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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聞傳奇》第2章
              第二十二章 到內蒙

  在蘇北的農場初具規模之後,上級要抽調人手到內蒙古去辦農場,決定在新場

址種水稻,調人的消息一傳出,就奮勇報名。

  生性好動,對於沒有去過的地方,極其嚮往,當時來蘇北農場「招兵買馬」的

外地單位甚多,有內蒙古的,有青海省的,有新彊的。當時訂下的「旅行計劃」是

由東而西,由南而北--先到內蒙,住上一兩年,再到青海,然後,再到新彊。這

個計劃,自然未能實現,在內蒙過了兩個冬天之後,關山萬里,到了香港,一住就

近三十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報名到內蒙,一下就准,心裡大是高興,可是沒料到出發之前,吃了一次大大

的苦頭。所有到內蒙去的人,都要接受防疫注射,心想打一兩針,也不算什麼,怎

知一打就打了十五種防疫針,連鼠疫防疫針都要打,一種針防一種病,十五針打下

去,不但手臂、屁股疼痛,而且反應起來,發了三天高燒,燒得全身骨頭發酸,真

是苦不堪言之至!真不明白為什麼打那麼多針,難道內蒙草原上疫症橫行乎!到了

那裡,也不覺得怎樣,這十五針之苦,恐怕是白吃的了。

  從農場到鎮江,一路坐火車北上,由於帶了一批勞改犯人,列車是專車,不載

其他旅客,而且開開停停,沒有正常班次可言,這才是十分有趣的行程,有時在一

個地圖上都難找得到的小地方,一停就是半天,對這地方的風物,自然可以從容瞭

解,對這個地方的特產,也可以盡情欣賞。最記得是兩次吃雞,到符離集,燒雞已

吃得連舌頭都咬破了,到德州,往店裡一坐,扒雞拿上來,順手一抖,所有雞肉都

抖下來,手中只剩雞骨,更是香味滑嫩之極。

  火車出了關,來到了關外,風物更是不同,所發的御寒衣物,絕不夠用,又增

發老羊皮大衣一件--這種老羊皮大衣,只有皮板,沒有布面的,毛長三四寸,重

量驚人,至少有十多二十斤(肥馬輕裘,重到這樣,自然不是什麼好貨,那是粗毛

巾似的粗毛)。不過,老羊皮大衣,真有御寒作用,白天可以穿,晚上可以蓋。重

,還不是它主要的毛病,最大的毛病是它有一股極濃烈的羊膻臭,一節車廂之中,

幾件老羊皮大衣一抖開來,那股膻臭,幾乎能把人熏死!然而什麼事都講習慣,久

而久之,也全然不覺得了。

  出了關,一路向北,拿著地圖看看,越向北去越是冷,在鄭家屯,火車預算要

停七八小時,就雇了馬車去逛,第一次載上了大皮帽子,冒著寒風,聽著趕車的「

拍拍」揮著皮鞭,心中大有「異地風情」之感。總共搭了一個多星期的火車,才到

了火車的最終目的地:黑龍江省的泰來縣。

  從泰來縣到位於蒙古自治區的扎特旗,就要靠原始的交通工具了,騎馬,體弱

者乘搭馬車,而大多數人是步行。

  那三天行程,第一天是騎馬的,真是興高采烈之至,因為是生平第一次,蒙古

馬個子不高,十分容易上馬,只可惜馬多鞍子少,都是在馬背上鋪上一條舊毯,就

騎了上去,一路快慢馳騁,真是得意非凡,戀在馬背上,怎麼也不肯下來。

  等到入黑投宿,一下馬,才知道不對頭了,屁股痛得如同刀刺針扎一樣,兩條

大腿內側,全都磨到出了血,連站都站不穩,根本一步都不能走了。那次受傷的,

來自南方的人,超過十個--全部在北方大漢的哈哈大笑中,弄得狼狽不堪,要人

扶著才能行動。

  第二天,自然沒有了在馬上的顧盼雄姿,而全都成了哼哼唧唧的病漢,坐在車

上,接受北方大漢嘲弄的目光。

  這是一次十分難堪的經歷,但是人,什麼都可以鍛煉出來,想當年,第一次穿

草鞋,還不是一天下來,腳上多了十幾個血泡?第一次抓鋤頭,一天下來,掌上的

血泡也是一層疊一層,屁股磨破了,又算什麼,一到定了下來,忍痛日日騎馬,不

到半個月,也就沒有事了。

  內蒙古生活,不能沒有馬,而馬又多又不值錢,印象最深的一次,忽然來了一

群馬,約有七八十匹,自然留下來養著。若干日之後,內蒙牧民,找上門來,說馬

是他們的,說得出絡印的樣子,自然馬歸原主,不過代為飼養了許多天,草料費,

總要算一下,一算之下,大約也不過三五十元人民幣,牧民一商量,寧願不要馬了

,馬之不值錢,可想而知,貴的是鞍子,有一副馬鞍,就神氣非凡,其人一定大有

來頭,所以騎的大都是無鞍馬,此所以會屁股磨到「大出血」也。

  在內蒙,還有一個大好處,就是不憂肉食,食堂中出售馬肉,三分人民幣一大

碗,味道和牛肉殊無分別,不過肉質較粗,營養想來也差不多。最不好的,自然是

寒冷,那種冷法,真是超乎想像之外,好在御寒設備夠,凍死的人反倒極少。知道

寒冷而有預防的準備,比暗箭式的突襲寒流,要好得多了。

             第二十三章 塞外冰封

  常聽得到的笑話是:在關外,小便要帶棍子,因為尿一撒出來就變成了冰,不

帶棍子敲不行。

  小便要帶棍子,自然比較誇張,而且也沒有什麼人,會在攝氏零下三四十度的

低溫下,冒寒風而小便,若真有這樣的人,只怕一尿未完,那話兒已凍僵了。

  但,以一個一六五公分身高的人,在嚴寒的日子中,吐一口痰,痰落在冰上之

前,已經凍結,所以一到冰上,就散裂成為冰屑,這都是千真萬確的經歷。

  沸水潑出去,看它流著流著就結成了冰,水流的形狀還在,洗了衣服晾出去,

以為乾了,一摺,竟然斷成了兩截,原來不是乾了,而是冰硬了。

  在這樣的嚴寒天氣之下,人的活動,自然也減低到最低程度,那地方是北緯四

十九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九十八天到一百天「無霜期」,其餘,氣溫皆可

降到攝氏零度以下!

