”
我下意識的摸上自己的脖子,沒有傷。怔怔的眨了眨眼,我看向面前的狐狸,“我回來了?”
阿天微微眯起眼,“回來?你以爲你去了哪里?”
“我以爲?”我怔了一下,然後從床上跳下來就往外跑,“阿驁呢?”
“上學去了,叫了你好幾聲你沒醒,他好像很急的樣子,就先走了。”阿天化做十五六歲的俊俏少年,跟過來,笑眯眯的看著我。“哦哦,看起來,昨天做了很有趣的夢麽?”
是夢嗎?我怔往,慢慢將放在阿驁房間門把手上的手收回來,轉過來看著阿天。
那樣真切的體驗,居然是夢嗎?
阿驁的告白,愛西斯的毒蛇,拉姆塞斯的吻,卡爾和夕梨的悲哀,斧頭砍下來的痛楚……分明是那麽清楚的記憶,怎麽會是夢?
阿天帶著那種狐狸特有的笑容,緩緩湊過來,“可以告訴我麽?昨晚的夢?”
我瞪著他,“說,是不是又是你在搗鬼?”
阿天很無辜的攤了手,“天地良心,我還米本事到連人家做夢都能控制得到呢。”
“臭狐狸——”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正想要給他點顔色看看,好教他以後不敢在我面前作怪,門鈴聲突然響起來。
“有人來了。”阿天笑著,指了指門口。
“算你運氣好,給我記住。”我哼了一聲,將他順手往旁邊一甩,跑去開門。
門外站著御村,穿著件黑色的風衣,帶著點淡淡的笑容,看到我的時候,這笑容稍微僵了一下,然後嘴角上揚的角度便大了起來。“喲,看起來你趁機在睡懶覺啊。”
我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皺了下眉,都怪那只臭狐狸。要不是他在那裏嘰嘰歪歪。我怎麽會睡衣沒換就跑來開門,還讓這傢夥笑話。
“嗯,稍微起晚了一點。你來做什麽?”
御村微微皺了眉,“你不是吧,昨天才約好的事情,今天就不記得了?”
昨天才約好?我有一刹那的意識模糊。
他昨天有說要來找我嗎?說要去看展覽真的只是昨天的事情嗎?我真的感覺好像過了一兩個月那麽久。
我拍拍自己的頭,讓他進去。“你稍微等我一下啊。”
御村點點頭在沙發上坐下,我跑去洗漱,換衣,然後準備出門。
帶上門的那個瞬間,看到那只九尾狐蹲在沙發背上,揚起爪子來向我揮了揮,細長的眼裏滿是笑意。
我沒由來的就打了個寒顫。
御村側過眼來問,“怎麽了?”
“沒事。”我吸了口氣,搖搖頭,將門鎖好。“走吧。”
公主陵中國古文物展設在市展覽館二樓。我們到的時候還很早,只有幾個穿唐裝的工作人員在忙。展廳佈置成古代宮殿的樣子,雕梁畫棟,展出的文物擺在雅致的桌幾上,青銅的香爐裏燃著檀香,四面垂著輕煙般的紗幔,如夢似幻。
御村咋舌,“古代中國人都住這種房子嗎?”
我翻了個白眼,“怎麽可能,王公貴族才會啦。”
說完這句話,我自己先怔住了。這對話,好熟。就好像曾經聽過似的。
旁邊一個正在擺放一個青瓷碗的女孩子聽到我們說話回過頭來看了我們幾眼,臉上顯出喜出望外的神色來,放了那只碗,幾步走過來便抓住了我的手,“歐陽,這不是歐陽桀嘛。”
詠倩。
我被她握著手,只感到全身發涼,我想起來在哪里聽過這些對話了。是在那個夢裏。或者說,在阿天告訴我那是一個夢的那個場景裏。
“咦,怎麽了?你不舒服嗎?”詠倩問。
“啊,沒有。好久不見。”我僵硬的牽動嘴角,擠出個笑容來。
“是呢是呢,我都沒想到你搬來這裏。”詠倩拉著我的手,很親熱的說一些家常,又開了幾句我和御村的玩笑。
我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手心裏不停的滲著冷汗。
還沒多少客人,其他幾個穿唐裝的工作人員也走過來搭話,沒一會就將我拖進更衣室去了。
我在那裏被她們妝扮成唐裝佳人。和那天一樣的打扮,但鏡中自己的臉色卻有著胭脂都蓋不住的蒼白。
等一下我出去,御村是不是會贊我漂亮,然後阿驁會從後面用自己的外套將我包起來?
