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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那些事兒》第75章
(761-770)

(長篇)明朝的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761]

張璁大概不能算是個壞人,當然了,也不是好人,實際上,他只是一個自卑的小人物,他前半生歷經坎坷,學習成績差,也不會拍上司馬屁,好不容易藉著「議禮」紅了一把,還差點被人活活打死,算是倒霉到了家。

經過艱苦奮鬥,九死一生,他終於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楊廷和走了,楊慎也走了,本以為可以就此揚眉吐氣的張璁卻驚奇地發現,自己雖然是勝利者,卻不是獲益者。

考慮到張璁同志的重大貢獻,他本來應該進入內閣,實現多年前的夢想,可此時張先生才發現,他這條鹹魚雖然翻了身,卻很難跳進龍門。

這裡介紹一下,要想進入內閣,一般有三個條件,首先這人應該進過翰林院,當過庶吉士,這是基本條件,相當於學歷資本。其次,必須由朝中大臣會推,也就是所謂的民主推薦,當然了,自己推薦自己是不行的。最後,內閣列出名單,由皇帝拍板同意,這就算入閣了。

我們把張璁同志的簡歷對比一下以上條件,就會發現他實在是不夠格。

學歷就不用說了,他連翰林院的門衛都沒幹過,而要想讓大臣們會推他,那就是癡人說夢,光是罵他的奏折就能把他活埋,對於這位仁兄,真可謂是全朝共討之,群臣共誅之。

於是張璁先生只剩下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皇帝同意。

可光是老闆同意是不夠的,群眾基礎太差,沒人推舉,你總不好意思毛遂自薦吧。

事情到這裡就算僵住了,但其實張璁先生還是有指望的,因為皇帝陛下的手中還有一項特殊的權力,可以讓他順利入閣,這就是中旨。

所謂中旨,就是皇帝不經過內閣討論推舉,直接下令任免人員或是頒布法令,可謂是一條捷徑。但奇怪的是,一般情況下,皇帝很少使用中旨提拔大臣,而其中原因可謂讓人大跌眼鏡——皇帝願意給,大臣不願要。

明代的官員確實有幾把硬骨頭,對於直接由皇帝任命的官員,他們是極其鄙視的,只有扎根於人民群眾,有著廣泛支持率的同志,才會得到他們的擁護,靠皇帝下旨陞官的人,他們的統一評價是——不要臉。

考慮到面子問題,很多人寧可不陞官,也不願意走中旨這條路。

但你要以為張璁先生是礙於面子,才不靠中旨陞官,那你就錯了。張璁先生出身低微,且一直以來強烈要求進步,有沒有臉都難說,至於要不要臉,那實在是一個很次要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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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不用中旨,實在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要怪只能怪張璁先生的名聲太差了,皇帝還沒有任命,內閣大臣和各部言官就已經放出話來,只要中旨一下,就立刻使用封駁權,把旨意退回去!

事情搞成這樣,就沒什麼意思了,會推不可能,中旨沒指望,無奈之下,張璁開動腦筋,刻苦鑽研,終於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雖說在朝中已經是人見人厭,處於徹底的狗不理狀態,但張璁相信,他總能找到一個支持自己的人,經過逐個排查,他最終證實了這一判斷的正確性。

那個可以幫助他入閣的人就是楊一清。

楊一清可以算是張璁的忠實擁護者,當初他聽說張璁議禮的時候,正躺在床上睡午覺,也沒太在意這事兒,只是讓人把張璁的奏章讀給他聽,結果聽到一半,他就打消了瞌睡,精神抖擻地跳下了床,說出了一句可怕的斷言:

「即使聖人再生,也駁不倒張璁了!」

雖然這話有點誇張,但事實證明楊一清是對的,之後他成為了張璁的忠實支持者,為議禮立下了汗馬功勞,而到了入閣的關鍵時刻,張璁又一次想起了這位大人物,希望他出山再拉兄弟一把。