  蒙古人自然是住蒙古包,在大批南方人來之前,農場方面,為了照顧南方來的

幹部,蓋了一批房子,房子的御寒設備極好,牆是夾心的,可以生火,把牆燒熱,

屋子之中有燒煤的爐子,還有坑,在室內,可以穿單衣,比起蘇北來,好得多了!

在蘇北,一個冬天腳未曾熱過,在內蒙,只要不出去,或出去的時間短些,一進屋

子,總是暖的。

  初來步到,自然不肯關在屋子中,要出去走走,有一次全副「武裝」,只露眼

睛在外,足登毯靴--一種用毛毯製的靴子,內塞以烏拉草或馬鬃,保溫作用極高

。老羊皮大衣,狐皮帽子,戴護耳、口罩。有一件最麻煩的事是無法戴眼鏡,戴了

眼鏡外出,不到一分鐘,鏡片上便是厚厚一層冰,什麼也看不見,要鏡片不結冰也

可以,那就不能戴口罩,只怕連鼻子都會凍掉,真是世界兩難全!

  雖然穿了那麼多,可是在外面時間久了,也一樣遍體生寒,雙臂都凍至麻木,

進屋子之後,還要遠離火爐,不能立時生火,等自然溫度使身子發暖,才能恢復活

動。

  有一次,在廚房,看見炊事員用斧頭,用力在劈砍一塊像花崗石一樣的東西,

不知他在幹什麼,看仔細點,才看到原來那是一塊豆腐,凍成了像石頭一樣!

