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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夫長》第11章
卷一:黑死病 第十二章 十字架女郎

  巍恩走進房間,舉目四望,客廳內家具擺設得十分簡約,除了幾張椅子,一個裝滿書籍的書架和幾盆正在盛開的鮮花以外,幾乎別無他物。空氣中流動著暗暗的熏香,香氣淡而不散,沁人肺腑,令人聞之一清。他的正前方是一道珠簾,簾內隱約坐著人,但卻看不仔細。

  “請坐,巍恩先生。”這是一個柔和的女子聲音,禮貌裏含著莊重和威嚴,顯然是久為上位者才能發出的聲音。巍恩暗自估計,這個聲音的主人韶華已逝,不再年輕。

  巍恩摘下後背的琴,選了個座位坐了下來。

  “巍恩先生,那天在辛格伯爵的生日晚宴上,你們的合唱中曾經有一段美妙的琴聲伴奏,請問可是出自你手?”簫夫人問道。

  巍恩點頭道:“正是在下。”

  “巍恩先生,那日閣下與合唱隊來去匆匆,意猶未盡,不知今日先生可願為我單奏一曲,讓我一飽耳福?”

  巍恩道:“簫夫人,這沒問題。不過,我這琴不比小提琴和鋼琴,並不適合彈奏那些古典音樂,也許夫人等下聽了會感到有損皇家禮儀。”

  簫夫人道:“皇家音樂也不盡是那些繁文縟節,陳詞濫調,先生何必自甘菲薄呢?”

  巍恩對簫夫人的敏銳微感愕然,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要獻醜了。”說著,忽然又道:“夫人,我有個請求。”

  “請講。”

  “能不能別老叫我巍恩先生?直呼我的名字叫好了。”巍恩苦笑道,他還真不習慣這一套。

  簫夫人似乎對他的請求也感到意外,沉默了一會兒,道:“就如所願,巍恩。”

  將琴抱在懷裏,巍恩右手調了幾個音調,頓時琴聲叮咚,在客廳裏回蕩。

  ※※※※※※※※※※※※※※※

  巍恩下了馬車,還沒有進屋,大家便紛紛圍了過來。文森特道:“巍恩,簫家幹嘛找你?”

  巍恩拍了拍六弦琴,將它遞給了弗拉米,他現在是巍恩琴藝的徒弟。巍恩笑道:“還不是為了這個?那簫夫人覺得上次聽得不過癮,讓我過去再給她彈一首。”

  若拉道:“那你表現如何?沒演砸了吧。”

  巍恩道:“還好吧,不過說實話,沒有那晚大家合唱時的激情,而且我也很不習慣那種被人居高臨下欣賞品評的場合,渾身都覺得別扭。”說完,拍了拍弗拉米的肩頭:“這把琴就送給你好了。你以後多花點時間練習,以後再有這種事情,就由你來演奏好了。”

  弗拉米吃了一驚,緊緊地抱著琴,囁嚅道:“我可不行,巍恩老師,我差得很遠呢。”

  “有什麼不行的?你那麼喜歡彈琴,只要堅持下去,將來肯定能成個大師呢。”巍恩微笑道。

  弗拉米滿臉漲紅,用力地點了點頭。

  卡門忽然插嘴道:“簫夫人漂亮嗎?”說完,兩眼緊緊地盯著巍恩。

  巍恩故意沉吟著:“嗯,這位夫人的容貌果然是……”

  “果然是什麼?”看著巍恩故作深沉的表情,連若拉也有些緊張起來。

  “那當然是……嘿嘿。”

  “當然是什麼?你怎麼這麼多廢話啊。”若拉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句。

  巍恩雙肩一聳:“當然的意思是,她應該很漂亮吧,至少聲音不難聽。”

  “為什麼是應該?”卡門不解。

  巍恩歎了一口氣:“因為我沒見到她長什麼樣子,人家用簾子擋得結結實實的,我除了從她的聲音感覺她是個老婦人以外,其余的一律不知。”

  大家笑了起來,卡門也似乎松了口氣。

  巍恩道:“好了,好了,你們打聽完了吧?都散了吧,我要去睡了,大夥兒也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呢。

  就在巍恩離開伯爵莊園後不久,一席對話正在進行中。

  “姑媽,你覺得巍恩的琴彈得如何?”

  “有新穎之處,聲音也稱得上動聽,簫娜,你覺得呢?”說話的正是剛才與巍恩對話的簫夫人。

  “嗯,不過比起那晚,今天他的彈奏減色許多,少了那晚令人心曠神怡的境界。”

  “畢竟是個鄉下年輕人,沒有經過正式的訓練,有些起伏也很正常。”

  “也許吧。不過能夠自己創造出一種嶄新的樂器,我想他肯定擁有過人的天資,而且他的琴曲輕快活波,令人耳目一新,若不是他彈的心不在焉,效果肯定要好上許多。”

  “心不在焉?你怎麼知道?”