楊一清答應了,對於這位久經考驗的官場老手來說,重新入閣玩玩政治倒也不失為退休前的一件樂事。

懷著這種意願,楊一清進入了內閣,再次投入了政治的漩渦。事情果然如張璁等人預料,嘉靖皇帝一下中旨,彈劾的奏章如排山倒海般地壓了過來,朝中罵聲一片。

但群眾再激動,也抵不上領導的一句話,在楊一清的安排下,皇帝的旨意順利得到了執行,張璁終於實現了當年蕭半仙的預言,順利入閣成為了大學士。

張璁終於心滿意足了,他對楊一清先生自然是感恩戴德,而楊一清也十分欣慰,二十年前,張永幫了他,並從此改變了他的命運。二十年後,他給了張璁同樣的待遇,使這個小人物達成了最終的夢想。

但是楊一清沒有想到,他的這一舉動並沒有得到善意的回報,卻使他的半生榮譽功名毀於一旦。

張璁的詭計

公正地講,在議禮紛爭的那些日子裡,張璁還是一個值得肯定的人,他挺身而出,為孤立無助的少年天子說話,對抗權傾天下的楊廷和。應該說,這是一個勇敢的行為,雖說他是出於投機的目的,但實際上,他並沒有做錯什麼。

讓人認自己的父母,有錯嗎?

可是當他終於出人頭地,成為朝中大官的時候,事情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變化的起因來源於張璁本人,這位老兄自打飛黃騰達之後,就患上了一種疾病。

更麻煩的是,他得的不是簡單的發燒感冒,而是一種治不好的絕症。事實上,這種病到今天都沒法醫,它的名字叫心理變態。

而在張璁先生身上,具體臨床表現為偏執、自私、多疑、看誰都不順眼、見誰踩誰等等。

說來不幸,張先生之所以染上這個毛病,都是被人罵出來的。

自從他出道以來,就不斷地被人罵,先被禮部的人欺負,連工作都不給安排,議禮之後他得到的罵聲更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沒有罵過他的人可謂是稀有動物,奏章上的口水就能把他淹死。

張先生青年時代本來就有心理陰影,中年時又被無數人亂腳踩踏,在極度的壓力和恐懼之下,他的心理終於被徹底扭曲。

一個也不放過,一個也不饒恕。這就是張璁的座右銘。

於是張先生就此開始了他的鬥爭生涯,但凡是不服他的,不聽他的,不伺候他的,他統統給予了相同的待遇——惡整。不是讓你穿小鞋,就是找機會罷你的官,不把你搞得七葷八素絕不罷休。

今天鬥,明天鬥,終於鬥成了萬人仇,無數官員表面上啥也不說,背後提到張璁這個名字,卻無不咬牙切齒,捶胸頓足,甚至有人把他的畫像掛在家裡,回家就對著畫罵一頓,且每日必罵,風雨無阻。

可笑的是,張學士一點也沒有自知之明,上班途中還經常主動熱情地和同事們打招呼,自我感覺實在是相當地好。

張璁先生的奮鬥史為我們生動地詮釋了一個深刻的道理——人是怎麼傻起來的。

欺負下級也就罷了,隨著病情的惡化,他又瞄準了一個更為強大的目標——楊一清。

(長篇)明朝的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764]

楊一清其實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平時也不怎麼和張璁計較,但張璁是個說他胖就開始喘的人,越來越覺得楊一清礙事(楊一清是首輔),為了能夠為所欲為,他決定鋌而走險,彈劾自己的領導。

於是在嘉靖八年(1529),張璁突然發動了進攻,張先生果然不同凡響,一出手就是大陣仗,派出手下的所有主力言官上奏彈劾楊一清,

而在奏章裡,張璁還額外送給楊一清一個十分響亮的外號——奸人。

張璁之所以敢這麼幹,是經過周密計算的,皇帝和自己關係好,朝中又有自己的一幫死黨,楊一清雖是老幹部,初來乍到,根基不牢,要除掉他應該不成問題。

這個打算本來應該是沒錯的,如無意外,皇帝一定會偏向他的忠實支持者張璁先生,但人生似乎總是充滿了驚喜。

很快,楊一清就得知自己被人告了,卻毫不吃驚,這套把戲他見得多了,閉著眼睛也知道是誰幹的,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大舉反擊,只是上了封奏折為自己辯護,順便罵了幾句張璁,然後鄭重提出辭職。