  也就是那種有燃料時溫暖如春的屋子,惹了一個大禍。這種屋子,有燃料時固

然好,一旦沒有了燃料,那就和冰窖差不多。一次,大風雪阻了路,煤運不到,燃

料中斷了,不到二十四小時,本來身貼上去暖烘烘的牆上,出現了厚厚的冰花,雖

然炕還勉強可以燒熱--用玉米蕊子燒--但是就算盤腿坐在炕上,也冷得發抖,

總不能一直躺在炕上不動。

  炕上熱,不能提高室中的溫度,熱水瓶滾水沖進去,塞上塞子,到第二天,整

瓶水都結成了冰,把瓶塞頂了出來,這只熱水瓶一直到夏天來臨,才能再用了。

  在這種情形下,實在冷得無法可施,就出去找燃料,草雖然是有的,可是不經

燒,無濟於事。想起不遠處有一道小河,河上有一道小木橋,是十分粗糙搭成的,

河水早已凍到了底,過河可以不必用橋了,於是,帶了工具和幾個人,把那座橋拆

了,化成一堆木柴,搬了回來,燒了三四天,煤也運來了,就此渡過了難關。

  本來,認為那是小事一樁,頂多來年春暖花開,再去砍幾株樹,把橋搭起來就

是,誰知道上頭一知道,真正乖乖不得了,一提到原則上來分析(「文革」時的「

無限上綱」」,得了一個罪名;「破壞交通」是「反革命罪行」,於是鬥爭會開之

不已,最後,被隔離到十里方圓沒有人煙的一間小屋子之中,每隔兩星期,送一次

糧食來,帶回去幾萬字「檢討書」,每次來人,見居然還活著,都大有訝異之聲。

  那一段日子,由於不知結果會如何,心裡上的負擔極重,不然,獨自一個人過

著魯賓遜飄流式的生活,倒也可以說十分逍遙自在的。

  屋子雖小,但也有炕,而且,自砌火爐一具,又割了大量乾草,收集樹枝作燃

料,不怕冷不怕餓,唯一討厭的是每到晚上,一定要用十分結實的棍子頂住門,餓

狼圍著屋子叫個不已,令人膽戰心驚--真不明白狼這樣威武的動物,何以會叫起

來這樣淒厲,令人有陰森到毛髮直豎之感的叫聲。

  對了,我是因為狼,兩次得罪了大隊黨委書記,所以才被小題大做,定了「破

壞交通」的罪名,這兩件事情,經過倒也十分有趣,值得比較詳細一點說一說。

  內蒙草原上狼十分多,第一次夜裡聽到狼嚎,驚恐莫名,但是人多聚居之處,

狼很少闖進來,若是人少,在野外,那就要小心,遇上肚子飽的還好,遇上肚子餓

的狼,那就險上加險。

  在雪地上,飽狼的腳印是直的,餓狼的腳印,呈「之」字形,必需要能分辨得

出,才能夠趨吉避凶,得保性命。

           第二十四章 兩樁和狼有關的事

  國營農場,因為勞動力是勞改犯人,所以,編製十分特別,類似軍隊,分為大

隊、小隊等等。大隊長是蒙古族人,他有一匹小青馬,看起來毫不起眼,可是性子

奇烈無比,只有大隊長一人能騎,而且跑得極快,真是一匹好馬,曾和火車比賽,

和火車同時出發,沿鐵路奔馳。火車開始時極慢,自然是小青馬一陣風似的奔馳在

前面,但是火車是越駛越快的,那次「比賽」的結果是,火車要在七分鐘之後,才

追上小青馬,可知這匹小青馬是如何勇猛了,蒙古族大隊長對牠愛逾性命。

  大隊的黨支部書記則是漢人,是一個退伍軍人,當過營長,是典型的退伍軍人

幹部!平時以「老子不識字」為傲,到了要寫家書時,自會換一副嘴臉,求人替他

寫信的那一種。

  得罪了他兩次,都和狼有關,所以最後才惹禍上身。

  第一次,是用陷阱,捉到了一頭母狼,關在一隻大鐵籠中,狼遭陷阱中的夾子

夾住時,夾斷了一條腿,行動頗有不便,但凶獰如故。

  是我忽發奇想,放了一條雄狼狗進籠,想培養真正的狼狗,結果,居然成功,

母狼生下了四條小狼狗。

  與之交配的狼狗,本來已有狼的血統,再加上一半狼性,這四條小狼狗之凶狠

,不言可喻,但是牠們也有狗性,對於飼養牠們的人,倒是絕不噬咬的,而對外來

人,一律狂吠,撲上去就咬,要來守護,真是再好也沒有,中隊上下都十分喜愛,

相安無事,外來者雖曾吃過虧,倒也無話可說。

  那天,大隊黨支書記下中隊來視察工作,也是合該有事,本來已把狗關起來了

,臨走時,書記同志忽然拉開關狗屋子的門,四隻狼狗那時還不是很大,可是門開

處,只聽狗厲吠,人慘叫,書記同志的手背正鮮血直冒,一條棉褲,也被咬出了棉

花。

  書記同志倒是臨危不亂,立時拔出佩槍,槍聲震天之下,四隻小狼狗,無一能

以倖免。書記同志揮著手,厲聲喝問是誰養的野獸,中隊幹部人人噤若寒蟬,只好

硬著頭皮,出來承認。

  當時他倒沒說什麼,只狠狠瞪了一眼就走,懷恨在心,也是自然的了。後來在

因為「破壞交通」而召開鬥爭會之際,他就曾展示手背上的疤痕,大聲宣佈:「此

人早就對革命同志,懷有仇恨,故意蓄養凶狼,殘害革命同志,他奶奶的,在戰場

上,日本鬼子國民黨,都沒法傷了我,我是給他養的狗咬傷的,我是黨員,咬我等

於咬黨,這是早有預謀的反革命行為!」

  當時附和者一大群,自然只好唯唯諾諾,寫上幾萬字的檢討,檢討自己「潛存

的反革命思想!」

  這一次,不論如何,養狗者總有不是之處,養的狗咬傷人,狗主人自然負責,

但第二次,卻十分好笑了(當時是笑不出來的。)

  接到通知,在大隊部開批評會(那是「家常便飯」),各單位要派人參加。大

隊部是一幢十分漂亮的建築物,第一次在荒原之中見到那麼漂亮的建築物時,簡直

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八角形,紅磚,有天花板,不知是那一位高手設計的。

  到了大隊部,一開會,書記同志主持,捱批評的,是一個測量員。罪名宣佈了

:測量員獨自在趕路,有一頭狼,一直跟在他的後面,也不攻擊。推測這頭狼當時

不餓,但又不肯放棄可以充飢的食物,所以一直跟著,等適當時機才攻擊。

  這是十分駭人的處境,測量員無法可施,就用測量用的水平儀,連著皮袋的,

當武器去趕狼,居然叫他把狼趕走了,可是曾被他當武器用的水平儀,也弄壞了。

那就是「不愛護國家財產」!一具水平儀,本來是相當普通的東西,當時估計是人

民幣六百元。

  批評會發言踴躍,那位測量員誠惶誠恐,自己承認錯誤,到批評會進入高潮,

批評到了測量員根本思想有問題時,實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令得舉座愕然,書

記同志更是大怒,厲聲責問為何發笑,當時就侃侃而談:「你們要他怎麼樣呢?他

一點也沒有不對,要是他不把狼趕走,叫狼叨走了,茫茫草原,水平儀也找不回來

,現在雖然壞了,但至少還可以修,為什麼要批評他?」

  雖然理直氣壯,可是有理講倒好了,批評會的茅頭,陡然轉向,水平儀和測量

員無人提及了,在「那麼嚴肅的場合竟然縱笑」的罪名,不到十五分鐘,就有了更

具體的結論:「批評和自我批評是黨求進步的武器,嘲笑瞧不起,等於是反對黨的

政策,反對黨!」

  當然不服,據理力爭,書記同志的官大,口才未必好,一輪爭辯下,鬧了個啞

口無言,在數十人前,大失聲望,自然心中不會高興的了。

  此所以後來「破壞交通」的事件一發生,他才如獲至寶,大大發揮一番!