一想到這些,就覺得自己雙腿發軟,一步都邁不出去。
“好啦好啦,快點出去讓男朋友看看。不要害臊啦。”詠倩取笑著,和幾個工作人員一起將我推出去。
我站在御村面前,微微顫抖,果然聽到他自喉嚨深出發出來的癡迷一般的讚歎,“真漂亮。”
我在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反射性的回頭,果然正看到阿驁和幾個同學走進來。一時間僵在那裏。
我感覺自己的思維空前混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夢嗎?
之前的那個是夢?還是現在的這個是夢?抑或是——
從我生日的隔天開始就是一個長長的夢?
阿驁也怔了一下,然後微微皺了眉,“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裏?那個打扮是怎麽回事?”
旁邊詠倩先開了口,“阿驁,阿驁是不是?我是詠倩啦,還記不記得我?”
阿驁靜了有幾秒鐘,然後打出他的招牌微笑,“嗯,想起來了,你以前常和姐姐打架呀。”
“嗯,沒錯,你那時還常常哭呢。”詠倩掩了嘴笑,“沒想到長成這麽棒的男生了。”
我看著他們寒喧,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是不是我一會出門就能碰上昊玥?是不是會有阿驁的同學來找我,說他不見了?
御村握住我的手,柔聲道:“好涼。你從剛進來開始,就好像有點不太對勁,要不要緊?不舒服的話,我們先回去吧?”
我搖搖頭,“沒關係,我大概只是著了涼。”
這時候怎麽能走?萬一我走了,阿驁真的又被帶到古埃及去了怎麽辦?
“是昨天那樣子躺在地上的原因吧?”御村脫了自己的風衣披在我肩上,“以後要小心點。”
“嗯,”我應著聲,拉了拉他的衣服,然後就聽到阿驁的聲音說:“姐姐,不用介紹一下嗎?這位是?”
我擡起眼,見阿驁正看向御村,烏黑的眼裏沈甸甸的也不知是什麽情緒,總之看得我很不舒服。
不由得又想起那個夢來。
我記得他在那裏跟我說,“你永遠不會像我喜歡你那樣的喜歡我。”
我記得他在那裏看著我,眼睛裏就像有兩簇跳動的火焰。
我記得他在那裏吻我,熾熱如火,狂野若風。
我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就等於往御村身邊靠了靠,捂著自己的唇,突然不知道要用什麽表情來面對這樣的弟弟。
“姐姐?”阿驁皺了眉,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是呢,只是我的夢吧。我靜了幾秒鐘,輕咳了聲,調整了一下情緒,介紹:“御村托也,我同學。歐陽驁,我弟弟。”
御村伸出手去,微笑,“幸會。”
阿驁跟他握了手,嘴抿得很緊,似乎一點想要和他說話的意思都沒有。我皺了眉,輕輕的歎了聲。
阿驁他,是不是真的……
這種事情太無稽了。
我重重的甩甩頭,想將這想法甩出去。
阿驁斜了我一眼,同樣是複雜得叫人理不清楚的眼神,然後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阿驁。”我叫了聲,追過去。他皺了眉,問,“你跟來做什麽?”
“我——”我怔了一下,不知道要怎麽表達。我總不能直接說是爲了阻止他被拖到古埃及去吧?
“回去吧?你朋友在等不是麽?”
我回過頭去,看到御村站在那裏,向我淡淡微笑。再扭過頭來,這邊也是淡淡的微笑,“妨礙姐姐約會的弟弟是會遭天遣的。”
我愣在那裏,看著阿驁一步步走開,然後和幾個同學一起,說說笑笑的上了樓梯。
明明知道也無法阻止嗎?
事情一定會照那樣發展嗎?
那真的只是個夢嗎?