張璁很意外,因為在他看來,楊一清的這一舉動無異於自掘墳墓。

原因很簡單,楊一清是他向皇上私下推薦,才得以順利入閣的,而且據他所知,此人與嘉靖皇帝的關係一般,遠遠不如自己,提出主動辭職也威脅不了任何人。

莫非楊一清已經看破紅塵,大徹大悟?事情就這麼完了?

存在著如此天真的想法,充分說明張璁同志還沒有開竅,要知道,楊一清先生成化八年(1472)中進士,一直在朝廷混,迄今為止已經干了57年,他的工齡和張璁的年齡差不多。如果翻開楊先生那份厚重的檔案,數一數他曾經幹掉過的敵人名單(如劉瑾、楊廷和等),然後再掂下自己的斤兩,相信張璁會做出更加理智的判斷。

不久之後,結果出來了,皇帝陛下非但沒有同意楊一清的辭呈,反而嚴厲斥責了張璁等人,要他們搞好自我批評。

這下子張璁納悶了,楊一清和嘉靖確實沒有什麼淵源,為何會如此維護他呢?

這實在不能怪張璁,因為他不知道的事情確實太多。

十多年前,當朱厚熜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在湖北安陸當土財主的時候,他的父親興獻王曾反覆對他說過這樣一句話:

「若朝中有三個人在,必定國家興旺、萬民無憂!」

朱厚熜牢牢地記住了父親的話,也記住了這三個人的名字:李東陽、劉大夏、楊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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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厚熜看來,楊一清就是他的偶像,張璁不過是個跟班,跟班想跟偶像斗,只能說是不自量力。

於是在朱厚熜的反覆懇求下,楊老幹部勉為其難地收回了辭職信,表示打死不退休,願意繼續為國家發光發熱。

張璁徹底沒轍了,但他沒有想到,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頭。

官員已經忍很久了,他們大都吃過張璁的虧,要不是因為此人正當紅,估計早就去跟他玩命了,現在復仇的機會總算到了。

很快又是一頓亂拳相交,口水橫飛,張璁頂不住了,朱厚熜也不想讓他繼續頂了,便作出了一個讓張璁傷心欲絕的決定——辭退。

而張璁也著實讓皇帝大吃了一驚,他聽到消息後沒有死磨硬泡,也沒痛哭流涕,卻採取了一個意外的舉動——拔腿就跑。

張璁先生似乎失禮了,無論如何,也不用跑得這麼快吧。

跑得快?再不快跑就被人給打死了!

事實上,張璁兄對自己的處境是有著清醒認識的,雖說那幫人現在看上去服服帖帖,一旦自己翻了船,他們必定會毫不猶豫地踏上一腳,估計還要吐上口唾沫。

於是他和桂萼連行李都沒怎麼收拾,就連夜逃了出去,速度之快著實讓人瞠目結舌。

當張璁逃出京城的那一刻,他幾乎已經完全絕望,經歷了如此多的風波挫折,才坐到了今天的位置,而在這個狼狽的深夜,他將失去所有的一切。

似乎太快了點吧!

可能上天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他並未拋棄張璁,這一次他不過是和張先生開了個小玩笑,不久之後張璁將拿回屬於他的一切。他的輝煌仍將繼續下去, 直到他遇見那個宿命中真正的敵人。

事實證明,張璁是一個很有效率的人,他八月份跑出去,可還不到一個月,他就跑了回來。當然,是皇帝陛下把他叫回來的。

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變化,竟然只是因為張璁的一個同黨上書罵了楊一清。其實罵就罵了,沒什麼大不了,在那年頭,上到皇帝,下到縣官,沒挨過罵的人扳著指頭也能數出來,官員們心理素質普遍比較好,抗擊打能力很強,所以楊一清也並不在乎。