             第二十五章 松花江封江

  在內蒙的那一段日子中,爭取了幾次「出差」的機會:離開工作單位,到外地

去辦事之謂。能在大興安嶺林區過了一些日子,也是拜出差之所賜。而幾次出差,

東北的大城市和小鎮,到過不少。

  東北的幾個大城市,幾乎毫無例外,一出火車站,例必有蘇聯紅軍紀念碑,看

著真正不是味兒,現在不知拆了沒有?二次世界大戰後期,蘇軍曾出兵東北,對付

日本的關東軍,但紅軍的紀律很壞,東北老鄉提起來就恨得咒罵,「老毛子」之下

流事跡,說也說不盡,東北老鄉,提起年份來,還有說「康德八年」的,也十分令

人驚駭,康德,是偽滿州國的年號。

  東北的幾個大城市,各有各的風格,都十分美麗,齊齊哈爾有齊齊哈爾的好,

哈爾濱有哈爾濱的美,瀋陽大而無當些,遠不如長春的靜。

  出差,可以說是優差,不但一切交通費,住宿費可以直報直銷,而且還有相當

於工資兩倍的出差費可領,又可以遨遊四方,所以盡量爭取這樣的機會。

  先說說在哈爾濱的事跡。離開時,向人借了一架照相機,準備到處留念,火車

到哈爾濱,是晚上九時左右,預先曾瞭解過幾家旅館,可是逐家問去,皆無房出租

,不知正在開一個什麼全國性的會,全住滿了。攤出介紹信,說明自己是少數民族

地區來的,也沒有用。這下子真是狼狽之極,只好到處登記,看看明晚是不是有辦

法,然後回到車站,車站有暖氣、有長椅,總可以過夜的。

  到了車站,在車站外的飯店吃飯,常遇上了幾個「二毛子」--中俄混血兒,

男的極俊,女的極媚,三言兩語認識了,好在領的出差費多,慷慨請他們吃飯喝酒

,講起住宿困難,其中一位少女說她有辦法,果然有辦法,在偏臉子(好怪的地名

)區,一家設備十分簡陋的旅館中找到一間小房間。

  住宿問題一解決,自然遊興大發,被他們帶到了當地白俄的聚居區,看到白俄

喝伏特加,不是開瓶子的,而是順手一敲,把瓶頸敲斷,然後用一種相當奇特的姿

勢,右手翻轉,手心向天,執著瓶頸便大口吞喝,一個傳一個,瓶頸玻璃碎裂處割

破口,幾乎人人都口角流血,連酒帶血一起吞下去。

  酒瓶傳到了手中,又不能不喝,只好戰戰兢兢,免致受傷,也惹來一陣轟笑。

  白俄,反正是這樣子的了,日日當世界末日來過,那些中俄混血兒,雖然外形

人人都十分美麗,可是內心卻十分痛苦,各方面皆受歧視,甚至還被分成「父中母

俄」(比較好些)和「父俄母中」(更受歧視),真是聞所未聞之事。

  在哈爾濱幾天,倒結交了不少混血兒朋友,後來一直維持著通信,當然,南來

之後,早已沒有聯繫了,曾有二十年後松花江畔再聚之約,當時想想,二十年後,

是多長的歲月,可是一轉眼,三十年都過去了,自然也沒有可能去踐這個約了。

  當晚回旅館,肯定已是午夜之後,才躺下不久,忽然聽到了轟隆的巨響,嚇得

以為是發生了戰爭,跳起來呆坐了半晌,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覺得不對,衝出房

間去問,有沒睡的看到了一副緊張的樣子,無不大笑:「什麼聲音?到江邊去看看

就明白了,松花江封江啦!」

  封江,就是江面全結了冰,自然非看不可,立時又披衣外出,好在那一邊離江

邊甚遠,一路上前去看封江的人還真不少,未到江邊之際,仍然無法明白何以江上

結冰,會有這樣驚天動地的巨大聲響發出來。水變冰,會發出聲音的麼?

  及至到了江邊一看,才恍然大悟,原來江水結冰,絕不是靜悄悄的,上游有極

巨大的冰塊被沖下來,互相碰撞擠軋,這才造成了巨大的聲響,那些冰塊,有的流

著流著,就不動了,後面的冰塊撞上來,有時可以翻越過已被凍住了的冰塊,征破

已結成薄冰的江面,聲勢自然加驚人。

  佇立在江邊,看了很久才回旅館,第二天早上再去看,江面已整個結冰,也決

非如想像那樣,江面一片是冰,不十分平整,而是高低不平之極,平整的車道,溜

冰場,全是靠人工開出來的,那天早上去,已有十多個青年人,在整理江面的冰,

在開闢溜冰場了。

  說來慚愧,天生沒有平衡感,連腳踏車都學不會,租了冰鞋,上冰就跌,直跌

得連四五歲的小孩都過來幫忙指導,真正不好意思才放棄。

  不是說過有照相機的嗎?才一拿出來,就已被兩個派出所同志抓住,帶到派出

所,審了半天,原來整個松花江都是「保密」的,不准照相,幸好問出來自內蒙自

治區公安所(勞改農場歸公安廳管),才算取出軟片,得還自由,不然不知要有多

少麻煩。河流橋樑,不知道為什麼不讓人拍照,保的什麼密呢,真是莫測高深。

          第二十六章 東北三寶和幾種怪食物

  乍到內蒙時,正值隆冬,早上九點天才亮,下午三時,已是黃昏,無所事事,

很快就學會了設陷阱獵獸,主要目標是狐狸,一公尺左右(連尾)的紅狐,一隻賣

給土產公司,可以賣二十五到三十元人民幣。

  狐狸在動物中,一向是被認為狡猾的,但其實甚為蠢笨,並不難捉,初學時,

就有一個捉三隻的紀錄,不過全是普通的紅狐,至於白狐、玄狐,連見也沒有見過



  未出關之前,常聽說,東北有三寶,人參、貂皮及烏拉草,在捕到了狐狸之後

,雄心大發,想捉貂鼠,當時就被人嗤之以鼻:我們來了好幾年了,見是見過,仍

然沒有碰到過,你想捉?