“詠倩,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看,認錯人的昊玥出現了。我轉過身,看著襯衫長褲帶墨鏡的昊玥,乏力的笑了聲,“你認錯人了。先生。”
他看著我,“啊,抱歉。不過,小姐你的臉色很差啊,不要緊嗎?”
我搖搖頭,完全沒有像那次一樣逗他的興趣,道了謝就往御村那邊走去。精神有一點恍惚,迎面就撞上了一個人。
“啊,抱歉。”我一面道著歉,一面擡起頭來,看到特萊斯微笑的臉。
“沒關係,下次走路小心點。”他說,然後就回過頭和他美麗的未婚妻說話。
我歎口氣,碰到昊玥,看到特萊斯,下面是不是就只能等著阿驁的同學跑過來跟我說阿驁消失了?
“歐陽,你真的不要緊嗎?”御村握了我的手,另一隻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麽虛弱的樣子。”
是吧,只不過那種虛弱並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我從來沒有覺得這樣乏力過,就好像自己像一隻木偶,被無形的繩索操控著,按著一個已定好的路線前進。就算知道結果,也沒辦法往旁邊偏移一寸。
我擡起眼來看著御村,輕輕的笑了笑。“嗯,我覺得有點冷,你抱抱我好麽?”
他先怔了一下,然後就笑了,伸手抱住我。“我的榮幸。”
他的懷抱很溫暖,手臂很有力,心跳稍有點快。我伏在他懷裏,深深吸了口氣,這個時候,我只想知道我自己是不是確實存在的實體。於是我問,“我在這裏嗎?”
很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御村又怔了一下,然後居然給了我答案。“是的,你在。”然後收緊了手臂,將我抱得更緊一點。
這就夠了。
我這樣想著,靜靜的伏在他懷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個男生走過來,輕輕的問,“那個,請問一下,你是歐陽驁的姐姐嗎?”
來了。
我站直了身子,握緊拳頭,看向那個男生,“阿驁怎麽了?”
像是被我的表情嚇到,他下意識的退了一步,搔了搔頭,“啊,沒什麽。他只是叫我來告訴你一聲,他先回學校了。叫你晚上早點回去,還有……”
只是來傳話的?我不由怔了一下,“還有什麽?”
男生笑了笑,“不要喝酒。”
“沒了?”
“嗯,沒了。”
“他人呢?”
“剛剛下去了……”
他話沒說完,我已沖到窗邊。下面有三三兩兩的人正走出去。我一眼就找到了阿驁的身影,還是和幾個同學在一起,溫和的微笑著。
原來他沒事。
重重的鬆了口氣,我整個人像虛脫一般趴在窗臺上。
御村跟過來問,“怎麽了?”
我搖頭,“沒事。”
御村歎了口氣,“你不是沒事,你只是不想和我說。”
我轉過臉來看著他,感覺上他的眉目間竟有些寂寥,一時有些不忍心,也歎了聲。“有些事情,並不見得每個人都能理解都能知道那是怎麽一回事。”
甚至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的世界爲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我爲什麽會做那樣的夢?又爲什麽會有這樣與夢境相似的一天?
他微微的挑起眉來,“比如呢?”
“比如,你有沒有想過,或者這只是一場夢?”我說,“你認識我,跟我同學,包括來這裏,都只是夢裏的事情?”
他看著我,靜了一下,然後伸手拉過我,又抱緊在懷裏,輕輕笑道:“沒關係,就算是夢,能這樣我也很開心。甚至來說,如果真的是夢,說不定我還可以做更隨心所欲的事情。”
“可是,你沒想過嗎,萬一有一天醒過來,發現一切不過是場夢……”
“那麽在夢裏的時候,就應該儘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免得醒來後悔。”他笑了聲,飛快的在我唇上親了一口。
我一把推開他,狠狠的盯著他,揚起拳頭來,“喂。”
他退開一步,笑,“呀,這才比較像我認識的歐陽呀。”
我又怔住。
或者這個問題上他說得沒錯。
即使這是夢,那也是我的夢。不管冥冥中是不是真有什麽力量在操控著,我也只需要按我自己的好惡行事,只要做我自己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