但問題在於,皇帝在乎。他趕走張璁其實只是一時氣憤,對於這位為自己立下汗馬功勞的仁兄,他還是很有感情的,並不想趕盡殺絕。冷靜下來後,他決定收回自己的決定,讓張璁繼續去當他的內閣大臣。

張璁就此官復原職,而與此同時,楊一清卻又一次提出了退休申請。

鬥了幾十年,實在沒有必要繼續下去了,就此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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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只是楊一清的個人願望,與張璁無關。經歷了這次打擊,他的心理疾病已經發展到了極為嚴重的程度,對於楊一清,他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其實皇帝不想讓他的這位偶像走,也不打算批准他的辭呈,但這一次,張璁卻用一種極為巧妙的方式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趕走了楊一清。

當許多言官順風倒攻擊楊一清,要求把他削職為民的時候,張璁卻做出了出人意料的舉動——為楊一清求情。

張先生求情的經典語句如下:

「陛下請看在楊一清曾立有大功的份上,對他寬大處理吧!」

確實毒辣,卻似乎沒錯,和削職為民比起來,光榮退休實在是天恩浩蕩,坦白從寬了。

於是楊一清得到了皇帝的恩准,回到了家中,準備安度晚年。

但這一次他沒有如願。

在老家,楊一清先生還沒來得及學會養鳥打太極,就得到了一道殘酷的命令——削去官職,收回賞賜,等待處理。

楊先生的罪名是貪污受賄,具體說來是收了不該收的錢,一個死人的錢——張永。

據說在張永死後,楊一清收了張永家二百兩黃金,當然了,也不是白收的,無功不受祿,他給張永寫了一首墓誌銘。

楊一清和張永是老朋友了,按說收點錢也算不了啥,但在張璁看來,這是一種變相行賄(反貪意識很強),就糾集手下狠狠地告了一狀。

楊一清確實收了二百兩,但不是黃金,而是白銀,以他的身份和書法,這個數目並不過分,但在政治鬥爭中,方式手段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

楊一清終於崩潰了,經歷了無數年的風風雨雨,在人生的最後關頭,卻得到了這樣一個下場。他發出了最後的哀歎,就此撒手而去:

「拚搏一生,卻為小人所害!」

其實這樣的感歎並沒有什麼意義,每一個參加這場殘酷遊戲的人,最終都將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張璁高興了,他竟然斗倒了楊一清!勝利來得如此迅速,如此容易,再也沒有人敢觸碰他的權威!

張璁得意地大笑著,在他看來,前途已是一片光明。

但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好運已經走到了終點,一個敵人已出現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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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鐘的奏鳴

嘉靖九年(1530)二月,皇帝陛下突然召見了張璁,交給了他一封奏折,並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回家仔細看看,日後記得回稟。」

審閱奏折對於張璁而言,已經是家常便飯,他漫不經心地收下這份文件,打道回府。

一天之後,他打開了這份文件,目瞪口呆,惱羞成怒。

事實上,這並不是一封罵人的奏折,但在張璁看來,它比罵折要可怕得多。

因為在這封奏折裡,他感受到了一種強有力的威脅——對自己權力的威脅。

這封奏折的主要內容是建議天地分開祭祀,這是個比較複雜的禮儀問題,簡單說來是這樣:在以往,皇帝祭天地是一齊舉行的,而在奏折中,這位上書官員建議皇帝改變以往規定,單獨祭天,以示鄭重。

這樣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可是對於張璁而言,卻無益於五雷轟頂。

大事不好,搶生意的來了!

張先生自己就是靠議禮起家的,這是他的老本行,其成功經歷鼓舞了很多人,既然議禮能夠陞官,何樂不為?

很明顯,現在這一套行情看漲,許多人都想往裡鑽,而張璁先生也著實不是一個心胸開闊的人,準備搞點壟斷,一人獨大。

他認真地看完了奏折,牢牢地記住了那個上書官員的名字——夏言。

敢冒頭,就把你打下去!