  當時,也還之以「哼」然一聲:總有人捉到的,不然,貂皮由何而來。

  可是,幾個月下來,才知道貂鼠之難捉,難於捉一切,這種小動物,對人的警

惕性奇高無比,老遠見到人影,飛跑如電,一下子就沒有了影蹤。不論陷阱設得多

巧妙,誘餌再香,永不上當,一隻也沒有捉到過。

  有傳說,說貂鼠心地好,所以捕貂人赤裸躺在雪地中,等大群貂鼠圍上來救人

之際,趁此捕捉之。捉貂人為免凍死,事先吞服烈酒加紅砒云云,雖然曾把這種傳

說,寫入一個電影劇本之中,但那實在是無稽之談。在那樣的嚴寒之下,任你事先

吞多少烈酒紅砒,在雪地上赤身裸體,就算貂鼠真會來救人,牠未曾趕到,人已變

成殭屍了。

  人參的事,已經說過,烏拉草也算是一寶,實在相當勉強,說這東西能御寒,

怎及得上羊毛棉花?實在是沒有法子,才利用它而已。

  烏拉草能貼地連綿而生,處處皆是,從採下來到可以使用,過程相當複雜,曬

乾之後,要放在木皮上,用木槌子來敲,把草身敲成絲絲縷縷的纖維,然後再要一

團一團搓,搓出些許毛茸來,才能使用。

  用的時候,將之包住腳,再把臃腫了的腳,塞進一種被稱為「鷨韃」的牛皮鞋

中,這種牛皮鞋有點像涼鞋。才一穿上,倒有一暖烘烘之感,那次穿了之後,一上

雪地,不到半小時,腳已被凍得麻木,趕緊回住所,才免了腳趾凍掉之虞。

  烏拉草也被用來塞進「毯疙瘩」之中--一種羊毛毯做的長靴,作這個用途時

,倒相當有用,它能吸腳汗,可以保持毯靴內一定程度的涼爽,但是也比不上馬鬃

、雞毛,被普遍使用,自然是生活水平實在太窮的原故,不足稱之為寶。

  捉貂鼠捉不倒,用來捉貂鼠的陷阱,卻捉到了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多是刺蝟

,其次是田鼠--關於田鼠,還有故事。

  刺蝟的大小,縮成一團時,有排球般大小,那是連刺,若是將刺除去,直徑大

約只有十二三公分,這玩意,本來捉到了就扔掉,後來有人告訴,這東西好吃得很

,就是難弄。

  聽說有異味可嗜,自然請教族人有何辦法,其人笑說:「想吃,倒簡單,難是

難在如何將牠的肉弄出來!」

  在懇求之下,那人倒真是示範了一會,但雖學會了,都也只此一遭,不是牠的

味道不好,而是經過過程,不但複雜,而且十分殘忍。先要把牠拋進熱灰之中,由

熱灰的熱力,將牠的刺全部燒去,在這種過程之中,牠會發出異樣的臭味--那恐

怕是牠的刺在燃燒時發生的異味。然後,未能剝皮,剝皮要放在滾水中燙,等到厚

厚的皮剝掉,一隻刺蝟的肉,最多一口就吃掉,麻煩之至,肉味相當可口,吃過一

次之後,也不想再吃了。

  講到吃東西的殘忍方法,傳說中的吃猴子腦大約為最,不過未曾嘗試過。在呼

和浩特吃沙雞,是把沙雞活生生按在燒紅的陶板上,任由牠掙扎,目的是要使牠的

掌大量出血,然後就在陶板上烤熟斬下來吃,吃來吃去,也還是雞腳的味道。

  有更殘忍的,是在南京夫子廟左近吃到的,當時看到一個帳幕前人頭湧湧,人

人捧著一碗肉湯在吃喝,肉香四溢,走過去一問,是驢肉湯,自然也想試試,問明

了是要腿肉,不一會就一碗在手,常言道「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驢肉本來是好

吃的,也只是第一次吃,可是真正未曾吃過如此美味,怪訝之餘一問,答案是:當

然,這是滾水驢肉!再問其詳,本來想吃第二碗,再也沒有胃口了。

  原來,一頭活生生的驢子,綁在帳蓬之中,旁邊是一鍋滾水,吃客要吃那一部

份,就用滾水不斷淋向這一部份,淋熟了才割下來奉客。

  探頭向那帳蓬中一望,那頭驢子兀然未死,可是身上有好幾處被割到見骨了,

驢眼之中流露出來的,竟有悲憤之色,嚇得掉頭就走,那還敢吃第二碗呢?

  刺蝟偷西瓜時雖然可惡,可是樣子十分好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用火活

生生把牠的刺燒光,試過一次自然也足夠了!

            第二十七章 草原大火驚險記

  墾荒,自然要把荒地開出來,荒地上本來是長滿了草的,先要把草割掉。曾提

出,草乾得很,放一把火燒掉多好,草灰還是上好的肥料;可是才一提出,幾乎沒

有立時被亂棒打死。原來內蒙草原上,最怕就是草原失火,不去放火,草原尚且會

無緣無故,自然失火燃燒,主動去放火,那還了得!