  “他今晚的琴聲松散,缺少變化,雖然旋律很美,但少了份精神。而且他彈完一曲後,拒絕了您再彈一曲的要求便匆匆告辭,看來心思根本不在彈奏上。”

  “你說得也是。按理說,他既然知道我們的身份,那能夠結識上層貴族,對于他們這些藝人來說,應該是平步青雲的好機會啊。”

  “所以啊,我現在對他倒是有些好奇。”

  “至于嘛?簫娜,再怎麼說,他也不過是個藝人罷了。”

  “姑媽,此人長于組織,受過良好的教育,偏又行事低調,似乎無意于富貴。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巍恩,也許身上會有我們簫家感興趣的故事。”

  巍恩和文森特又聊了一會兒,彼此都有了睡意,文森特先躺下了。巍恩洗完臉,吹滅燭火,正要上床,心中忽然一動。

  他看了看文森特,輕輕走到開啟的窗戶前,望見了天邊的明月。

  院子裏靜悄悄的,午夜的月光傾瀉在屋脊與地上,留下了一片柔和的白色。旁邊的房屋內傳來不知是誰的呼嚕聲,伴著房角草根裏蟋蟀聲,越發顯得夏夜是如此的靜謐與祥和,一陣清風穿過房邊的白樺,“嘩嘩”的聲音如行軍的腳步聲響個不停。

  巍恩走出了房間,向不遠出的樹林走去。文森特問了一句:“怎麼了?”巍恩順口答道:“沒事,我出去解個大手。”

  巍恩站在樹林的陰影下,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在這個人類安歇的子夜裏,傾聽著風與月的交響,樹與草的吟唱,卻令他的內心感到無比的喜悅。盡管,這種喜悅來自于他的未知。

  那段讓他救活文森特性命的咒文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深刻;而他,也把握到了其中的含義,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聲:

  從遠古到今日的生命之路啊!

  每一段坎坷,都讓往昔的淚水蒸發,

  黑色的薔薇交錯在龍與槍的山谷裏,

  無聲地嗚咽,憤怒地咆哮。

  蘇醒吧!

  跟隨他的腳步,在天穹中滑翔。

  從四季到夜晚的生命之河啊!

  每一波浪濤,都在青色的光輝中璀璨,

  寂動的長帆依偎在愛琴海的神秘裏,

  風中如葉,火中如炭。

  放歌吧!

  跟隨他的足跡,把黎明呼喚!

  從孤獨到恐懼的生命之淵啊!

  每一個峽谷,都在夜火的煎熬中戰栗,

  粉碎的頭顱凝結在長鐮的鋒芒,

  沙漠的古塔,亡靈的渴望。

  醒來吧!

  跟隨他的身影,洗淨滿身的罪孽!

  從天堂到淨土的生命之源啊!

  沐浴著神聖之水,驅散所有的憂郁。

  遠離無知的誘惑,

  重回他的懷抱。

  複活吧!

  以月的名義!

  賜汝魂魄,

  恕汝之過!

  咒語聲如同夢囈,盤旋在樹葉與月影之間,音量雖不大,但充滿了神秘與和諧的力量。盡管是在午夜時分,這咒語卻與自然溶于一體,仿佛是一個苦行的傳教士在燭火和神像前頌唱著虔誠的彌撒。

  巍恩的聲音停了下來,輕風吹拂,他的頭發迎風飄舞,表情莊重而嚴肅,宛如聖壇中等候末日審判與啟示的神之祭祀。

  他筆直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任由月光灑在自己的身上,仿佛披上了一件純白色的長袍,片刻之後,他的胸前亮起了一團光華。

  巍恩緩緩張開雙臂,指向天空,頭顱微微仰起,凝視著半空的藍月,胸口的光華與月的光芒漸漸相彙,在他的四周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光圈。

  時間慢慢流逝,四周的一切仍舊甯靜無波,唯獨這團光芒卻越來越亮,純度也越來越高,逐漸覆蓋了巍恩的身形。

  “與汝定下靈魂的契約,成為彼此輪回的心標。”

  “呃”,巍恩雙眉一皺,一口鮮血全噴在了光芒之上。

  光芒微微一響,噴在上面的鮮血瞬間消散,無影無蹤,緊接著,光芒迅速濃縮,聚成了一團銀白色的光球,不多時,巍恩忽然發現,光球裏面竟然出現了一個人形。

  巍恩睜大著眼睛,看著這奇異的變化。從朗誦咒語開始,他的行為便已經不受自己的控制,除了頭腦清醒,尚能思考以外,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被這股神秘的力量所引導,而他自己,似乎只是一個不知所雲的看客。

  光球漸漸變得透明,而人形也逐漸凝結,巍恩慢慢看清,這是一個纖細玲瓏的身影。

  蒼白的臉頰,雙目緊閉,兩道黛眉輕輕鎖著,似乎在思考著往生的困惑,一頭長發垂在兩肩,雪白的額頭美而無瑕,一團細若米粒的光芒在眉心處若隱若現,更襯托著她一塵不染、冰清玉潔。

  巍恩凝視著眼前這個神秘的光之女子,仿佛在欣賞著一幅傾城的畫卷,雖然女子還沒有睜開眼睛,但是他已經能斷定她的容貌和風姿足以令這個世界瘋狂,然而,此時的他,卻沒有絲毫興奮或者恐懼的心情,充斥在他的腦海裏的,竟然是平靜的期待,還隱隱摻雜著一份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熟悉。

  終于,眉心的光華停止了閃動,悄無聲息地,時空停止了呼吸。

  下一刻,她睜開了雙眼。

  巍恩怔怔地凝視著這雙深邃而清澈的眸子,心中的感受已經無法用語言來描繪,惟有屏住呼吸,祈禱這一刻的驚豔永遠留在自己的腦海中。

  擁有這雙燦若星辰的眼睛的主人也靜靜地凝視著他,清澈的目光裏沒有絲毫的雜質,仿佛千年之前,危崖之上的寒雪,聖潔、冰冷而令人畏懼。

  二人對視半晌,彼此之間的空氣凝結的若同冰窖,巍恩終于忍不住,開口道:“你是誰?十字架女郎?”

  光球中的女子靜靜地凝視著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巍恩閉上了嘴,不再說話。他忽然發現,能夠和她靜靜地對視,未嘗不是一種享受。

  “巍恩。”

  巍恩嚇了一跳,那女子並沒有張口,可是他卻聽到了她的聲音,或者准確的說,他在心裏感受到了她信息的傳遞。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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