沒有競爭的完全市場只存在於理論想像之中——引自微觀經濟學(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

夏言,男,江西貴溪人,時任兵科給事中,說來有點滑稽,和張學士比起來,這位仁兄雖然官小年紀小,卻是不折不扣的前輩,因為他中進士比張璁早幾年。

但他的考試成績卻比張璁還要差,張璁多少還進了二甲,他才考到了三甲,說來確實有點丟人,考到這麼個成績,翰林是絕對當不上的了,早點找個單位就業才是正路。

一般三甲的進士官員,下到地方多少也能混個七品縣官當當,但要留北京,那可就難了,翰林院自不必說,中央六部也不要差生。

但夏言確實留在了北京,當然了,兩全其美是不可能的,進不去大機關的夏言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了小衙門——行人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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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在行人司當了一名行人,他也就此得到了新稱呼——夏行人。這個職務實在不高,只有八品,連芝麻官都算不上。

行人司是個跑腿的衙門,在中央各大機關裡實在不起眼,原先夏言對此也頗為失望,但等他正式上班才明白,自己實在是撿了個大便宜。

因為他意外地發現,自己跑腿的對象十分特別——皇帝。

夏言的主要工作是領受旨意,傳送各部各地,然後匯報出行情況。這是一份瑣碎的工作,卻很有前途。

要知道,越接近心臟的部位越能得到血液,同理,天天見皇帝也著實是個美差,甭管表現如何,混個臉熟才是正理。

當然,皇帝也不是好伺候的,所謂伴君如伴虎,危險與機遇並存,歸根結底,混得好不好,還是要看自己,幹得不好沒準腦袋就沒了,所以這也是一份高風險的工作。

但夏言卻毫不畏懼,如魚得水,很快就被提升為兵科給事中,這其中可謂大有奧妙。

要知道,夏言雖然低分,卻絕對不是低能,而且他還有三樣獨門武器,足以保證他出人頭地。

請大家務必相信,長得帥除了好找老婆外,還容易陞官,這條理論應該是靠得住的,夏先生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因為他的第一樣武器就是長得帥(史載:眉目疏朗),還有一把好鬍子(這在當時很重要)。

嘉靖大概也不想每天早起就看到一個長得讓人倒胃口的人,夏言就此得寵似乎也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

而除了長得帥外,夏言先生還有第二樣武器——普通話(官話)說得好。

請注意,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在明代,普通話(官話)的推廣工作還沒有深入人心,皇帝也不是翻譯機,所以每次召見廣東、福建、浙江一帶的官員時都極其頭疼。

夏言雖然是江西人,卻能夠自覺學習普通話,所謂「吐音洪暢,不操鄉音」,說起話來十分流暢,那是相當的標準。

有這樣兩項特長,想不陞官都難。

但無論如何,夏言這次還是惹上了大麻煩,畢竟張璁是內閣首輔,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給事中,雙方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事實上,張璁正打算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後生晚輩,他指使手下認真研究了夏言的奏折,準備發動猛烈的反擊。

張璁的資源確實很豐富,他有權有勢,有錢有人,楊一清都垮了,夏言又算個什麼東西?

可惜事實並非如此,因為張先生忽略了一件事——他只注意到了奏折,卻沒有聽懂皇帝說過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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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張璁的死黨,內閣成員霍韜就寫好了一封奏折,此折罵人水平之高,據說連老牌職業言官都歎為觀止,自愧不如。

一切都佈置妥當了,夏言,你就等著瞧吧!

張璁徹底安心了,準備回家睡個安穩覺,然而他絕不會想到,大禍已然就此種下。

第二天,奏折送上,皇帝陛下當庭就有了回復:

「這封奏折是誰寫的?」

霍韜反應十分敏捷,立即站了出來,大聲回奏:

「是臣所寫!」

霍韜等待著皇帝的表揚,然而迎接他的卻是一聲怒吼:

「抓起來!即刻下獄!」

霍先生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帶著滿頭的霧水,被錦衣衛拖了出去。

張璁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他唯恐自己是在做夢,見鬼了,罵夏言的文章,皇帝為什麼生氣?