  草原上大大小小的火,倒也見識過不少,最危險的一次,是赴往呼和浩特的途

中。

  草原小火,所有人都放下任何工作,救火為先,救火的方法是用草把來拍打,

也有用受過訓練的馬,拖著樹幹壓過去,最要緊的是割草,把火場附近的草,迅速

割掉,令火燒無可燒。

  火景在晚上看來,十分壯觀,處處火龍蜿蜒,但如蔓延到了不能控制的程度時

,則十分可怕。

  那次在赴呼和浩特途中,遇到的大火,就屬於已失去控制的那一類。那次,搭

乘的是一輛中型吉普車,屬於軍隊,同車的人是幾個新彊來的軍官,那幾個軍官,

膚白、眼碧、鼻高,看起來全然是外國人,可是又穿著中國軍隊的制服,他們自己

互相交談時,使用全然聽不懂的一種語言,但是個個又講得一口好漢語,大為驚訝

之下,一問,回答是,我們是第五軍的。

  駐新彊的第五軍中,有不少維吾爾人,吾爾人一向少與外族通婚,那麼他們典

型的樣貌,沒有什麼改變。我是搭順風車,與他們說說江南風光,也頗談得來。

  車行到下午,已看到右方,濃煙蔽天,難道是草原失火了,好在距離還遠,也

不在意。草原上風大,雖然只是秋天,但氣溫已很低,好在有羊皮大衣,足可以御

寒。車子一直在向前駛,突然之間,一陣風捲過來,挾著大量的草灰,向車後一看

,真是不得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車後面的草已經著火燃燒,而且就著風勢,正在

向前,以極高的速度捲過來。

  草灰是「先頭部隊」,接著,便是滾滾來的濃煙,火頭躲在濃煙之中,忽高忽

低,草被燃燒之際,發出大量的「霹啪」聲,來勢之快,簡直像是無數噴煙噴火的

怪物,正在車子後兩邊捲過來一樣。車速估計不會慢過每小時六十公里,可是火的

來勢更快,眼看越來越近,車子已經在煙的籠罩範圍之內了。

  車上幾個人都嚇呆了,駕駛員倒夠鎮定,竭力提高車速,車子總算衝出了濃煙

的範圍,看出去,左右都起了火,只有拚命的駕駛,才能逃出去,可是看起來,車

速始終沒有火勢快,真是急得人不知如何才好。

  那駕駛員又拚命令車子衝出了一程,然後,突然停下了車,並且,迅速掉轉車

頭,對準了火的來勢,當他這樣的時候,車上所有人都叫了出來,直問他意欲何為

。有兩個軍官還大聲用維吾爾語叫著,雖然聽不懂,看神情也可以看得出來,他們

在叫的,不會是對那駕駛員的恭維語。

  車子才一掉頭,火勢接近,已不到十公尺了,駕駛員陡然大叫一聲:「把頭遮

起來!」

  大家還不知道他下這樣的命令,是什麼意思,但其時處境危急,人心慌亂,駕

駛員的叫聲之中,又充滿了威嚴,人人自然而然,迅速拉起大衣,罩在頭上。才一

罩上,就感到車子已在向前疾駛而出,當時心中打了一個突:車子向前駛,豈不是

衝進火中去了?多半是駕駛員不想活了,卻拉了我們幾十個人要賠命!

  當心中有這樣的念頭之際,真想跳下車去,可是一切實在發生得太快,只是轉

了轉念,車子已經停了下來,耳際又聽到駕駛員呼喝道:「好了!」

  連忙掀開罩在頭上的大衣一看,才知道這駕駛員真非同小可。

  原來,草原大火,由於風大,火一直向前,順著風勢燒,形成了一條火帶,火

帶的長度,可以連綿幾里,但是闊度卻不是十分闊,只不過十多公尺,車子在迅速

之下,狂衝而過,一衝過了火帶,就到了已被燒過之處,沒有火頭,只剩餘煙裊裊

,就安全了。

  這時,車上人人鬆一口氣,在鬆一口氣之後,自然而然,又再大口吸一口氣-

-一定是那駕駛員在報復我們剛才對他行動的誤解,他竟然沒有告誡我們,不能大

口吸氣!這一吸氣,空氣中的草灰餘燼,一股腦兒到了口中,嗆咳了足有十來分鐘

,喉間還兀自在發癢,而駕駛員卻笑瞇瞇地看著我們!

  這場大火,據說燒了二十來天之久,直到第一場大雪下來才止住,燒死草原上

的牛馬羊無數,但卻未聞燒死人。又說,著名的詩人田間,其時正在草原上體驗生

活,他就被草原上的大火,追了一天,才能脫困。

  草原大火,不是人為的,而是自然起的,這只怕是一種自然調節,燒了的草,

成為明年生長的草的肥料。其實,控制得好,放火燒草比人工割草又好又快,只不

過人人談火色變,自然也只好參加割草的行列了。

           第二十八章 美麗的白天夏日草原

  初次聽說要在內蒙種水稻,自然覺得新鮮之至,原來有一種新的稻種,生長極

快,一百天之內就結穗成熟,而且又耐寒,可以在北緯四十九度地帶種植,產量也

相當高。(一位農學專家,曾竭力否定有這種可能,雖然曾經種過,也沒法說得過

他,真冤!)