張璁先生實在是糊塗了,這個謎底他原本知道,看來這次是記性不好。

他忘記了自己之所以能夠身居高位,只是因為議禮,而議禮能夠成功,全靠皇帝的支持。嘉靖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做事情絕不會無緣無故,如果他不贊成夏言的看法,怎麼會把奏折交給張璁呢?

霍韜先生極盡罵人之能事,把夏言說得連街上的乞丐都不如,可如果夏言是乞丐,支持他的嘉靖豈不就成了乞丐中的霸主?

這筆帳都算不出來,真不知道他這麼多年都在混些什麼。

霍先生進了監獄,可事情還沒有完,心靈受到無情創傷的皇帝陛下當眾下達了命令:

「夏言的奏折很好,升為侍讀學士,授四品銜!」

然後他瞥了張璁一眼,一言不發揚長而去。

張璁的冷汗流遍了全身,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絕望的滋味,在這次鬥爭中,他是不折不扣的失敗者。

但此時言敗還為時過早,這場遊戲才剛剛開始。

張璁仍然胸有成竹,因為一切仍在他的掌控之中,很快,他將使用一種快捷有效的方法,去解決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對手。

第三種武器

滿臉陰雲的張璁回到了府邸,立即召集了他的所有手下,只下達了一個命令:

「從今天起,時刻注意夏言,若發現有任何不妥舉動,立即上書彈劾!」

張璁的方法,學名叫「囚籠戰術」,說穿了就是罵戰,他要利用自己的權勢,注意夏言的一舉一動,日夜不停地發動攻擊,讓他無處可藏,精神時刻處於緊張之中,最終讓他知難而退。

這是一種十分無恥的手段,是赤裸裸的精神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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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罵折如排山倒海般向夏言湧來時,他又有什麼力量去抵擋呢?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孤獨的小官而已。

張璁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勝利看來並不遙遠。

應該說,張璁的判斷是正確的,夏言確實是個孤獨的人,他的朋友不多,也沒有強硬的後台,但在這場戰鬥中,他並不是毫無勝算。

因為他還有著自己的第三樣武器。

後世的許多言官都十分仰慕夏言,對其佩服得五體投地,據說還曾經送給他一個頭銜——「第一能戰」,因為這位夏先生真正的可怕之處並非長得帥,普通話好,而是他的口才和筆法。

張璁不知道的是,夏言其實是一個應試教育的犧牲品,在十幾年前的那次科舉考試中,他的成績之所以那麼差,只是因為他的文筆太過犀利,不合考官的胃口而已。

所以當知情人跑來向他通報這一情況,為他擔心的時候,夏言卻作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回復:

「大可不必費勁,就讓他們一起上吧!能奈我何!」

攻擊如期開始了,張璁手下的十餘名言官對夏言發動了猛烈的攻擊,從言辭不當到遲到早退、不按規定著裝等等等等,只要是能罵、能掐的地方概不放過。

可張璁萬沒料到,這正中夏言下懷,很明顯,他在掐架方面是很有點天賦的。對手只要找上門來,來一個滅一個,來兩個滅一雙。文辭鋒銳無比,且反應極快,今天的敵人今天罵,從不過夜,效率極高。其戰鬥力之可怕只能用彪悍二字來形容。

由於夏言罵得實在太狠,連和他掐架的人白天上班見到他都要繞行,罵到這個份上,可謂是罵出了水平,罵出了風格。

十分湊巧的是,夏先生的字叫做公謹,這位仁兄雖是文官,卻比當年的三國武將周瑜(公瑾)更為厲害,於是某些喜歡搞笑的大臣每次見到夏言,都會笑著對他講:

「公謹(公瑾)兄,你還是改名叫子龍吧!」

子龍,一身都是膽!

張璁原本打算加大力度,把夏言罵成神經病,可事與願違,這位兄台不但沒瘋,還越來越精神,鬥志激昂。

但事情鬧到這個份上,想不干也不行了,張璁決心把這場危險的遊戲進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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