  隆冬之時是不能開墾的,土地凍得比鐵還硬,放牧割草,整理地基,引水河是

早挖好了的,還要清除積雪,把積雪全都堆到引水溝裡去。忙完了這些,已是陽春

五月,早晚水一樣結冰,但中午陽光照射,雪已開始融化,大堆的雪,融起來會發

出「吱吱」的聲響來,而且一堆雪,只不過變成了千瘡百孔,猶如玲瓏剔透的太湖

石一樣。

  到那時候,在中午一段時間,就可以開墾了,墾荒,倒是用拖拉機的,大小拖

拉機齊集,什麼樣的型號全有,還記得有巨大的一種,叫「斯大林八十號」。拖拉

機墾地,人力負責砌田梗,根據引水溝的位置,砌好了田梗。那是真正的處女地。

最怪的是,照理,各種各樣的草,一樣在生長過程中吸取土中養份,和土地上種糧

食是一樣的,何以種了糧食地會瘦瘠,長草的地,卻是比之肥,翻出來的泥土中,

全是草根,打碎,盡量把草根檢出來,小說中常有「土肥得像是會冒油一樣」,並

非誇張,至少給人在色澤上,有油潤的感覺。

  忙到五月底,綽兒河的水解凍了,通過引水河、引水溝,滾滾流入田中,那還

只是白天一段時間才到,早晚,一樣結冰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水才不會結冰。

稻種也已運到,生產隊的技術員,通知六月下旬,可以下種,根本不要先育苗,插

秧這種江南種水稻方式,稻種撤進水中就算。

  六月下旬,大約是六月二十五日左右,下種的時候,早上,還是要踏破引入田

中的水的表面上一層薄冰,才能下種,水冷徹骨,浸上半小時,還得立刻上來,跳

上十來分鐘才行,而且,下田之前,一定要喝一點酒,不然,無法抵禦。

  內蒙的天氣,說熱就熱,下種後不到兩星期,看看田中似乎沒有什麼東西冒出

來,天就熱了,開始早晚還涼,但到了七月中,連晚上也熱不可當,不過熱的時候

極短,只有五六天左右。

  在那段時間中,被調了去種西瓜,稻田的情形如何,不是很清楚。

  在河灘邊的沙地上種西瓜,真是過癮之極,西瓜十分佔地,一株瓜的瓜籐,可

以蔓延一大片地方,所以在大片的田地上種西瓜,給人有可以充份發揮之感,不必

局處一隅,一籌莫展。

  種西瓜是相當輕鬆的勞動,辛苦在晚上要守夜,不然偷西瓜的小動物甚多,田

鼠、狐狸等等,都喜歡偷西瓜,最拿手偷西瓜的是刺蝟,刺蝟偷西瓜的方法十分奇

特,咬下瓜來之後,會利用身上的刺,刺進瓜皮去,然後,牠的身子也縮成了球形

,向前滾動,帶著西瓜一起滾,省時省力之至。

  第一次在月色之下,看到西瓜紛紛「自動」滾離瓜田,真看得目瞪口呆,以為

那些滾動的西瓜,全都成了精,嚇得好半天不敢動,後來看仔細了,才看清楚西瓜

之下,都有毛茸茸灰褐色的一團,才知道是刺蝟幹的好事。

  夏天,白天的內蒙草原,真是美麗之極,各種各樣的野花,開得遍地皆是,雨

後,各種菌類植物,像變魔術一樣冒出來,只要揀顏色不起眼的採來,無不鮮美絕

倫--顏色艷麗的,碰都不能碰,一律有毒。有一種似雪白的菌,碰一碰就會張開

來,噴出粉末,沾在皮膚上,就得紅腫半天方消。

  而這時,騎術也已經很可以了,無鞍馬也騎慣了,或無目的地策騎馳騁,或趕

了馬車送西瓜到場部,真是逍遙得很,唯一的禁忌,是遠遠望見蒙古牧人把牧桿豎

插在地上時,避開一點,別撞上去就行。蒙古人的男女關係相當開放,男女在草原

上親熱,就插起牧桿示警,叫人家別去撞破好事。

  這時,在距離大片稻田之際,真無法不吃驚,事緣根本分不清田裡長的是稻還

是草,草和稻是一起長的,只見放眼皆綠,還夾雜著不少顏色嬌艷的野花、蒲公英

的花,可以大如兒掌,鮮黃奪目,在陽光之下,幾乎令人眼也睜不開來。

  夏天,白天的草原,美得難以形容,可是一到黃昏,就不是很妙,蚊子實在太

多,西瓜田裡守夜,人也要躲在綠色方形的蚊帳之中,要不然,只怕西瓜保住了,

人就叫蚊子抬走了。

  那兩三個月,倒是快樂無比,而且瓜田只由五個人打理,大家一懶,也不整天

開會,直把西瓜當飯吃,還嘗試過用西瓜來釀酒,不過沒有成功,想到瓜田一結束

,自然又再回稻田了。那一年,就是保安治農場的稻田,出了驚天動地的大事!

          第二十九章 四千萬斤稻子餵了田鼠

  農場大隊部的所在地叫保安治,所以農場就叫做保安治農場,蒙古話「保安治

」是「牡牛崗」的意思。墾出來的地有兩千向(每向五十畝,是東北計算面積的單

位),也就是有將近十萬畝地。

  被調回參與稻田作業時,已經是九月下旬了,田中已經放乾了水,一些早枯的

草,也成了黃色,稻子長得極好,稻粒已開始灌漿--即快成熟了!

  自然全場上下,都準備收割,計劃,五天一定要割完,問題是在何時開始而已

。生產隊的技術員竭力主張提早割,可是意委會卻反對,理由是灌漿不足,再早割

下來,米的顆粒小,自然影響產量,再等兩三天,等米粒長得飽滿了再割,估計天

氣不會有改變,可以爭取多幾天。

  自然以意委會的決定行事,決定是十月二日開始收割,十月一日放假,先好好

休息一天。

  十月一日那天已經相當冷,早上起來要穿棉襖,印象深的是不知道已那麼冷,

出外,和人閒談時,手按在一隻汽油筒上,誰知道提起來時,皮膚凍在鐵皮上,驟

然一提,指頭上和手心上,皮被扯脫了幾處,痛不可當。

  老天也真是惡作劇,早上陽光普照,但到了中午,就北風呼號,彤雲密佈,下

午,就開始下大雪了,大雪不是一片一片飄下來的,是一大團一大團,一大塊一大

塊直倒下來的!

  這可真是茲事體大,在這當口,千怕萬怕,怕的就是下雪,緊急命令下來是:

人人上田去搶割,能割多少是多少。原來的慶祝晚會,自然也開不成了。本來在晚

會中,有一個「採茶撲蝶」節目,本人擔任那隻「蝶」,至今自然不採茶,去割稻

了。

  好在工具現成,直撲稻田,也不分是哪一隊哪一組的了,先揀近的割,一時之

間,稻田之中,人頭攢動,風挾著雪,橫打過來,根本連眼也睜不開,割的割,運

的運,天色未黑,雪已高過小腿,眼看實在沒有法子割下去了,這才鳴金收兵。

  這一場大雪,足足下了兩三天,屋子向風的那一面,雪積得和屋頂一樣高,就

算是背風的那一面,第二天早上門一打開,也嚇了一跳,比人還高的積雪,像是外

星怪物一樣,一下子就侵略了進來。

  等到雪停了,觸目所及,除了白色,還是白色,超過一公尺深的積雪,把所有

作物,一體淹沒,自然更無法收割了。

  大隊部的決定是:今年算了,等明年雪融時,再開始割,也是一樣的。這算盤

打得真不錯,算起來,明年再割,確然是一樣的。

  那一年冬天的雪可下得真多,一場接一場,積雪越來越深,等到發覺不妙時,

是陷阱中捉到了幾隻大到不可思議的田鼠開始的。

  田鼠的體型本來就相當大,再大--也決不可能大得和兔子一樣,可是捉到的

那幾隻田鼠,真是肥碩若兔,而且行動也不像正常田鼠那樣敏捷。不幾天,發現同

樣的田鼠更多,在雪地中行動遲鈍,簡直幾乎一捉,就可以將牠捉起來。

  田鼠的肉,細滑兼腴,十分好吃,自然人人都捉,而且皮毛油光水滑,交給會

硝皮的人去硝一硝,土產公司收購的。

  一時之間,人人高興莫名,宰了的田鼠,吃不完的,風乾了隨時向火爐上一烤

,就香味四溢,厚厚的一層油,落在火中,滋滋直響,要來送濃冽的白酒,真是天

造地設。

  就在人人興高采烈之際,終於有人想到了一個問題:田鼠長得那麼肥大,是吃

什麼長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自然也不難尋找:就是積雪覆蓋之下,那兩千向地上,未曾

收割的稻子!

  組織了一小隊,掀開積雪一看,早已稻穗不存,全叫田鼠吃了。保安治農場兩

千向地的稻子,餵了田鼠,這驚天動地的消息傳了出去,方圓百里,聞風而來捕捉

田鼠的人,不知多少,究竟有多少田鼠叫人捕走,也無法統計,可是捉了田鼠,浸

死了之後,要用整輛馬車來拉的,倒見過不止一次。

  保安治本來也不會有那麼多田鼠,多半是方圓幾百里的田鼠,知道這裡有大量

稻米可吃,也聞風而來,吃飽了做了飽死鬼的。

  就搶割下來的稻子算一算,每一畝還可以打出四百多斤穀子來,算它每畝四百

斤,十萬畝,四千萬斤穀子,就在一個冬天,餵了田鼠,難怪田鼠肥得像兔子一樣

了。

  後來大隊部又十分「科學」地提出,田鼠不但吃糧食,還有儲存糧食的特性,

鼓勵大家挖田鼠洞,多少可以找回一點糧食來。

  田鼠洞倒是有人找到過,其中也的確有儲存的稻粒,但是誰會繳上去?自己碾

一碾,田鼠煮糙米飯,營養又可口,我就嘗了不少餐,別有風味,至今思念。

               第三十章 遠離

  在「破壞交通」事件發生之後,被勒令在四十多里沒有人的小屋之中「反省」

,等候調查。當知道黨支省記真準備派人到上海去調查所謂「歷史背景」之際,真

是駭然,想叫他們別浪費國家財產了。但是外調組還是依時出發,反正十六歲未足

就入了革大,沒什麼反動歷史背景可供調查,父母早來香港,這「海外關係」是任

何大小調查中都據實以報的,所以倒也處變不驚,認為外調組一回來,就可以沒有

事了。

  獨居小屋之中,十分清閒,除了把寫檢討當為日常功課之外,我也胡思亂想,

要不,就設陷阱捉野味。不過有時寂寞起來,會一個人不論對著什麼,就大聲講話

,那真是寂寞之極了。

  就在這時候,一日,自外回來,忽然發現炕上多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見主人

進內,毫無讓開的意思,反倒目光灼灼以視,端詳了半天,才看清,那是一隻毛極

長的貓。

  那時,什麼叫波斯貓,連聽也沒有聽說過,日後見到了波斯貓,才知道那隻不

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是一隻極好的長毛波斯貓。

  那隻的毛色,通體是淺色,眼珠是一種灰綠色,毛約十多公分,身上很乾淨,

就是長毛糾結在一起,變成了一團一團,打滿了結,所以看起來,樣子十分怪。

  反正有的是時間,這貓也不走了,田鼠乾多的是,就替牠解毛上的結,解開了

,理順,人貓之間雖然不能用言語溝通,但是卻有一定程度的默契,總算有一對眼

睛可以終日相對了。

  這隻那麼好的波斯貓,究竟是從何而來的,至今猜想不透,莫非波斯貓在內蒙

草原上有繁殖,好像又未曾看過有這樣的記載。

  這一隻貓,陪著,排遣了不少寂寞時光,聽我訴苦,也聽我說出自己的夢想。

  解結的工作相當困難,性急了會把毛扯掉,只好慢慢來。貓大概是二月份來的

,到五月中,離開時,結才解了一半,就解開來的一半看來,真是神氣之極。這隻

貓,在不得已逃走之後,不知道怎麼樣了。後來寫了一篇小說「老貓」,我是以這

隻貓為基礎的。

  到五月中,有一天,忽然一個在組織科的朋友,摸上門來。一生之中救命恩人

不少,這個朋友,又是一個,他來告訴,昨天調查組回來了,什麼反動背景也查不

到,可是那個黨委書記一定要整我,準備把我送到上頭去,由他建議上頭正式審判

云云。這個朋友通了消息之後,問我有何打算。

  當時,幾乎連想也未曾想,拍炕而起,道:「逃……」

  那朋友也同意我逃。幾個月的工資是照拿的,沒處去用,倒積了一點錢在身。

  逃的路線是向南走,到了上海,再伺機而動,這位朋友由於是組織科工作的,

利用職權,替我開了戶口轉移書,還給我兩張蓋了公章的空白信紙,隨便可以按需

要變成介紹信。唉,這真是恩重如山了。

  第二天早上去偷馬,好馬是偷不到的,牽了一匹又老又瘦的老馬,當時還真不

想要牠。反正兩星期才有人來,走了之後,一時也不會有人發覺,逃得相當從容,

老馬也根本走不快。不料上路之後,到了下午時份,又開始下雪,天地茫茫,雪團

飛舞,極目所望,不見人影,似乎天地之間,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那種茫然滄涼

之感湧上心頭,直到現在,做夢時都會夢見,印象又深,當然不會忘記的了。

  那時候,方向也不辨了,路也無法認了,這時,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那匹老

馬是認路的,聽天由命,由得牠慢慢走著,入黑時份,到了一個小莊子,居然有小

吃店,要了一大碗豆漿,兩條油條,手已冷得無力端起來了,只好俯首就著碗喝,

熱氣騰騰的豆漿,化成一股暖氣,身子那一部份先熱了起來,可以清清楚楚感覺得

到,最後,暖酥酥的感覺,到了腳趾,吁一口氣,這是由死而復甦的感覺。

  休息一陣,雪也止了,一打聽,到泰來縣城,還有三十里遠,月色甚好,又上

馬趕路,到得火車站,已是午夜時分了。

  火車站一個人也沒有,火爐是冷的,生著了火,蜷縮一角,凌晨時分,聽到火

車進站的聲音,心情之落寞,真是難以形容,因為這一去,從此不知何處是目的,

前途茫茫,莫此為甚!

  但走總是要走的,一咬牙,提著行李,上了火車,身邊雖有錢,票只買短程,

那些錢,不知要用多久呢?隨著火車的隆隆聲,無票乘車,遇上查票的,被趕下來

,再等下一班車來時混上去,一站又一站,等列車到達大連時,同是東北,遼寧省

早已桃花盛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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